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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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有贼

    劲松和蓁儿回到住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钱世澄就到了,身后跟着一个脚力把一样一样东西往里搬,有各种水果、月饼、糕点,还有两条腊肉——真正的束脩。看样子钱世澄没少破费,得花上几贯。蓁儿见这些好吃食心花怒放,看钱世澄的眼神就不那么讨厌了。

    劲松挽留钱世澄在家里用晚餐,钱世澄也不客气,坐下就不走了。劲松亲自上灶炒了几个菜,二人就在院子里吃喝起来。蓁儿此刻是下人的身份,虽然不大情愿伺候这个又老又丑的人,看在他送来的吃食上也得面子上过得去。

    钱世澄对劲松的厨艺大为惊叹,赞不绝口:“师傅如何练得这般手艺?比那迎春楼的厨子也是不遑稍让。”他摇头晃脑,嘴里吧嗒着滋味。

    “世澄谬赞了,本人只是喜欢美食,偶尔为之。”

    “弟子见师傅家只有一个小厮,却不见管家、丫鬟,却是为何?若是囊中羞涩尽可直言,弟子为师傅送来便是,以师傅的身份凡事亲力亲为多有不便是也不是。”

    “世澄一番美意松心领,不过这管家和丫鬟却是不需要了,松本不打算在此久留,只是,只是……”劲松狡黠地一笑,“你懂的……”

    钱世澄反应很快,一下子明白了劲松所指,大笑道:“哈哈,弟子懂,弟子懂!”

    二人喝得兴起、聊得开心,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夜晚,夜空中繁星点点,皓月当空,院子里树影婆娑,微风送来阵阵花香。

    钱世澄触景生情,摇头晃脑吟起诗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靳松干掉一杯酒,说道:“苏轼这首中秋赏月的诗词境界高远、意味深长、妙语迭出,堪称千古绝句,只是在我看来有些无病呻吟的情调,缺少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魄。”

    唐诗宋词被人们奉为中华传统文化的瑰宝,提高到了至高无上的高度,但是在靳松看来,中国的古诗词过分讲究格律工整和文字机巧,内容也大多是些风花雪夜、儿女情长,要么就是自哀自怨、无病呻吟,缺少对人性的深入挖掘和对时政的针砭,对推动社会的进步没有积极的意义,天生的软骨病。当然这怪不得诗人本身,在封建专制的时代,要求李白、杜甫写出泰戈尔、普希金那样深刻的作品是不现实的。

    钱世澄讶然地看着靳松:“师傅竟对苏大学士的诗词有异议?”

    “非也。”靳松哂然一笑,“人各有志,所谓萝卜蔬菜各有所爱,苏大学士的诗词固然好,只是情调有些忧伤,本人更偏爱血性、阳刚的东西。”

    “血性,阳刚?”钱世澄若有所思。

    靳松说:“我也吟诵一首诗词,以助酒兴”,他抬起头,遥望夜空,“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靳松的声音自心底发出,情深意浓,加上浑厚富于磁性的嗓音,感染力极强。

    身后站着的蓁儿眼泪夺眶而出,转身走开。

    钱世澄呼地站起来,击节叫好:“好诗!情真意切,气势磅礴,无半点无病呻吟之态。师傅,这诗是何人所做?弟子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靳松浅浅一笑:“是我非常崇拜的一位大隐哲人所做,常人怎会知晓。”

    “哦,难怪,是个隐士。此公若求取功名,定能金榜题名,可惜了。”钱世澄不无遗憾。

    “呵呵。”

    靳松笑而不语。

    求取功名?开玩笑,那可是曾经举世闻名的一代领袖,一百个状元也换不来呀。

    钱世澄感慨万分:“师傅,世澄从师傅身上不单学到了棋艺,也领悟了诸多世间道理,提升了人生的格局,受益匪浅啊。”他匍匐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靳松急忙上前将其扶起:“世澄快请起。”

    二人重新坐下。

    “世澄所言极是,格局非常重要,功名利禄不过是身外之物,人活着就要有所追求,追求一个致臻的境界和道理,才能体会到人生真正的意义和乐趣。”

    钱世澄心悦诚服地拱手行礼:“弟子谨遵教诲!”

    靳松再次到慕怀仁家登门拜访,不谈别的,只下了两盘棋,结果一胜一负。

    下完棋,二人喝茶闲聊。

    慕怀仁轻轻下了一口茶,问道:“靳公子,老夫请教一个问题。”

    “先生请讲!”

    “你对‘捐纳监生’这件事如何评价?”

    靳松早有准备:“下官以为,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初衷是好的,以为此举可以减轻朝廷的负担,造福当地百姓,还可以为那些不愿意忍受读书之苦的官商子弟开辟一条入仕的捷径,可谓一举三得……”

    慕怀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可是,”靳松话锋一转,“建议是好的,但实施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慕怀仁神色一变,严肃起来。

    “……好好的一个利国利民之策,却被一些歪嘴和僧把经给念歪了,不但没给民众造福反而为一些贪官污吏中饱私囊提供了可乘之机……”靳松用眼睛的余光注视着慕怀仁表情的变化,“他们向朝廷谎报灾情,把捐纳粮款截留下来贪为己有,身为父母官,他们对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毫无怜悯之心,只顾个人享乐,甚至助纣为虐,危害一方百姓。”

    “萧大人所言极是,可是老夫实在是想不通,种下了善因为何得到的是恶果呢?”慕怀仁态度很诚恳。

    靳松深思了一会儿,表情深沉:“这要分两个方面来说,一方面是措施不得力,朝廷颁布任何一项新的政令,都要采取一系列必要的措施来保证政令的实施、落实,及时地纠正出现可能出现的偏差,检验后来的结果,总结利弊得失。‘捐纳监生’一事之所以走偏,就是因为缺少必要的、有效的监督措施,才至于此。”

    慕怀仁由衷地点头表示赞许。

    “另一方面,朝廷官员的贪腐、奢靡之风太盛,每个人都挖空心思地去捞银子,根本不把国家和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有这样一群贪官污吏当道,再好的事也被他们给办糟了。康、雍两朝惩治贪官的力度可谓不小,但仍然有人前“腐”后继,不计后果……”

    “妙哉!”慕怀仁猛地击掌叫好,“好一个前‘腐’后继,用的妙极了!虽一字之差,却恰到好处,妙,实在是妙极了!”慕怀仁赞不绝口。

    慕怀仁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此人不单棋艺了得,对时局颇有见地,思路清晰,偶有惊人之语,让人耳目一新。年纪未及弱冠,却能如此沉稳、干练,实是难得。

    “听说最近县城发生了两起案子,赌场被砸、烟馆被烧,依老夫之见当为一人所为。此事已轰动整个县城,影响极大,百姓无不奔走相告、拍手称快。赌、毒乃当今社会两大顽疾,如不加以阻止,势必导致世风败坏、道德沦丧,遗患无穷。而官府对此视而不见,不但不采取措施加以制止,反而姑息纵容,甚至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百姓怨声载道,敢怒却不敢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徒呼奈何……幸有英雄挺身而出,为百姓出了一口恶气,快哉!快哉!”

    靳松神情淡然说道:“晚生也有所耳闻,赌、毒固然可恶,毕竟疥癣之疾,尚未危及性命,略施手段即可见成效,可怕的是那些心腹之患须早日清除,若任其泛滥,后果将不堪设想。”

    慕怀仁端着茶杯沉思不语,似在做着心里斗争。到目前为止,他对靳松的身份和能力基本上不再怀疑,但是让他和一个这么年轻的假钦差去查处案子还是下不了决心,理由还是不够充分。

    靳松并不难为慕老先生,简单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一路上,蓁儿低头不语,闷闷不乐。

    昨天晚上钱世澄走后,她把桌子上的杯盘收拾起来洗刷干净,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好一阵。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更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一个孤零零的失祜女孩怎能不伤心难过!靳松没去打扰她,让她自己发泄发泄也好。

    这丫头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心里其实很苦,想想有时候自己对她的态度不免有些愧意,有心去安慰安慰,想想还是算了,让她自己面对吧,这对她有好处。

    二人从西大街向东走了一段,拐进米仓胡同,便看见自家房子上蹲着的屋脊六兽,任凭风吹雨淋,无言地保护着主人的安宁。

    蓁儿掏出手指粗的钥匙,打开笨重的锁头。

    看着这笨重的钥匙和锁头,靳松不禁胡思乱想,种田文中穿越的那些人都是利用后世的手段造弄些玻璃、肥皂什么的到古代去蒙人,挣得钵满盘盈,潇洒得一塌糊涂。自己若不是摊上这么个差事,完全可以按照他们的路子来,也不用造什么玻璃、肥皂,一把锁就可以。眼下的清朝治安状况非常糟糕,盗匪猖獗、流贼遍地,锁头大行其道,而现在普遍使用的锁太过简单,防君子不防小人,靳松用一根簪子就能捅开——这并不能说明靳松就是小人,而是他从小就喜欢研究锁,一般的锁难不倒他。

    如果把后世的那些弹子锁、球锁、插芯锁弄到这儿来,估计能卖个好价钱,靳松禁不住想入非非。

    蓁儿推开大门,抬腿往里走……

    “别动!”靳松突然一声,把蓁儿吓了一跳,立刻刹车定住,一条腿保持着悬空状态,胳膊伸向两边,来了一个“探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