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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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异心(二)

    二

    武英殿。

    日常事宜禀完,王承恩却没有忙着告退。

    “还有何事?”崇祯见王承恩不走,便开口问道。

    “啊,也无甚要事。”王承恩恭谨的笑笑,“只是奴婢近日见钱谦益一案迟迟未了,该如何定他的责罚,皇上似乎甚是烦心……”

    “嗯。你倒是懂朕心思。”崇祯点了点头,道,“依你之见,钱谦益是否该当此罚?”

    “此事朝臣两派各执一词,反闹得真相扑朔迷离,奴婢也实在不好说。不过……”王承恩故意顿了一顿,手上一掏,从怀中取出了那奏折,“这里有份保钱谦益的折子……还请皇上过过目。”

    “哎,折子就免了,那些言官来来回回不过都是一样的话,今后有关此事的折子,你们自行照着票拟抄了便是,不用呈来给朕了。”崇祯倚上椅背,懒懒的挥挥手,取了一份文书读了起来。

    王承恩却面不改色,仍旧挂着谦卑的笑意说道:“是,不过这份是从大同,卢大人那送来的,奴婢觉得皇上可能会有兴趣一读……”

    “卢大人?卢象升么?”崇祯眉一挑,一改方才漫不经心的态度,“他倒是甚少过问这样的事。来,拿来给朕看看。”

    “是……”王承恩双手将折子交与夕照,又低压着身子后退两步,偷偷抬眼看去。只见皇上放下文书,展开卢象升的奏折细读起来。如此便好,王承恩嘴边闪过一丝笃定的笑,手一拱,身一弓,说道:

    “皇上若无事,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等等。”

    “皇上还有吩咐?”

    “嗯。你且稍候。”

    崇祯一遍读完,目光却依然落在折子上,只是不让王承恩离开。一份不太长的折子就这么反复读了许久,而待崇祯一抬头,手一合,一张口竟就是半月以来都迟迟未下的圣旨:

    “传朕旨意,钱谦益一案尚有疑点,不宜过早定刑,暂将钱谦益关押狱中,留待来日重审。”

    本来不过是想让那位日益张狂的首辅大人收敛收敛,就连王承恩没有料到,这份卢象升为钱谦益求情的折子一呈上去,会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他愣了一愣,又忙回过神来,欠身应旨,带着半心的意外,半心的窃喜,恭恭敬敬的退出了武英殿。

    三

    文渊阁中,火盆燃得正旺。候在厅堂两侧的侍女被满屋的暖意烘得眼皮垂垂,昏昏欲睡,而在座的几大阁臣却没这么悠闲,有的审疏阅折,有的走笔疾书,都各自在忙着自己手中的事务,厅堂中除了纸张相磨声以及偶尔的轻咳,再没什么其他杂响。但坐在房间一角的次辅张至发却看起来心不在焉,票旨没拟出几张,倒是频频将目光探向首辅席位上的温体仁。片刻,温体仁起身,独自走进了制敕房,他忙将手中的笔搭在砚台上,也快步跟了进去。

    “温大人。”张至发环顾四周无人,小声唤住了温体仁。

    “何事?”温体仁回过头来,只见张至发凑近一步,伏在温体仁耳边低语了一番。

    “什么?卢象升?你没听错?”张至发一语未尽,温体仁眼神一利,急急追问道。

    “千真万确。”

    张至发一句肯定,彻底压实了温体仁悬在心里的疑惑。有郑鄤的案子在先,温体仁本以为此番依葫芦画瓢,定可一举置这昔日的宿敌于万劫不复之地,而就在前几日,久久不决的圣意却在一夕之间毫无征兆的偏离了自己的预期。在耳目未及之处究竟发生了什么,温体仁这几日间心思翻来覆去,猜测诸多。但他如何也未想到,缘由却是出在这个远离京城的宣大总督身上。只见他两眼眯成一条细缝,隐隐露出一丝愤恨的精光,令旁边的张至发,都不由得心中发寒。

    多年官场滚爬,竟不及这初露头角的大刀武夫;老谋深算算尽,竟不及这青愣小子的一纸奏章……

    “毛长全了,羽翼丰了,不好好守着宣大,居然来碍本官的事。”温体仁沉吟许久,终于冷冷的哼了一声,阴狠狠的说,“这姓卢的既是喜欢搀和闲事,本官索性就遂了他心愿,教他一起搀和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