帝国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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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饼干

    一百多号人把个县衙院子挤得满满登登,透不过气儿来,他们可是从来没见过这阵仗,钦差大人这是要闹哪样?

    胡春华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大堂门前。

    靳松从大堂走出,站在椅子上,看到一群标配的光亮的脑壳和苦瓜似的脸,一个个弯腰驼背、精神萎顿,心中不禁感慨:这大清子民的精神面貌实在是不敢恭维。

    靳松清了清嗓子:“诸位,今天把大家召集来有一事相商……”

    相商?没听错吧?

    没错,是相商。

    有没有搞错呀?钦差大老爷和咱们有啥商量的?新鲜!

    大清朝的官员和治下的百姓是“亲人”间的关系,县令称为父母官、百姓是“子民”,按这个理儿的话,钦差大人比县令高好几个品级,应该属于“太爷”、“祖太爷”辈的了……以此类推,卧槽,那要是一品、二品的呢?

    靳松对辈分这东西看得很淡,当孙子也没什么。

    “……大家知道,前任知县何汝南因贪赃枉法已被革职查办、收监关押,近期将择日对其进行审判,现在本钦差正在搜集相关的证据,以备断案所需,在场的各位如有知情者,可踊跃揭发其罪状,如所言其实,本钦差将重奖白银百两……”

    白银百两?

    靳松一摆手,两个衙役抬着一个箱子过来,“哗啦”倒在桌子上,白花花的一堆!

    这些小吏一年的收入不过十几两银子,领到的薪俸大都是粮食代替,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啊,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

    妈呀,天上掉馅饼了!

    这哪儿是馅饼啊,这是银饼啊!

    银饼太重,小心砸了脑袋。

    ……

    “我说……”

    “我说……”

    ……

    众人纷纷举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且慢!”靳松又说话了,“有一条请切记:要言之有据,不得道听途说、望风捕影……”

    “唰”,举着的手又全都放下了。

    以为这银子这么好领么?

    靳松睥睨而立,神情威严,少顷,开口说道:“此事不急,诸位可回去三思而后行,先散了吧。”

    众人讪讪离去,有人不时回头看那银子,目光依依不舍。

    很快,院子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只有一人站着没动,他三十岁上下,身形有些单薄,虽有些书卷气,看着却挺清爽。

    靳松走过去问:“你可有话说?”

    此人点头。

    “好,随我来。”

    二人来到二堂,靳松吩咐那人坐下。

    “你姓甚名谁,有何事可讲?”

    “小人韩玉,礼房主事,和工房韩广是堂兄弟。”

    “哦?”靳松闻言差点没站起来。

    韩广的表兄弟?一定有猛料!

    靳松表情依然淡定:“慢慢道来。”

    “小人有两件事向大人禀告:一是和仓场有关。小人和堂兄韩广感情甚笃,常在一起小酌,诉说彼此心中的烦闷,可说无话不谈。据堂兄讲,仓场建的是假的,就是为了应付上边的检查,根本就没存放多少粮食……哦,想必这些,大人已经知道,我是想说,堂兄心里很矛盾,为自己做下得错事感到痛苦,又不敢告发,并不是自己怕死,而是担心连累那些工匠,他们都有一家老小……”

    韩玉口齿清晰、不疾不徐,很有表达能力。

    “你怎知我已经知晓粮仓是假的了?”

    “大人一贴出招募启示,小人就明白了,大人果然高明!”

    “那,第二件事呢?”

    韩玉稍稍踟蹰,说道:“此事只是推测,但绝非‘望风捕影’……”

    “但讲无妨。”

    “是关于那座‘何公桥’,几个月前,听说朝廷要派人下来调查‘捐监’,‘何公桥’承建人高海昌突然暴病身亡,死得非常蹊跷。说起来,这座‘何公桥’并非何汝南捐资所建,而是众商户捐资所建,何汝南枯名钓誉,往自己脸上贴金,竟然命名为‘何公桥’,此事尽人皆知,却敢怒不敢言。”

    “这么说,高海昌之死和何汝南有关?”

    “这正是小人要说的。据堂兄讲,建桥募集了一万五千两银子,实际耗费不过七八千,其他部分全被何汝南占为己有,他怕事情败露,所以杀人灭口……”

    靳松颔首赞许,突然问道:“你既知此事,为何不早告知本官,为何现在才说?”

    韩玉急忙跪倒在地:“大人恕罪,小的本不想说,兹事体大、人命关天,小人不想招惹是非……”

    “可为什么现在又要说了?”

    “小的,小的……需要银子。”韩玉面色极其窘迫,无地自容。

    “小的祖母老人家原来由堂兄韩广赡养,现堂兄故去,小人为减轻堂嫂的负担,把老人接来抚养,老人家体弱多病,来日不多,已经几个月没见到荤腥了……小人想让老人安度晚年,祖母晚年之后,我想继续读书、考取功名……”

    “你家里还有何人?可有妻室?”

    “父母早已过世,小人未曾娶妻,家中除祖母再无他人。”

    “如此说来,你还是个孝子,精神可嘉。这百两银子归你了,以后读书所需费用你可以来找我,本官将资助与你。”

    “谢钦差大老爷!”韩玉连着磕了几个头。

    靳松将韩玉扶起,他很不喜欢别人给自己磕头,担心那会折寿。

    “韩玉,有件事本官还没弄清楚,这个何汝南贪污的银子都哪儿去了呢?”

    “此事我和堂兄也讨论过,但不得要领。”

    ……

    靳松找到高海昌的妻子,询问他丈夫临死前的情况,她说丈夫被人找去喝酒,出去还好好的,回来睡到半夜就发病了。

    “跟谁喝的酒知道吗?”

    高妻想了想:“听说是一个叫李豹的……”

    什么都不用说了,李豹有重大嫌疑,立即缉拿归案。

    李豹和哥哥李虎性情很相像,是个直筒子,没用动刑就交代了何汝南如何指使他谋害高海昌的事,好汉做事好汉当,只求速死。

    杀人偿命是大清律的基本原则,至于杀人动机之类的基本上忽略不计。然而二十一世纪的司法原则主张的是慎杀、少杀,甚至不杀,很多国家都取消了死刑。当然,靳松不想杀李豹不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作为一个重要的证人,他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当李豹听说靳松没判他死刑,而是重打五十大板、发配充军的时候,激动得他连磕了几个头,血流满面。为了感谢不杀之恩,他主动交代出另一件事:仓场那把火也是何汝南让他放的。

    意外的收获!

    至此,何汝南的案子可以告一段落,仅凭现有的证据就足以砍掉他的脑袋。但是,这样结案似乎还有点为之过早,脏银还没找到,这个案子就不能结!

    砍掉何汝南的脑袋容易,但杀人不是目的,目的是要查清案子的真相,并藉此作为突破口,向纵深发展。

    要让何汝南死得心服口服!

    靳松已经整理好了关于何汝南犯罪的所有资料,准备通过递铺交给刘墉,通过他转呈皇上。

    但是,他没动。

    他还要等一等。

    这一天靳松找来几个工匠,在院子里砌了一个大炉子,形状怪模怪样,炉子上面不是锅,而是一个大铁箱子!

    三个姑娘都搞不懂他这是要干什么?

    问也不说,靳松故意跟她们玩神秘。

    炉子砌玩,靳松又找来一个会雕刻的匠人,制作了一套模具,有方的有圆的,还有动物形状的……

    一切准备就绪,靳松亲自操作,挽起袖子和了一大盆面,加进老面和糖,用被子盖严,四个人出去跳绳、踢毽子玩了起来。

    两个多小时后,面发了,靳松让姑娘们用模具把面做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的小饼,放进炉子里,烧火……很快,一股浓香味就从炉子里飘出来。

    在姑娘们期待的眼神中,靳松打开烤炉,取下铁制的托盘,把小饼倒在桌子上。

    “尝尝吧。”

    靳松一发话,姑娘们迫不及待地把小饼塞到嘴里,脸上露出惊喜!

    “太好吃啦!”

    “这叫什么呀?”

    ……

    “这叫饼干。”靳松笑容可掬地答道。

    饼干?

    “是,饼干。”

    通过这段时间的代理县令,靳松对县衙的工作有了一个全新的了解,完全颠覆了过去的认识。

    过去在电视上看过很多关于知县大老爷的戏,似乎唯一的工作就是升堂问案,别的什么事也没有。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作为一个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知县掌管着辖区内行政、司法、审判、税务、兵役、医疗教育、庆典祭祀等等所有事物,升堂问案只是其中的一项,却被被人们无限夸大,严重误导了观众。

    靳松把其他的事物都交给县丞、主薄他们去干,自己主要抓大事。

    县丞贺永庆是个中规中矩的老实人,守摊还行,但缺少点魄力和头脑,让他独当一面有点勉为其难,靳松急于物色一个精明能干又靠得住的人为我所用,分担一些工作。接触几次后,他对韩玉的印象还不错,便把他安排到户房主事,让他完成一项重要任务:发赈济粮。

    县衙的六房和朝廷的六房很相似,也有主次之分,虽然级别相同,但分量却大不一样,户房地位最高,吏房次之,然后是兵、刑、工、礼,韩玉从礼房调到户房,无疑属于高升了。

    这韩玉还真不含糊,上任之后便整理档案,深入乡下调查摸底,很快拿出了一份赈济方案,靳松征求了县丞、主薄、典史四大官员的意见后决定立即实施。

    赈济方案总计需要约六万多两银子,上次从李虎家查抄的银子只有五万多,还有点缺口,县衙帐上的几百两银子根本不够。

    靳松把县城里的几个大商户找来开个会,要跟他们“借钱”,商户们心里打鼓,知道这借钱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一个个都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头。

    靳松微笑着说道:“我知道各位让何汝南给弄怕了,明明大家捐了钱修桥却成了他个人的。本钦差这次不是让各位捐钱,也不是借钱,而是集资入股……”

    集资入股?几个意思?

    “就是大家一起投资做一笔生意。”

    一听说做生意,茄子们都抬起了头。

    “你们投入的银子会得到分红,多投多得,但最多不得超过百股。”

    咦?还带封顶的?

    ……

    “那,我们做什么生意呀?”

    这是关键问题。

    靳松拿几个小纸袋,每人发了一个:大家先尝尝。

    众人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小饼,先舔了舔,再咬一小口,接着全都扔进嘴里,大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