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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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镇北台之乱

    此刻,在塞北高原某处的地下,有一座地宫。宫殿中间有一条白石铺就的大道,大道两侧半尺水渠依傍,渠中水流由外向内。两排石柱分列左右,柱身雕刻兽禽之属,柱上挂着灯盏,灯盏内灵香草正在焚烧,熏香馥郁。大道中央立有一方石台,台上放一尊方形石棺。棺中一张木制四脚架上放着一块卵形萤石,在热浪的刺激下,萤石发出蓝色光芒,内里分外通透,依稀可见石中沉睡着一只九头幼鸟,此鸟正是奇鸧。奇鸧是蚩尤之女,三皇之时,蚩尤被诛,他那些继承了蚩尤之灵的子女也随之魂飞魄散,唯独奇鸧仍在襁褓。虽然东岳大帝担心后患无穷,但女娲心中不忍,便决定留她于世,奇鸧因此成为最后的蚩尤之灵,这也为日后蚩尤复生埋下了祸根。地宫尽头有一面石壁,壁上雕刻着一条巨蛇,青首褐身,四颗尖牙护着一条两尺长信,三尺腹翼连着眉骨,正是被蚩尤之子斩杀的修蛇。

    三皇之前,九夷酋长蚩尤座下有五大圣贤,分别是太公姜尚、鬼医扁鹊、天工居辰、金圣吕伋与摘星士计文子。涿鹿之战时,扁鹊倒戈三皇。蚩尤逝世后,姜尚归隐东海,改名黄石公,费无极与张良师兄弟,正是他的弟子。计文子与吕伋二人,则世代守护奇鸧石胞。

    计文子有占星问卜之能,一副道士打扮;吕伋工于冶金锻造,一副寻常百姓模样。奇鸧体内赤黑色的蚩尤之灵正逐渐消亡,似有魂飞魄散之势,计吕二人守在一旁,脸色格外凝重。蚩尤乃是上古兵主,亦即战神,能从战争亡灵汲取力量。这正是九夷残部千年来维持奇鸧生命的方法,他们化身贤相名将,挑起各国间的战事,战场上每一个生命的逝去,都能延长奇鸧存在的时间。如今大唐盛世,战事寥寥,奇鸧因此变得衰弱,计吕二人终于决定不再袖手。

    高士元回宫不久,天降陨石于邙城以东,兰陵王高澄将陨石运回了王宫,求教于众位星官,但无人能堪破其中奥秘。此时,恰有两人于宫前自荐,说是能参透陨石之秘。高澄接见了二人,正是计文子于吕伋。高澄问道:“计先生以为陨石是何征兆?”计文子拱手道:“此乃上天眷顾大王,北齐将光复失地,重振霸业。”此言一出,高澄便以为他是个江湖骗子,只知阿谀奉承,但仍不失礼节地问道:“区区一块陨石,如何助我齐国光复霸业?”计文子早料到他不会轻信,从容道:“陨石自是不能,但我计文子能。”

    不久后,高澄依计文子之计,出兵成功夺回被突厥侵占的河桥城,自此便将计吕二人奉为座上之宾。计文子见已取信于高澄,数月后,便再度进言,鼓动他攻打镇北台,夺回中原。高澄虽对他深信不疑,但并未同意攻打镇北台一事,他说:“唐国远非突厥可比,如今唐国正值鼎盛,北齐仅有阴山数城,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计文子成竹在胸,命人将昔日陨石抬至殿内,说:“小道此前有言,陨石乃大王光复旧业之兆,并非只是戏言。”说罢,计文子从吕伋手中接过一柄短刃,插进陨石,只见裂纹向四周生长,间隙中闪过一阵光芒。待光芒黯淡下来,碎石满地,一只四脚怪兽站在碎石之中。此兽人面虎躯,獠牙利爪,背生双翅,骇人之极。计文子说:“此兽名为猰貐,连三皇都有所忌惮,得此神兽相助,大王何须担忧。”高澄见到猰貐,已知三皇传说是真,终于有所心动,问道:“依计先生之意,本王该作何准备?”计文子自怀中取出一瓶赤褐色液体,此液体以猰貐之血炼制,能将寻常士卒变作猰貐。高澄见状,不禁会心一笑,以为重返中原可期。

    高澄意欲联络其他北朝各国,但各国均以国力尚不足以抗衡唐国为由加以拒绝。实际上,北朝之间久有国土之争,如今虽与唐国结仇,却并未放下宿怨。但高澄并未退却,他一心想重振霸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今高士元年过十五,高澄一直想将兰陵王之位传与他,但恐三位长子心中不甘,便想以此次讨伐镇北台为契机,立他为太子。高澄将高士元召入殿内,告知了他讨伐镇北台一事,并让他随军出征。高士元熟知列国纷争史,一直希望北朝能与唐国消解旧怨,和平相处。高士元说:“连年争战,如今难得安定,为何还要执意挑起战事?”高澄严肃道:“中原本为我齐人所有,如今只能苟安于塞北凄凉之地,皆因唐人占我河山,你身为齐人,国耻也有你一份。”高士元不以为然,劝道:“即便您想一雪前耻,但恕儿臣直言,以唐国现今之实力,恐怕十个齐国都不会放在眼里。”高澄胸有成竹,说:“此事自有计先生考量,你不必担心。”高士元虽不知计文子有何能耐,但仍不为所动,高澄无奈只得拂袖而去。

    第二日,高澄正在宫中花园远望,高士元匆匆走了过来。原来,高士元得知了计文子的兽血计划,他知道兽血以将士的性命为代价,于心不忍。高士元说:“兽血如此残忍,父王为何要视百姓性命为草芥,如此便是夺回中原,也难称一代明君。”高澄不以为意,说:“若想夺回中原,势必有所牺牲,身为齐人,须有为国赴死的决心,你身为王子,怎能甘愿袖手旁观。”高士元坚定地说:“若唐国胆敢来犯,我必教他有来无回,但眼下着实不必拿齐人的性命涉险。”高澄心意已决,背过身不再言语。高士元看着他良久,终于无可奈何地离去。

    数日后,高澄在城内集结数千士兵,一一分发兽血。待众兵一饮而尽,计文子于阵前念诵咒语。须臾后,众兵胸口逸出几束重浊的阴阳之气,缠绕周身,腿脚化作利爪,逐渐变成一只猰貐。高澄看着眼前的猰貐大军,心中颇为得意,此时吕伋走了过来,呈上一具黑色恶鬼假面,这是他特意为兰陵王打造,用以控制猰貐的法器。假面血口獠牙,头顶两只牛角,颇具传说中的蚩尤神采。

    猰貐大军在高澄的亲自率领下,向镇北台进发。此刻,华夏军的领军大将军薛仁贵,正关在刑城的监牢中。两年前,有北朝人在长安皇宫行刺高宗,相王李旦怪罪薛仁贵昔年放过了北朝残党,后来更是娶了突厥女子为妻,有通敌之嫌。高宗心有余悸,如今正值太平盛世,不再倚重武将,便将薛仁贵下狱,他的小舅子樊江寒也因此连坐。薛樊二人关在相邻的囚牢,樊江寒轻蔑一笑,说:“你为李唐立下赫赫战功,竟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薛仁贵淡然一笑,说:“天下初定,我请缨留在边关,正是想远离朝中的勾心斗角,哪知仍躲不过今日之祸。”薛仁贵如此从容,只因樊燕然已带着幼子薛丁山借省亲之名回了突厥,全无后顾之忧。樊江寒说:“若是能够出去,你随我回突厥算了。”薛仁贵深知出狱遥遥无期,但仍笑着说:“正好,我早该回天山瞧瞧。”天山,又名燕然山,正是他妻子的名字。

    北齐猰貐大军袭击镇北台一事,唐史称为镇北台之乱。镇北台依山而建,居高临下,尽得地利。华夏军终年枕戈待旦,很快观察到北齐军的动向。薛仁贵入狱之后,副将花靖逸暂代大将军一职。花靖逸一声令下,刹那间,烽火台狼烟四起,军号吹响,城上守军立即布防迎敌。华夏军虽早已听闻九夷四大凶兽之传说,但当活生生的猰貐大军现身,仍不免有些胆寒。

    高澄欲先以猰貐大军撕裂长城防线,再以北齐军趁胜追击,一举夺下镇北台。随着他一声令下,猰貐群倾巢而出,沿着多条山道直冲城门。漫山猰貐奋蹄狂奔,脚下嗒嗒作响,身后尘土飞扬,铺天盖地而来,一派席卷四海八荒之势。待靠近城门,猰貐纷纷振翅跃起,可谓遮天蔽日。镇北台以巨砖垒砌而成,有十丈之高,城上守军弓弩齐发,羽箭如倾盆大雨,将猰貐一一射落。猰貐双翼较为短小,难以支撑沉重的躯体久飞,在弓弩阻挡下,无法从空中跃上城楼。

    高澄见状,立即命猰貐兵分两路,从城门左右稍矮的城墙进攻。猰貐猛力蹬地跃起,随即抖动双翼,前冲一段距离,抓住女墙垛口。顷刻间,城墙外爬满猰貐,如潮水般涌上城墙。守军立即手持刀盾,将翻入城墙上的猰貐围住。猰貐来回扫动双掌,猛烈拍打木盾,将人与盾纷纷拍飞两丈之外。守军立即三人同时支起一张大盾,奋力顶住猰貐的冲击,盾后守军立即挥刀而上,砍断猰貐的两只前足。岂料另有一只猰貐跃向盾后,转身甩动长尾,抽打在盾后士兵的腰间,三人瞬间滚落四处。步兵与猰貐厮杀之际,余下守军立即启用敌楼中的巨弩,射出四尺铁箭,铁箭势大力沉,将猰貐当胸贯穿。同时从垛口推下一尺石球,沿着墙体山坡滚下,将冲来的猰貐纷纷撞翻,猰貐攻势终于有所放缓,

    高澄示意齐军吹响军号,数只猰貐跃上山丘,长嚎数声。无数猰貐前赴后继,如江河决堤,涌向城墙。花靖逸立即下令在两处烽火台之间拉起铁网,网上缠有三寸铁刺。猰貐为免坠落,以双爪抓住铁网,皆被刺穿掌心,顿时哀嚎四起。钻心之痛难挡猰貐之势,女墙上猰貐逐渐增多,铁网不堪重负,终于崩断。猰貐得以爬上城墙,三五成群撞垮敌楼,巨弩轰然坠地。士兵纷纷退入烽火台,片刻后,驾着一驾四马四轮战车冲出。车身两侧各有两匹战马,车顶斜架两柄双刃大钢刀。车上士兵奋力转动绞盘,两柄钢刀如风车旋转,马车驶过,猰貐皆被削成两段。不多时,众多猰貐扒着女墙跃向车后,或挥掌打碎车轮,或咬死拉车战马,战车纷纷垮塌。步兵再度以大刀迎战,弓箭手则在烽火台远程支援。

    高澄见两侧守军已被牵制,便命余下猰貐猛冲城门。成群猰貐来回冲撞,花靖逸已洞悉他的意图,立即命弓箭手加快攻势。守军陷入苦战,死伤陡增,城门亦渐有失守之势,花靖逸预感不妙,立刻派人向长安求援。镇北台本有东皇座下大司命转世魏征时刻警惕着九夷军动向,然数日前,他应钦天监台正先生袁天罡之邀回了长安。计文子正是知道魏征不在,才趁机鼓动北齐进攻镇北台。

    长安援军赶到之前,猰貐终于攻破了镇北台的城门。破城之前,花靖逸命士兵准备了数千坛烈酒和大量干柴,摆在城门与墉城之间的校场,那是进入镇北台五城的必经之地。当猰貐成群涌入,花靖逸一声令下,守军以火箭射穿酒坛,引燃干柴,校场内顷刻间燃起熊熊大火,猰貐在烈火中惨叫连连。两刻后,火势渐弱,猰貐冲进墉城,再次与华夏军陷入厮杀。猰貐得以近身,华夏军难以抵挡,顿时血肉横飞,残兵裂甲满地。花靖逸亲率守军迎敌,他命士兵摆起盾矛方阵,外围士兵支起大盾,极力顶住冲击,阵中士兵以长矛冲刺,如同一只豪猪来回跑动,猰貐再难近身。花靖逸随即拔出白虹剑,跃入猰貐群中。白虹剑与青冥剑同是当世四大名剑之一,吹毛断发。长剑扫过一圈,剑势凌厉,四周猰貐前爪被逐一削断。附近猰貐见状,纷纷冲向花靖逸,花靖逸立刻后跃一丈躲开,猰貐刚要近身,两个盾矛阵迅速挡在身前,将为首的几只猰貐全部刺死。

    猰貐进攻受挫,怒吼几声,疯狂跃向方阵中央。持盾士兵立即回缩,阵中矛手竖起长矛,猰貐皆被穿胸而死。猰貐更加疯狂,如同鬣狗扑食,前赴后继跳进方阵,生生将长矛压断,将方阵压垮。过了一个时辰,猰貐已所剩无几,守军同样伤亡惨重。花靖逸重整残余兵马,等待北齐军的来袭。片刻后,城外军号吹响,北齐大军正式攻入城内。此前,高澄耐心在城外等待猰貐消耗华夏军,当杀声减弱,高澄以为时机成熟,便下令攻城。

    花靖逸率华夏军残部艰难抵抗,一天后,他下令放弃墉城,向琰城转移。此时,琰城居民几乎全部撤离,只剩九岁的花木兰正独自一人等待父亲。花靖逸急匆匆赶到琰城,终于在侧殿外与花木兰相遇,他大吃一惊,以为女儿早已撤离,只好立即抱起她,快步跑向城外。眼见追兵临近,便带她进到枝城主殿,将她藏进一个木箱,并将拜神用的黄纸散落于木箱之上,用以掩饰。当他安顿好一切,刚出殿门,便见到高澄带着人马过来。花靖逸毫无惧色,并不多言,提剑刺向高澄。高澄自知并非花靖逸的对手,只能向后闪避,示意士兵将他围住。花靖逸一一挡住众兵的攻击,正欲还击时,一支箭矢从身后飞来,扎进他的后背,正是高澄在远处突施冷箭。花靖逸口吐鲜血,右膝跪地,以剑支住身躯,尽力稳住心脉。高澄走了过来,眼神格外凶狠,随即一剑刺穿他的胸口。花靖逸终于倒了下去,白虹剑也随之落地,伴有一声清脆的声响。花木兰透过木箱的缝隙将一切瞧在眼里,白虹剑落地的声音敲得她心头一震,眼泪不住地涌出。她躲在箱中不敢动弹,也不敢伸手拭净泪痕,尽力屏住呼吸,心中恐惧与悲痛交织。多年后,她不再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但始终忘不了高澄所戴的那个鬼面。

    正当北齐以为镇北台五城已归己所有,枝城以南战鼓震天,长安援军及时赶到。率兵前来的是相王李旦、大司命魏征,以及年仅二十四岁的狄仁杰,他得到了武后的极力举荐。长安援军与北齐军立即陷入交战,仅剩的几只猰貐正四处逞凶,狄仁杰手执银色卧龙鞭,冲向猰貐。卧龙鞭以蟠钢打造,鞭长三尺三,鞭身雕有龙纹,乃霍小玉一案后高宗所赐。猰貐挥掌袭来,狄仁杰握鞭横抽,打在猰貐掌心,可谓势均力敌。猰貐随即扫动大尾,狄仁杰并不闪躲,将卧龙鞭冲进地面,挡住攻击。猰貐尾部打在质地坚硬无比的蟠钢上,反被己所伤。狄仁杰趁势拔起卧龙鞭,直冲猰貐背脊,这一击似有万钧之力,猰貐顿时瘫倒在地。一旁的魏征随即念诵法诀,调运阴阳之气,将仅剩的几只猰貐一一制服。

    唐齐两军形成对峙之势,薛仁贵所在监牢的狱卒也全部投入战斗,众囚犯纷纷暴动逃出监牢。薛仁贵踹开牢门,带着樊江寒出了刑城,找到两匹战马,驶出镇北台外。薛仁贵说:“到了天山,代我向你姐姐报平安。”樊江寒听出他话中有话,立即问道:“你不走吗?”薛仁贵说:“如今外敌入侵,我身为领军大将军,怎可临阵脱逃。”樊江寒劝道:“你早已不是大将军!”薛仁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无论是大将军,还是阶下囚,我始终是唐人,大唐可以负我,我不能负大唐。待我平定叛乱,便去天山与你们汇合。”说罢,薛仁贵调转马头,回到墉城,在兵房找到了昔年所用的震天弓与方天画戟。他上到琰城瞭望塔,将弓张满,瞄着北齐阵首三名坐于马上的将领,连发三箭。“嗖、嗖、嗖”三声,三名敌将应声倒地。北齐阵中顿时弥漫着恐惧,众兵回首,只见薛仁贵立于瞭望塔上,右手执戟,左手拿弓,迎着西风,虎虎生威。

    高澄认出了薛仁贵,未免陷入唐军夹击,只得下令撤军。镇北台遭此重创,亟待重建,是以狄仁杰并未追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