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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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日暮歌(一)

    一

    今日已是禁闭第三日了。

    禁闭室狭小而幽暗。夕照蜷在角落里,呆呆的看着地上的团团稻草愣神。刚一进来时那股刺鼻的霉味,如今已几乎感觉不到了,若不是墙上高高的小窗中透进来一线光亮,被关在这阴暗的空间里,怕是连昼夜都分不清楚。

    嘎啦嘎啦。

    好像有门锁打开的声音。

    夕照向门口看去,只见小门吱呀一声打开,太过明亮的光线刺得夕照一时睁不开眼。模糊间,似乎有人进了来,吱呀一声,门又关上了。夕照揉揉眼睛,定睛看去,那手执拂尘,满头白发的,不正是梁颐梁公公?

    “给梁公公请安。”

    夕照忙起身行礼道。

    “哎,好,坐下吧。”梁公公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夕照也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我都听说了,你这个傻小子,皇上火气正往上冒着,你去凑什么热闹,嫌自己命长?”

    “嗯……德秀知错了。”夕照抱着膝,垂头丧气的说,“当时心里一团乱,脑子没转弯,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现在想想,着实后悔。”

    “知错就好。皇上这是手下留情,不过是关你七天而已。若是罚板子,二十板子下去,看不打掉你半条小命。”梁公公用手一指夕照,夕照一个激灵,有点后怕,也有几分欣喜。没挨了这场板子自然欣喜,但更让夕照欣喜的是,梁公公对自己的这份关心。这几年,孤身一人过活,甚少被谁关心过;而进了宫后,看到的也多是那些搭帮结派,勾心斗角,人人周身都环绕着一股子戾气。但梁公公却是这样温和友善,与世无争,好似一杯清茶,淡淡的散发着温暖的茶香。虽然周喜说过,梁公公在宫里的地位着实不一般,但不知为何,夕照却觉得他与鬼伯有几分相似——和这二位前辈在一起时,心中都是说不出的安稳宁静。

    “不过……公公难道不觉得,这刑罚实在太过残忍了吗?”几句闲聊过后,夕照问道。

    “嗯?”梁公公微一皱眉,颇有深意的看了眼夕照,“……不觉得。”

    一阵意外涌上心头。夕照本以为善良的梁公公,定会认同自己的看法。而梁公公却是一脸平静,好像这没什么稀奇。

    “我不觉得,你最好也别这么觉得。咱们不过是皇上的奴才,皇上的想法决定,轮不到咱来评断好坏。懂吗。”梁公公一字一句的说。

    “那难道……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么?”夕照不解。

    “这种事,没人知道有,就是没有。要是管不了你的心,就要管住你的人,别让心里的想法左右了你做的事,说的话。”梁公公说到一半,微微停顿,又话锋一转,“不过话虽这么说,你的眼神气息,早晚会出卖你的心思,所以最好还是管好了这,”梁公公用拂尘点了点夕照胸口,“才是正经。”

    “可是……”夕照眨眨眼,不太服气,想反驳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驳起。

    “哎,傻小子。”梁公公叹口气,苦笑了一下,伸伸腿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想当初,杂家万历二年进宫,历经三代皇帝,如今在宫里已有五十六个年头了。在这个名利场上,浮浮沉沉,生生死死,这么些年也算是见了不少。而有浮便有沉,有生便有死,世上的事大抵就是这样的循环,此次得了荣华,谁知下次会不会就丢了性命。若想活得清净,还是不要太入世的好。”

    “德秀也并非想要荣华……只是……”

    “嗯,看得出,你和杂家一样,并非是那趋名逐利之人。”梁颐缓缓说着,面色有如自家父辈一般和蔼,“可皇宫这地方啊,就像一个大漩涡,由不得你自己。人人都围绕着皇上,争相向前奔着,而越靠近漩涡中心,水流就越急,一个不小心,便会招来灭顶之灾。你我都是皇上身边的人,若是看不清水流的脉络,可是无法在这风口浪尖安生过活的。”

    夕照默默的听着,脑中不断浮现着过去一年多在宫里看到的一幕幕。梁公公的话并不难懂,但仔细去想,却又理不出那个中玄机。思索片刻,夕照拍拍灰尘站起身,郑重的向梁公公行了个礼。

    “德秀愚钝,今后到底该如何行事,还请公公指点。”

    梁公公温温一笑,摇摇头。

    “不是杂家吝啬,这浮沉之道,只能靠你自己去悟。不过……”梁公公停顿了一下,“你若是愿听杂家这一介老朽之言,有两件事,可暂且记下,免得尚未悟透时,混混沌沌的便丢了小命。”

    “敬请公公教诲。”

    “嗯。这两件事,第一件,是不参与政事,这第二件,”梁公公看着夕照,眼神安定而明烁,“莫要参与党争。”

    不参与政事,不参与党争……吗。

    夕照深深一拜。

    “多谢公公。德秀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