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不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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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诀别

    李幼玮白了萧铭瑄一眼,不愿接话。

    她倒是对这个白白净净的书生好奇起来,问道:“哪你呢?家在哪里,做什么的?”

    “兕子,”萧铭瑄刻意斥责她:“不得无礼。”

    “怎么,就准他问咱们,不准咱们问他?这是什么道理!”李幼玮瘪着嘴,说的金安仁一阵脸红,“在下金越,表字安仁,家里就是益州的,明年就要去长安赶考。”

    他说到这里,却有些得意。瞧着萧铭瑄身上穿着打扮,倒不像个有功名在身的,他却是二十来岁就考中举人。但哪怕这家不过普通商旅,金安仁已然动心,想来年去了长安,好成就一段风流韵事。

    果然萧铭瑄惊讶道:“金兄如此年轻就考中举人?小弟佩服佩服。明年陛下加开恩科,金兄这等青年才俊,定能一举中第。”

    “借你吉言。”金安仁故作矜持,再不提这些,只与这对夫妻说些益州风土人情,而后更是邀约同游青城。

    待萧铭瑄半醉着送他出门,他已然有些痴痴然。

    院门关闭,萧铭瑄眼眸中恢复清明。他转过头,李幼玮后来到底扒着他的酒碗又喝了半碗,已然趴着桌上,嘴里不知咕哝些什么。

    “萧云,明日递消息,让查查这个金安仁什么来头。他带着玉冠,身份不会低。”萧铭瑄走到李幼玮身边,摇摇头,又对碧雪吩咐:“去准备热水给夫人擦擦,我先扶着她回去。”

    萧铭瑄伸手去扶她,李幼玮不知是想起什么来,哭将起来。萧铭瑄柔声道:“兕子听话,夜里风大,咱们进屋。”

    奈何李幼玮还是哭着,萧铭瑄只得伸手探到李幼玮腰间,横着抱起她来。边走边吩咐道:“你们都歇着吧,不必管我了。”

    待进了屋,萧铭瑄正要放开她,却被李幼玮搂着脖子,怎么都不撤手。

    “怎么了?”萧铭瑄只得环着她,低声问着。

    “瑄哥哥……瑄哥哥……”李幼玮醉得狠了,只紧紧抱着萧铭瑄,一声声唤着。

    萧铭瑄心下一痛,知道这是想起往事了,手下发力,干脆抱到自己膝上,好言安慰。

    金安仁点点头道:“哦,原来是这般缘故。听着你们口音,该是北边来的。却不知家乡何处?”

    萧铭瑄笑道:“金兄好耳力,我们家在长安,是头回出来办事,内子顽皮,非要跟着。我也只好带她在身边,总好过她自己偷偷溜出来。

    ”

    益州富饶,民风爽朗热情。三月间柳色新新,城南的铺子虽说开门,老板却也不刻意招揽生意,只端着茶壶在自家铺子里,读一本书,或逗着养来的鸟雀,好生自在。

    李幼玮不时拿眼偷瞧萧铭瑄,心思根本没放在逛街中。走得久了,萧铭瑄寻了个茶水铺进去,要了当地的一种鲜茶,并些点心。

    他们二人一起,其余四个坐在另一桌,侍剑低声道:“走了大半晌,真是不知为了什么。”

    “少说话多吃,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这么长舌?”侍画啐了口,到底都不是是非人,哪怕碧雪对侍剑很不喜欢,有着侍画调和,还是有说有笑起来。

    另一桌上,却没他们这般热闹了。

    李幼玮一直不肯抬头去看萧铭瑄,却让萧铭瑄哭笑不得。他眼珠一转,故意逗她:“我知道你偷着瞧我了一路。”

    “哪有!”李幼玮一着急,瞪了眼睛否认。

    “你忘了我作何出身?我出身前锋营,最擅长观察敌情。”萧铭瑄打趣道:“我脸上是被画了东西么?”萧铭瑄说话间,装模作样去照茶碗里的倒影,又道:“咦,什么都没啊。”

    萧铭瑄一向有计谋有担当,却存着赤子之心;哪怕他胸有计谋,也从来不会为了私欲去耍诈。

    小时候萧铭瑄带她玩,不会因着她身份刻意讨好。但一向冷脸的她,对着自己总能多出份耐心。及至萧铭瑄回来,倒比小时候话多。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开口问道:“瑄哥哥,你有没有后悔娶我?”

    萧铭瑄不由一愣,随即笑道:“后悔做甚?真是傻丫头。”萧铭瑄没再多言,添了茶水,等了会儿,说道,“能娶到你这个小魔头,于我已经很满足了。”

    “再说,我心里到底系着俗世太多。”萧铭瑄北望长安,虽说根本看不到,还是露出迷惘的神色:“既然担了这份责任,死去的人俱都在看着我,也只能说死而后已。能有幼玮相陪,瑄已经很满足了。”

    李幼玮默然点头,叹道:“往日爹爹还是听劝的,如今是任谁也不听。”她侧着脑袋,正自犹豫是否告诉萧铭瑄她有明皇行玺的事,却听着一个人高声叫道:“可是萧兄?”听着有些耳熟。

    二人转头去看,却见七八丈外立着个书生,一身锦袍,眉开眼笑,正是昨日到他们住处蹭饭的金安仁。

    李幼玮微微皱眉,低声啐道:“真是阴魂不散。”

    “我看你昨日跟他聊,还是蛮开心的。”萧铭瑄对她说罢,站起身喊道:“可是金兄?”

    金安仁跑着过来,似乎颇为兴奋,“正是正是,又能偶遇,可见咱们当真有缘!”

    萧铭瑄拿了新杯子给他斟茶,笑道:“我也这么觉得,金兄这是做什么呢?”他绝口不提今日金安仁的穿着显然是富贵人家,与昨日所言并不相符。

    看萧铭瑄语出真诚,带着浅浅的笑意。

    金安仁一拍脑门,笑道:“家父逼着我早些启程去长安备考,今日却是我的那些朋友设宴相送。不过我下月才走,还是有功夫陪你们去访青城的。”

    萧铭瑄笑道:“那金兄就快去吧,我们如今就住在那间院子。待改日约好时间同去就是。”

    金安仁一笑,又对李幼玮说了两句,才告辞匆匆跑开。

    “昨日还觉得他不过是年轻没历练,今天却觉得真也是个绣花枕头。”李幼玮拿捏着点心,却不去吃,只一点点撕下外面的脆皮,轻笑着。

    萧铭瑄点头,“不过难得却是个好皮囊,比我那二弟也不遑多让。”

    等买到昨日的剑南春酒,几人回了住处,却有钉子来送信。

    萧铭瑄拿着信件看罢,笑道:“金安仁,益州节度使金全的独子。不喜武事,偏走文道,他功名还真是靠着自己考取的。就不知明年恩科,这位金公子能不能考中了。”

    “万一他要跟我们一起回长安怎么办?”李幼玮倒对金安仁的身份不怎么感兴趣,“我看按着这人的性子,肯定要问。”

    “咱们还能由着他牵着走?”萧铭瑄笑道:“你若不愿理会,不过换个住处,半日功夫而已。”

    侍画她们都在院子里,屋内的只他们二人。李幼玮侧头看着萧铭瑄,“我不信这人的心思你看不出。你就不气么?”

    “你说他心悦你?”萧铭瑄一语道破,微微晃着脑袋笑道:“长安的公卿子弟文人雅士犹如过江之鲫,也没见你另眼相看,何况是他?我倒是做什么要自寻烦恼?”

    萧铭瑄觉着有些热,稍微扯开些领口,他见李幼玮神色不太自然,笑道,“水应该备下了,你快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三月夏至,韦谦进宫拜别明皇,换过普通衣衫,往城北而去。

    韦氏立足陇西几百年,资历深厚。大唐开国又为开国功臣,曾是陇西关中氏族最为风光的。历代名臣良将辈出,数不胜数。

    及至宣帝年间,韦谦的独子韦江却不愿入仕,弱冠之后仗剑远游,娶妻也随着心意,是位出身江湖的姑娘。

    此次出任北庭,韦谦干脆举家迁移,只留了些许忠诚老仆,和还在长安任职的韦氏族人。

    灞桥折柳,韦氏乘着马车前来为长兄送别。

    “大哥,您此去好生保重。”韦氏看着兄长,不由抹泪道。这一别后,恐此生难见,怎能不让韦氏伤怀?

    韦谦看着她,也忍不住涩身道:“如今韦氏在长安的,我已然告诉他们,以你为首。二弟三弟虽说是庶出,但你知晓他们性子,都是忠臣,也有才干,都憋闷得紧。切记时刻提醒他们,不可轻举妄动,以防彻底坏去根基。”

    “也别太过伤怀,你知晓大哥我,志从不在长安城中。”韦谦展眼看去,难得露出个向往的笑容,“我只道这辈子是无望,临老却有这等机会。老天着实待我不薄。”

    “瑄儿回来,告诉他,以不变应万变固然没错,却得知先机。”韦谦拍拍韦氏的肩膀说道。

    记忆中大哥对她总是宠溺的,甚至当初刘氏的缘由,很是为难了几次萧远。

    韦氏抹着泪道:“这么些年,幸亏大哥一力帮衬。而今分别,慕萱竟然没什么可为大哥做的,实在汗颜。”

    韦谦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妹妹,可是女中巾帼!你当大哥是瞎子聋子么?这些年你打点萧氏商行,萧远能打赢征西那场仗,还不亏得你在后用心。”

    “长安这盘棋,有你们这些人,我不担心。”韦谦不再多说,只道:“就算不为天下,为我等臣子黎民,也不能让老四上位。他前些年还是可以的,如今却似入了魔障,端不是明君的样子。”

    “大哥放心。”韦氏应下,露出个自信的模样来,“外有瑄儿,和房相留下的那些个学生,内有我,有真正的忠臣,就如大哥所说,长安这盘棋虽说凶险,却有迹可循。”

    “我会为瑄儿,为大唐保住北庭的。”韦谦许下承诺,转身离开。

    这一路西行,终身不归故土,不知是幸或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