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遗事
字体: 16 + -

第46章 兰陵王世家

    话分两头,却说花木兰、李白、宫本武藏及浅野宁宁等人回了榆林镇北台。

    镇北台有万里长城第一台之称,是长城上最为牢固的防御工事。嬴政统一神州之后,蚩尤再次降临人间。涿鹿一战,九夷军所剩无几,为夺回兵信神符,蚩尤在北面集结九夷军残部,向咸阳发起进攻。如今九夷残部,多为汉、苗、瑶、羌四族人,以鸟羽为衣,戴牛角铜盔。九夷残部自认洞悉了真正的历史,奉蚩尤为正神而仇视三皇,历经千年,从未放弃复活蚩尤入主中原的梦想。

    为阻九夷军肆虐,嬴政举全国之力,修筑了万里长城,并派兵世代驻守城上关隘。长城守军来自神州各地,以三皇所在部落命名为华夏军。与此同时,在咸阳以北的榆林设县,修筑要塞力保咸阳平安,此要塞因此得名镇北台。华夏守军以镇北台处最为精悍,历代名将辈出。直至盛唐,镇北台外时有九夷势力前来侵扰。

    镇北台下辖墉城、琰城、泺城、刑城及枝城五座小城,同属榆林长城防御体系。墉城是守军营房,琰城是军民起居之所,泺城是内外通商之地,刑城是关押囚犯的监牢,枝城是连接南方的通道。五城中以琰城最为宽大,在琰城以南靠近枝城的地方,有一处墓地,名为碑苑。苑中石碑林立,碑上刻着在此阵亡的将士的姓名。将帅者独居一碑,士卒者共处一墓。

    花木兰在琰城将李白等人安顿妥当,已是酉时。她退下了戎装,梳洗过后,罕见地换了一身裙装。她未在屋内久坐,而是独自去了碑苑。她在一处墓前点燃了冥纸,凝望着碑上的名字,思绪万千。墓碑上刻着“高士元”三个字,据碑文所记,高士元两年前逝世,享年二十三岁,可谓英年早逝。落日无声,晚风撩动她的长发,竟有一丝凄凉,她不禁想起了墓中人的故事。

    兰陵王世家

    现今所处的轮回中,唐高祖李渊起兵诛灭南北朝诸国,建立了唐朝。北朝齐、周两国的遗留政权退居阴山之外,从此远离中原。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北朝人与突厥结盟,向唐国北部关隘镇北台发起了袭击,以谋重夺中原。

    唐高宗派战功赫赫的平辽王薛仁贵前去平乱,薛仁贵手执方天画戟,背挎震天弓,将北朝及突厥九姓铁勒一路驱逐至天山以北,十三万铁勒缴械跪降。汉兵与胡人乃是世仇,众将纷纷进言高宗,坑杀降军,以立国威。薛仁贵在征战中爱上了铁勒女子樊燕然,极力劝阻。最终,高宗并未斩草除根,唐军就此班师回朝。薛仁贵则同樊燕然留在了镇北台,成为华夏军的领军大将军。

    北朝之中,以北齐、北周实力最为雄厚。北齐称本国最高领袖为兰陵王,与唐军镇北台一战已过去多年,第三代兰陵王高澄继位。高澄膝下有四子,高瑜、高珩、高琬及高璟。

    高璟,字士元,史书中第四代兰陵王。高士元同父亲一样,自幼生得一副俊俏的脸庞,极具武学天赋,且熟读史书兵书。虽如此,但他并不尚武,偏爱附庸风雅,精书法、工绘画、通音律,尤好琵琶。兰陵王世家人人习武,高士元亦不例外,他同三位兄长同时拜在方士杨愔门下学艺。杨愔是隋朝后裔,身负国仇家恨,宗族为李唐所灭后逃至北朝,四处授学,宣扬反唐之论,与北朝王室的政治需求不谋而合。北朝诸国王室,也大多拜在他的门下。

    高士元十岁之年,一日,杨愔正在府上授学,说到唐人生性凶残,座下高士元并不认可,说道:“我所见过的唐人并非如此,他们同样和善可亲,平易近人。”杨愔心中一惊,问道:“你何时见过唐人?”高士元说:“前天我同易马的农户去过镇北台泺城,便是在那里见到了唐人。”杨愔面不改色,盯着高士元说:“这便是唐人的狡诈之处,平日故作友善,实则包藏祸心,我们一旦大意,便有流血杀身之祸,千万记住了。”高士元瞪大了眼睛,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五年后,杨愔带众学子去到府上兵房,让他们挑选一件兵刃防身。高士元最后一个上前挑选,他向来见不得血腥,来回看了许久,终于选了其中最短的一柄小刀。此刀名为凤羽刃,形如凤凰尾羽,通体棕黑。传说昔年干将锻造了两柄防身利器,其一是龙鳞匕,为始皇帝嬴政所有;另一便是这凤羽刃,为钟无艳所有。杨愔料到他会选择此刀,便走了过去,说:“凤羽刃不过一尺,可不是杀伤的最佳选择。”高士元认真答道:“我只求防身,不想伤人。”杨愔早已察觉到高士元与其他王室子弟不同,他有自己对待世界的方式,并不愿背负历史带给他的仇恨。杨愔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记住,并非人人跟你一样,世上总有不择手段的歹人。”高士元虽然点点头,但内心却是将信将疑。

    数月后,杨愔去到齐都邙城拜会兰陵王高澄,与之交流四位王子的学艺进展。谈及高士元天资过人,豪不吝惜溢美之词,然而却分外担忧他有取天下之才,却无取天下之志,并非下任兰陵王的最佳人选。高澄自然也深知幼子的性格,但想着终归是父子,总是能够说服他的。此时,三位兄长皆陪在父亲与老师左右,唯独高士元不在宫中。原来,高士元正在阴山脚下,赴同窗北周昭阳公主宇文仪之约。

    原来宇文仪早想一睹唐国风貌,如今过了及笄之年,王兄终于肯放她独自出宫,她知道高士元曾去过镇北台,便约他带自己去长城的另一边瞧个究竟。二人站在一处早已废弃的茶棚外,等等候过往的马队。宇文仪问道:“杨愔老师去宫中拜访,你却偷偷溜了出来,恐怕免不了责罚吧?”高士元满不在乎,说:“你无须担心,我向来不爱听他说教,逃出来也好。”宇文仪有些过意不去,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高士元问道:“你的布衣带来了吗?”宇文仪笑着点头,从行囊中取出一件粗布衣裳。高士元说:“马贩皆是贫苦百姓,若见我们穿着绸缎,万万不会带我们过去,你赶紧换上。”

    说罢,宇文仪躲在一块大石后,匆匆换好了布衣,刚一回头,只见高士元站在石上,故作远望之状。她立即叫道:“啊!流氓!”高士元转过头,吃惊道:“咦?你也在这?”她气恼地说:“高璟,你竟敢偷看本宫更衣!还不快快下来,本宫要活剐了你!”高士元笑着从石上跳下,站在她跟前,她抬起手刚要打他,一阵犹豫后,终于放了下来,转身说道:“若不是要你引路,本宫定让你不得好死。”高士元见她果真有几分气恼,便说:“昭阳公主,我可什么都没见着,我跳上石头时你早已换好了衣裳。”宇文仪转过身,问道:“当真?”高士元故作严肃地说:“当真!”她终于渐渐缓和了脸色,陪他站在路边等候。

    不多时,只听阵阵马鸣,马队终于现身。高士元对为首的马贩说,他二人是兄妹,在此和家人走散,请求带他们入城。宇文仪躲在高士元身后,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马贩心慈,便答应了二人。二人坐在马背,高士元提醒道:“到了城门,会有唐军盘查,你切莫惊慌。”宇文仪点点头。过了一个时辰,马队终于到了镇北台城门。守城的士兵逐一检查了马贩及马匹。宇文仪有些害怕,屏住了呼吸,终究还是平安入了城。

    进到镇北台内,高士元指着眼前的一座城说:“这是墉城,是唐军的营房,寻常百姓不能进去。”过了墉城,便是泺城与琰城分列左右。二人跟随马队在泺城下了马,只见宽广的集市上挤满了商贩,外族人带着牛羊驼马,以及各色毛皮,汉人带着绫罗绸缎、烟酒盐茶,以物易物,人声鼎沸,喧嚣之极。宇文仪在窄道中来回穿梭,瞧得新鲜,格外兴奋。高士元说:“泺城尽是商贩,并无特别之处。”随后,二人一路走到琰城,只见街上各色店铺,玉石店、字画店、粮店、油点、布缎店、脂粉店,以及客栈、饭馆,可谓眼花缭乱,宇文仪一一进去瞧个究竟,指指点点问个不停,忙得不亦乐乎。各掌柜见二人如此寒酸打扮,一脸鄙夷,宇文仪却毫不在意。

    日近傍晚,二人并躺在街边的草地歇息,双肘支起上身,看着天空,任由晚风轻抚。须臾间,天边出现一抹红霞,高士元恍然想起什么,说道:“镇北台最美的地方,是琰城的凌霄楼。”说罢,高士元立即起身,拉起宇文仪的手,匆匆跑到城中凌霄楼顶层。此时落日西归,余晖洒在黄土之上,红霞映满天际,如同天宫丹砂罐打翻,染尽层层云彩。唐军在长城上点起平安火,孤烟直上。凌霄楼有近百尺之高,二人站在楼顶,无限风光尽收眼底。二人呆呆地望着楼外的风景,宇文仪不禁叹道:“真美!”高士元心有所悟,说:“唐人王摩诘有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说的该是此番景象。”宇文仪侧头朝他一笑,不禁心生几分仰慕,随后说:“若是周齐与唐国再无纷争,岂非日日都能见到这番美景?”高士元没有言语,他想起了第一次来镇北台的情景。那时他刚踏进琰城,便有人从身后叫住了他,回过头,是一名唐人士兵。他正担心被人识破了身份,哪知士兵给了他一两银子,让他去买身好点的衣裳。他沉默着接过银子,看着士兵走到一位将军跟前复命。后来他才知道,那位将军正是薛仁贵。薛仁贵看见年幼的他衣衫破旧,想起了自己贫寒的过去,心中不忍,才命人给了他一两银子。自那时起,他便觉得天下所有的纷争都不该存在,无论哪朝哪国,大家共同分享这世间好景,又有何不可?

    突然“咚”的一声,一记钟声响起,高士元立即惊觉,急忙拉着宇文仪匆匆下楼。高士元边走边说:“出城的最后一批马队即将离去,可别误了时机。”宇文仪抓着高士元的手一路小跑,听着风从耳畔刮过,看着屋宇房舍从两侧一闪而过,匆匆赶往城门。当二人赶到,士兵早已关上了城门,开始戒严。平日,高士元踏着钟声,总能及时赶到,但眼下宇文仪腿脚不快,无奈被困在了城中。宇文仪想到今日不能回家,不禁有些害怕,正要上前请求唐兵打开城门,高士元急忙拉住她,说道:“镇北台乃边关要隘,天亮之前,唐军绝不会打开城门。”宇文仪有些着急,说:“若是今日不能回家,岂非要露宿街头了?”高士元同样有些心慌,他从没想过会在唐国夜宿,但见宇文仪一脸焦灼,知道自己不能乱了分寸,便从容一笑,故作轻松地说:“既然你如此心仪唐国风光,在此多逗留一日也是无妨,夜宿一事我自有去处。”宇文仪担忧地问:“哪儿?”高士元说:“凌霄楼。亥时过后,观星揽月的游人便会散去。”宇文仪看着高士元,沉默不语,虽然不大情愿却也别无他法,只好跟着他回到凌霄楼。

    此时,凌霄楼内游人如织。二人穿过人群上了顶层,只见三五个士人打扮的男子正抬头望着苍穹。夜幕深邃,缺月如钩,星光熠熠,映照楼顶。宇文仪莲步轻盈,环绕护栏一周,看着楼外群星,渐渐放下了忧虑。她左手扶着护栏,右手伸出做个摘星的动作,随即回头冲高士元一笑。高士元看着月华星辉落在她的脸颊,映着她的皓齿,不禁怦然心动,同样也是一笑。果然,亥时过后,楼内游人逐渐减少。待游人全部离去,高士元让宇文仪在楼顶等候,自己匆匆下到楼底大堂。片刻后,高士元上到楼顶,手中拿着一把琵琶。高士元说:“我弹一曲《振金铃》,你随着曲调起舞如何?”《振金铃》乃是高士元亲自所做,他是个性情之人,杨愔的学生早有所领教,又见如此良辰美景,宇文仪便点头答应。宇文仪走到中央,看着高士元抿嘴一笑,随即抬起双手,捏个兰花指,做好起势。高士元拨动丝弦,琵琶声响,宇文仪踏着月光,轻移莲步,翩翩而舞。二人不时互相瞥一眼对方,相视一笑。舞乐之间,时光静静流淌。

    二人消遣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些疲了。高士元在大堂寻了处安静的地方,说:“你便在这儿将就一晚。”宇文仪娇贵惯了,不禁抱怨道:“地上如此僵硬,也没有玉枕,我不要睡这儿。”高士元笑着说:“玉枕?这镇北台内,除了我,可没人把你当作公主。”随后,脱下外套叠成一块,递给她。她看着高士元,心中有些愧疚,问道:“你呢?”高士元说:“我自然是扮作禁卫军,替昭阳公主守在门口。”说罢,他走到大门附近,背对着她,左手叉腰,右手佯装扶刀,果真一副禁卫军的神采。宇文仪侧躺下来,枕着他的衣裳,看着他滑稽的背影,心中涌现一阵暖流。

    第二日清晨,高士元轻轻唤醒宇文仪,说:“很快便会有人来凌霄楼,可不能再睡了。”宇文仪立即起来,迅速整理了衣装,随高士元去到泺城,跟着马队出了镇北台。到了阴山脚下,二人换回了先前华丽的衣裳,坐上各自的骏马,高士元看一眼宇文仪,说:“走了。”宇文仪同样看着他,只觉得意犹未尽,过了良久,终于说:“走了。”话音落下,二人皆停在原地,不忍离去,不禁相视一笑。宇文仪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说:“送给你。”高士元问道:“这是何物?”宇文仪并不回答,扬鞭策马,匆匆离去。高士元看着她的背影,打开锦囊,是一块丝帕,绣着怀春的少女和少女的闺名——仪。他明白这份礼物的重量,也甘愿承担这样的重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