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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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误入“匪穴”

    马车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走了很长时间,车上太颠簸,人只能下车步行。西北的秋天温差很大,早晚很凉,中午却很热,没走多远就汗就流下来了。

    黄昏时分,他们远远地看到远处有一个村落,有如沙漠中见到绿洲,大海中看见陆地。

    他们朝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那是一间低矮的草房,靳松走上前敲门,一个蓬头垢面的干巴老头从动物洞穴似的房子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他们。

    “老人家,这个村子叫什么?可有甲长吗?”靳松问。

    “这里是十里堡,有甲长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路过的,想在这儿找个地方歇息一夜。”

    “我带你们去吧。”干巴老头抬腿就走,一行人跟在后面。

    “你怎么不锁门?”蓁儿问?

    “锁门作甚?屋里又没有值钱的东西。”干巴老头觉得这后生的问题有瑕疵。

    靳松讶然,是呀,锁门是为了防贼,而防贼是怕丢东西,既然连怕丢的东西都没有就没有必要锁门了,这该是“夜不闭户”的另一种境界。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渐渐暗了下来,山坳里笼罩着一层薄雾,树木、房屋都有些朦胧。一只猫头鹰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无形中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蓁儿用手拉了一下靳松的衣襟,小声说:“我怎么觉着不大对劲儿?”

    “我们没别的地方去,只能在这儿了。不用担心,没事儿的。”

    靳松安慰蓁儿,自己心里也在打鼓,刚才他见那个干巴老人的第一眼就很不舒服,那干巴老头的眼里发出一种野兽般的目光,凶狠、贪婪。不过事已如此,他们别无选择,靳松手里捻着几根钢针,自信自己的功夫能够保护这几个人。

    干巴老头把他们领导一幢房屋前,使劲咳嗽一声,后面拖着长长的尾音:“嗯哼——,甲长,来客人了。”

    干巴老头推开门,把靳松等人让进屋去,跟着进去回手把门关上。

    屋子里很暗,一张八仙桌旁坐着几个人,如豆的油灯下把他们的脸弄成了黑白分明的阴阳脸,活像阴曹地府里的小鬼。

    蓁儿回头看了看干巴老头,只见他脸上露出瘆人的狞笑,心说不妙,进了贼窝了。

    慕怀仁神情十分紧张,车夫老宁身上直抖。

    干巴老头儿不知从哪儿扽出一把刀来,挽起袖子:“兄弟们,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咱们可别客气了,来,动手吧。识相的,把银子统统交出来,饶你不死,若有半个不字,哼哼……”他掂了掂手中的刀。

    靳松两手抱在胸前,轻蔑地看着干巴老头儿,不言语。

    干巴老头外头看着靳松:“喂,我说话你没听见没有?我数三个数:一、二、三、四五……”

    好嘛,这货不识数。

    干巴老头儿听见身后有沉重的东西撞击地面的声音,回头一瞧,只见刚才坐着的几个全都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咣咣”地磕头。干巴老头儿闹愣了:“喂,这,你们干嘛呢这是?”

    那个领头的黑脸大汉边磕头边说:“大人饶命,小的们是头一回干这事儿,真的,实在是被逼无奈,今年遭遇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明年怕是连地都中不上,除了抢,实在是没别的辙了……”

    靳松仔细一看,认出这个为首的汉子就是半月前拦路抢劫的贼人,那人却先认出了靳松,知道他不好惹,吓得急忙磕头求饶。

    干巴老头儿看看靳松,又看看跪在地上那几个:“这到底是咋回事嘛?”

    黑脸大汉哭丧着脸说:“他就是我们那天遇上的好汉。”

    “啊!”干巴老头儿把刀“当啷”扔地上,扑通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

    靳松让慕怀仁坐下,自己坐到八仙桌旁,翘起二郎腿,问道:“谁是甲长?”

    黑脸大汉面带愧色:“小的张晟便是。”

    “什么?”靳松“呼”地站起来,“你一个当甲长的竟然带人拦路抢劫?”

    张晟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可是小的实在是没办法呀,家家都没有粮食了,娃们饿得嗷嗷叫,老人饿死好几个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说我能咋办呀……”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竟然挤出几滴眼泪。

    “站起来说话。”靳松动了恻隐之心。

    张晟等人站起来,不敢直视靳松。

    “我问你,你们的情况县衙知道不?”

    “咋不知道?我们早就写信把情况反映上去了,请朝廷开恩赈济一下,可是始终都不见回音。”

    “嗯?”靳松吩咐蓁儿:“把那本账册拿来我看看。”

    蓁儿从包袱里拿出一本账册给靳松,靳松翻看起来。

    张晟见靳松看着账册,心里暗核计:这几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靳松眼前一亮,十里堡三个字映入眼帘,下面是一些数字。他一拍桌子:“大胆刁民,账册上明明记载去年给你们调拨了赈济粮食七百五十石,你还说没有粮食,难道被你私吞了不成?”

    张晟扑通跪倒:“大人冤枉啊,我们连一粒粮食也没得到啊,对着灯说话,我要是说一句谎天打雷劈,他们都可以作证。”

    其他人异口同声:“他说的是实话。”

    靳松和慕怀仁会意地点点头。

    张晟等人仍是一脸的迷惑:“你们是……”

    慕怀仁介绍道:“这位是萧展箫大人,奉皇上旨意前来调查‘捐监钱粮案’,请尔等积极配合。”

    靳松拿出腰牌让他们看,众人见到真佛,齐刷刷地跪倒磕头……

    张晟见到了救星高兴得像个孩子,一张黑脸笑得十分灿烂:“萧大人,你们旅途劳顿,一定是又累又饿,你们稍侯,我马上吩咐人杀只羊款待各位。”

    “杀羊就不必了,”靳松很严肃,“你们平时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要一模一样,不能有差。”

    “这,这怎么行?”张晟张着两手不知所措,“您贵为朝廷钦差,怎么能和我们吃一样的东西?”他十分不解。

    “我今天就是要和乡亲们吃一样的东西,”转头对慕怀仁、蓁儿和老宁说,“几位今天跟我受点委屈,吃点粗茶淡饭吧。”

    三个人自然没有异议。

    张晟哀求道:“大人啊,您这不是难为小的么,我们吃的东西看都不能让您看,别说吃了。”

    “就是呀,大人,您不能和我们吃一样的呀。”干巴老头儿都看不下去了。

    靳松站起来,手指着张晟:“如果你不敢让我和你们吃一样的东西,说明你心里有鬼,怕露馅是不是?”

    张晟跪下磕头:“大人冤枉啊,小的实是不忍心委屈,怕大人承受不了。”

    “我们都是人,你们能够承受的,我们也一样承受。就照我说的办,去吧。”

    张晟等人退下,干巴老头儿给萧战等人沏上茶水,在一旁伺候。

    一盏茶的功夫,张晟端着一个很大的瓦盆进来,放在桌上。几个人探头看,见盆里是黑乎乎的汤水,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一个年轻后生拿来几个粗瓷大碗,用一柄残破的木勺盛了四碗,放在每人面前,一股难闻的气温直冲鼻子。

    蓁儿皱着眉头,看着靳松,心说这靳大哥可真能出馊主意,我看他这汤怎么喝。

    靳松鼻翼翕动,适应一下汤的味道,端起碗来张口就喝,老宁、慕怀仁也不含糊,“吸溜吸溜”地喝了起来。蓁儿试着喝了一小口,苦涩的野菜到了嗓子眼不往下走,差点没哕出来,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咽了下去。

    靳松喝完了一碗,又盛了一碗,喝得有滋有味。这时候,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靳松站起来几步来到门前,推开门,被眼前的场面震住了!只见院子里黑压压的几十个人一起朝他跪下,月光下可见他们的写满了感激和希望,这是他们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官!他们呼喊着:“青天大老爷!”、“活菩萨!”等各种口号,场面相当壮观。

    靳松无比激动,视线被泪水模糊:“乡亲们请起!快请起!这可使不得。”

    老乡们依旧跪着,没有人起来。

    靳松一个劲儿地拱手作揖,让大伙起来,但是没有效果。突然,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的吃惊的动作——他竟然两腿一屈,也跪在了地上,动情地说:“乡亲们,大家对本官如此重礼实在是受之有愧,折杀本官了。”

    众人一见靳松也跪下,一时也不知怎么办好,一个个面面相觑,一个朝廷的钦差大臣给他们跪下,他们哪儿受得了啊。

    张晟见状,急忙上前搀扶靳松:“大人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这可使不得,折杀小的们了。”

    靳松语气坚决:“乡亲们不起来,我也不起来。”

    张晟对大伙说:“大家快起来吧,别难为钦差大人了。”

    老乡们这才一个个站起来,膝盖上沾满了沙土。

    见大家都站了起来,靳松才站了起来,拱手道:“乡亲们,请大家放心,本官定不负使命,严厉查出贪官,给大伙一个交代。我知道乡亲们眼下遭遇饥馑,生活难以为继,现将我们身上的二十两银子全部捐出,聊解无米之炊,待本官回县里将尽快调拨赈灾粮食,度过灾荒。”

    众人群情振奋,振臂高呼:“钦差大人英明,钦差大人万岁!”

    靳松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摆手制止:“可别,这可是要杀头的。”

    张晟劝说大伙散去,靳松等人又回到屋里。被刚才的气氛感动,蓁儿端起碗来一口气喝了下去,用手抹了抹嘴角,觉得自己做了件十分了不起的事,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刚才靳松的意外举动让慕怀仁惊骇至极,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怎能轻易跪这些草民百姓?更何况一个五品的朝廷命官、钦差大人!这在大清的官员中绝无仅有,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但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靳松的这个举动太有杀伤力了,一下子拉近了和乡亲们的关系,若是换了自己,还真不知怎么做好了。

    靳松把碗里的汤喝光,问张晟:“你们平时就吃这个?”

    “还不如这个,今天放了点玉米面,我们平时不舍得放。”张晟喃喃地说。

    靳松十分感慨,“真该让那些贪官们们都尝尝这个。”

    吃完晚饭,靳松等人和村民们又聊了一会儿,跟他们打听其他村的情况,张晟说附近的几个村子情况和这儿差不多,并主动自告奋勇要带领他们去,靳松当然不反对。

    接下来的几天,靳松一行在由张晟做向导走了几个村子,得到的回答完全相同:他们从来没得到过县里拨来的粮食。由此可以断定,师爷和户房提供的账册是假的,一定还有另外一本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