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外传
字体: 16 + -

第2章 自鸣钟

    万历十九年年末,台州府象山县衙门内不甚太平,县太爷蜷在椅子上,小厮端茶来,县太爷一把搂过吃了起来,而后嗔道:“造业!原本安安生生的怎么就把这位爷给招来了,整个衙门不够伺候他的!”

    此时,门外冲进一捕快,县太爷旋即立了起来,待捕快跑至面前,问:“可寻着什么物件了?”

    捕快道:“倒是寻着了。”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宝塔状方物,“搁船尾寻着的,这物件咱也不曾见过,只觉就数它生的离群,大约是了。”而后将那物件呈于县太爷眼前晃了晃。“爷,您见识广,这是个甚么物件?”

    县令一挥手,道:“哪还管甚么物件,忙递与牢里那位爷瞧呦,今明天就得给那爷伺候走了,不然咱都不得闲啊。”

    捕快作揖,而后奔向牢房。牢房门口置着一套桌椅,有一汉子正吃着饭。搭眼瞧去,此人六尺有余,裹布衣,穿官靴,腰间别有一方牌,上书:北镇抚司。捕快将那物件呈于汉子,恭敬道:“爷,只寻到了这个,您看行不。”

    那汉子闻罢将碗中最后一口饭倒入嘴中,用袖口抹了一把,嚼完咽下,而后瞧去。只见此物六角两层,宽约六寸高八寸,底座黑红,上层为银色六角盒子,略窄,一面嵌有圆盘,盘上钉着一长一短两根宽针,针头指向盘边字符。盒顶俯一稚子,卷毛大眼,背生双翅。盒内似有铁器部件,细细作响。“是了”汉子道,“搁那吧。”

    “爷,咱到今也不知您贵姓。”捕快攀谈道。

    “綦”綦逾霄似不愿多说,颦了颦,只手揉着胃。近两年顿顿吃完胃疼,他自己也不知是害了什么毛病,找郎中瞧过,郎中也只道胃有湿邪,吃了几副药并不见好。綦逾霄抓过碗来,吃了口热茶缓了片刻,适才起身,捧着那六角物件便自顾的往一牢房里去,捕快则自觉跟了上去。牢内倒挂一赤脊男子,手脚捆死,身上被抽的没有一块好皮。

    男子见綦逾霄走近,开口告饶道:“官爷,确实冤枉啊,咱出船是有勘合凭据的,您上眼便知。”

    綦逾霄道,“船老板,恁出船去哪?船上的货卖与什么人?”

    “出船往吕宋岛去,船上的货卖于来往的佛朗机人。”

    “你往这瞅”说着便将手上的六角物件托近与船老板瞧,“从恁船上寻着的,还有好些个。这是个什么物件?”船老板瞅了瞅,夹上了眼,一脸万念俱灰,綦逾霄见他不言语,自顾自的答道,“自鸣钟。爷没做过生意,到想请教这位老板,你怎得能把这自鸣钟卖于佛郎机人?”

    见船老板不作答,綦逾霄便拉过了一桶水,将那人的头倒茶入水中,又从火盆中取出一烧红的铁钎,径直将船老板的腿肚子攮穿。船老板身子前后甩了起来,头将木桶撞的冬冬响,桶里的水也被扑棱出了好些。綦逾霄拽了一下绳子将船老板从水桶里吊了出来,只见船老板眼泪鼻涕与水糊作一团,又哕了好些水出来。綦逾霄又将船老板腿肚子上的铁钎猛的抽出,那人刹时嚎了一起来。

    待他声响渐微,綦逾霄缓缓道,“恁这船是走私去倭地罢。我这有俩罪名给你挑,头一个是倭寇罪,杀。另一个,是私自出海。依大明律,私自出海,凡船两桅及以上者,是为私通海外密谋造反,移三族。你最终捞个甚么罪名,全凭你招不招,招多少。”

    顿了顿又道,“船是谁的?你家老爷是谁?自鸣钟哪得的?”

    那人嚷了一句:“我有话与你说。”綦逾霄先是一滞,而后看向捕快,捕快识趣,作揖告退。待到脚步声渐远,綦逾霄附耳上去,那人缓缓道来:“官爷,咱不憨不夯的,对两句话便知,您大小办过不少倭案,门道也都摸的明白,咱也就不挣劲了。但有写话,定是要说与你听的。”见綦逾霄不语,那人又道:“船是我的,我亦不是谁的家奴,只是早些年听闻走私去倭地能发财,便干了这行当。又有一人,众人唤他黄老爷,如今这批货便是他家小厮联络我走的,余下的一概不知。”

    “你这话确似放屁。。。。”

    “官爷莫急,听我说。”眼见綦逾霄似要发怒,那人立即安抚,又道:“咱先说这罪名,官爷定不知我姓甚名谁,家眷几人,家住何处,如何能移了我三族?横竖也就一死,都到这份上了,没甚顾虑,能招的只有黄老爷个三字。但官爷,您琢磨琢磨,我不是第一个栽你手的,亦不能是最后一个。打骂上刑,还是升官发财都不差我这一个。”见綦逾霄只是冷眼看他,不似有气要出,那人壮着胆子接着道,“我住处里有数张银票,共二百两,与了官爷,只求您赏我个痛快。”

    出了衙门,綦逾霄便直奔东面,赶着天亮前到了一户渔家旁。綦逾霄先四下探了探,不似有埋伏,抄起朴刀,推门进屋。屋内空无一人,綦逾霄照船老大所说,果真寻得几张银票,只见这些银票四方规整,每张票面十两,票纸较一般银票小些,纸厚且韧,正面页眉处有行小字:江南通票,并没注明哪家银号。綦逾霄只觉得自己被消遣了,怒气瞬间涌了上来,举起银票便要摔去,忽的又一怔,似赌运气一般将银票塞进怀里,便匆忙赶回县城。

    到了县城已然是晌午,綦逾霄来到一家驻庄银号前,名唤恒通钱庄。进门,柜台后杵一小厮,綦逾霄将银票掏与小厮,便要兑银子。只见小厮将银票挨个拿起,又卷又瞧,细细分辨,摆弄半晌,适才问道:“全兑了?”

    见綦逾霄点头,便唤管事。管事打内堂出来,倚着门框,左手托壶,打量了綦逾霄一番,问道:“这票子可有何不妥?”

    綦逾霄道:“票子都管乎,只是要北上了。你只管兑来。

    见綦逾霄口气不甚耐烦,方才仔细瞧去,这汉子面露愠色,生的又魁梧,背扛朴刀,不似善类,管事笑着拿话迎到:“客官莫急,咱家这银号乃是驻庄银号,平日里从不见人揣着这般多银票来兑,库里自然不放银子,莫不如我先与您兑五十两,您再去别家钱庄瞧瞧。”

    “别家钱庄?”綦逾霄暗自嘀咕了一句。忽的一个念头闪过。“大明宝钞”。如此,天亮前在渔家内的猜疑,此时全都明白了。银票只书银两不署银号,数家本地钱庄皆能兑现银,那这银票便与纸钞无异了。思罢,见管事清点现银,綦逾霄便拿话点道:“掌柜,你们这钞印了恁的多,库里不多存点银子?若是挨家挨户都上你们这兑银,你们兑不出来,可让人哪里寻公道去?”

    管事约着一块银锭,回道:“这种票子前年刚开始发,垄共没印几张,一般还是用本号的票子。再者,这边小地方一般人不学您似的来兑恁的些。”说罢,便将银锭割下一块递与綦逾霄。綦逾霄见管事回答时不似思索过,便接银块掂了掂,又咬了咬,观其成色,悦。

    出门后直奔县衙大牢,船老板见綦逾霄回来,面带悦色,于是磕头作揖。少卿綦逾霄从牢房里出来,捕快前去关门,而后眼前的光景让他怔在原地,只见一根铁钎从船老板的天灵盖上径直贯入,脑浆糊着淤血顺着鼻孔淌出。綦逾霄则若无其事冲捕快道了一句:失手了。而后,在县衙门署下名便领了一匹快马上路了。县太爷如释重负,站在衙门口拱手相送。后差人去处理尸首,又命师爷写了案牍便算是结案了。

    綦逾霄一路北上,过驿站换了几次马,不出十日便赶到了苏州。在当地钱庄将余下的银票兑成现银。见前来兑银之人皆持本号银票,以为的那日在台州实属自己多心,又因见了银子,心情豁然开朗,便觉此事可大可小,随手掏出无常簿记了一笔:万历十九年,象山,得十两银票二十张,无票号注,类纸钞,台州至南直隶各家钱庄皆可兑银,印发较少。而后用过午饭,稍作休整后,又径直往京师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