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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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万历十一年立春那天,綦逾霄的家院子里攒满了人,来者皆是兖州府内的大人物。灵堂内,綦逾霄、其母母亲尤氏、庶母蒋氏以及弟弟綦聿脩分跪左右,腰系麻绳,身披孝,堂内有棺,棺中人正是綦逾霄的父亲綦晟。

    对于父亲,綦逾霄也无甚明白印象,十二年以来聚少离多,只晓得綦晟在北镇抚司衙门当差,品阶低、俸禄低,京城里只有一小院,遂将綦逾霄与尤式留在老家峄县与老太太同住,每次回来也都是匆忙几天。每每回家第一天永远是抱着他并道一句:小崽子长高了,也魁梧点了,余下几天便是查功课,读的不好即是好几戒尺,到了晚上又使劲往逾霄碗里朷菜,大约是要把一年来欠下的关切及毒打在几天内补上罢。直到四年前老太太殡天,綦晟回家守丧一年,身后随着一妇人与一幼子,后知是其妾蒋氏及弟弟綦聿脩。尤氏也没言语什么只是认下了这门亲并叫了一声妹妹,蒋氏则像的了甚恩赐一般,一口一个好姐姐回着。

    毕竟小别胜新婚,打那后的一年里綦晟与尤式恩爱非常,家院里的事也是一口一个夫人的请询着,对于綦逾霄的功课和武功也特别上心,那一年里綦逾霄有些许明白“爹”这个字的意思。至于那个忽然窜出的弟弟,綦逾霄跟他不甚热乎,不因此子为庶出,只是觉得不对脾气,平日里虽没与他生出官司,却也不想熟络。后来綦晟复职,留妻妾两子于家中,一去便是两年,之后再见到的就是綦晟的棺材了。故而,綦逾霄现在也道不明自个为何一直掉泪,或是因为血亲,亦或是因为礼教让他懂得了爹的含义。

    这一天,綦逾霄他们娘四个一直跪着,看着陆陆续续到来的客人,在院外领了孝服后到灵前作揖吊唁,而后他们磕头回礼。綦逾霄斜眼瞟向灵堂外,刚才还一脸悲痛的众人出了灵堂便喜笑颜开的四处拱手,院内的人群自动的分成了好几堆,哪堆人多就表明哪堆里面有个品阶高且人缘好的人物。要说身边人最多的那位还得数贾三近,曾任大理寺左少卿,赋闲这些年修了《峄县志》,因贾家与尤家是亲戚,论辈分綦逾霄还要称他一声三舅。要说这群人有无甚的共性,那便是所有人穿着孝服但不都合上衣襟,为官的就将各色花花绿绿的补子露着,还要用肚子再往外顶一顶,经商的也要将绢布金线的袖子尽量抻出孝服。整个院子乍看上去好似大雪初停,雪地上开满了野花。綦逾霄冷笑了一下,后而低声道:“我爹的丧事,倒成了这些人聚一起的由头,可得抓住机会互相引荐引荐,熟络熟络。”

    尤氏显然听到了这句话,迅速的四处张望一下,见没人注意,搂头便是一巴掌,并呵斥:“你个小齐烨子,一张嘴论天胡沁什么?!再惹出些官司来!”

    少顷,众人一齐看向了门外,并开始向刚跨进门的一人拱手招呼。那人一手掩面,一手将大红色的公服往孝服里面塞;快步向灵堂走来,丝毫不理会拱手招呼的众人,直至堂前两三步嚎了起来:“吾兄!哥哥啊!哎呦我的哥哥来!”然后重重的跪于棺前,俯身大哭。院内众人也都不再说话,而是或诧异或尴尬的面面相觑而后望向他。綦逾霄不知他是哪个,但对他颇有好感,一来,院子里终于不再聒噪,只有他一个人的哭声,二来,这人的两颊竟真有两行眼泪淌着。

    良久,那人抹干眼泪转身向四人作揖,四人依旧磕头回礼而后起身,尤式开口道:“不知这位官爷是我亡夫什么人?”

    “二位嫂嫂,我名叫刘守有,黄州府人,元年剿僰人时与哥哥相识并拜了仁兄弟,哥哥施计破敌立下大功,升为百户留在京城,我俩只得书信来往。我今年,中了武进士,任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原以为能去京城与哥哥相见,相互照应,不想哥哥竟走的这样早。本是要直接赴京任职的,得知哥哥的噩耗后就差人先进京知会一声,赶忙绕道过来最后见见哥哥,幸而赶上开门了。”

    尤氏将要张口,蒋氏便抢过话头接到:“原是思云兄弟,家长生前曾与我说过的......”

    綦逾霄则一直瞅着蒋氏,他发现当刘守有提起都督同知时蒋氏的眼睛就已经放光了,且不说前面还有掌卫二字。之后敛出来的话也无外乎綦晟如何夸他念他以及如何重视綦聿脩,咧的刘守有阵哽咽。“到底搁京城呆过。”綦逾霄以极小的声音说道,忽的又觉察到甚么,抬头看向尤式;尤氏正一脸铁青的瞪着他。对,尤氏听见了。綦逾霄移开目光瞟向刘守有,发现刘守有也在时不时的瞟他。

    “聒噪了,脩儿,快叫人”蒋氏到底停了下来。

    “刘叔”。

    “哎!脩儿。”刘守有回了一句,而后看向綦逾霄,“你就是逾霄罢,我与你父亲相识那天他便提起了你。”綦逾霄望着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那人张了张嘴似要再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与綦逾霄对视顷刻,后笑了笑,走出灵堂向众人拱手招呼去了。

    晚些,主家请席谢客,女眷于屋内,客们则在院外开席,贾三近坐于亲戚桌的主宾位,綦逾霄綦聿脩则在他边上依次往下坐。饭吃到一半,蒋氏从内屋出来,向客行了礼便拽着聿脩往刘守有的桌上奔,而后綦聿脩斟了一杯酒双手捧于刘守有,看着他饮完,后又在蒋氏的戳股下与刘守有说了阵子话才回来。

    綦逾霄一直在看着他们娘俩,对于他三舅贾三近的话他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席散后闲了一会,诸客又一次拜别的死者,而后院内的老头子喊道:“还有兄弟姊妹没拜的吗?还有亲戚没拜的吗?还有仁兄弟干姊妹没拜的吗?.......”这一天终于过去了,余下的就是守灵。

    这时尤氏也开始咧起了綦逾霄:“你说,说你怨我说你,你这张嘴论天的胡沁八沁,总(读 zhongm)还打不住了邪(读ye)?......”綦逾霄则无心理会,一直望着刘守有,见他向众人作揖道别,起身就要跟上。“你又吗去咥?守灵你不知道?”尤氏喊道。

    “我一会就回来管吧?真有事!”而后不理会尤式的制止便快步跟上。

    少顷,綦逾霄跟到了刘守有的驿馆处,县衙门为刘守有将这间驿馆的人全清走了,剩下的只有捕快和守城的兵。綦逾霄简单捋了捋衣服,走上前向看门的差人报了自己的身份,綦晟的嫡长子綦逾霄!门卫通报完后,领着綦逾霄到了刘守有的门外,待綦逾霄进去时发现刘守有脱掉了官服以及乌纱帽正崴在床上吃茶。“逾霄啊,何事啊?”

    綦逾霄先走到刘守有塌前,接过茶杯给杯中续上茶水,又双手捧与刘守有,顿了顿道:“后生,想当锦衣卫。”

    “好,到你十六之后将你爹的百户袭了去便是。或是进京考试,不论文武中个举,百户的这点俸禄你也就瞧不上了罢。”刘守有一边低头吹着茶叶一边道。

    “我不想当那种只拿俸禄不干活的,我要去镇抚司当差,我还要拜你为师。”

    刘守有将茶杯放于塌沿,饶有兴致的看着綦逾霄,道:“你这儿,怎得就要拜我为师?你怎又觉得我会收你?”

    “我拜想你为师,是因为今天开门来了这么多人,你是唯一一个哭的。再来,虽不知你那是个什么官,但就凭二娘两眼放光,就知道你定是有本事的。完了,也不觉得你会收下我,但是今天二娘带着聿脩搁你这鬻搂半天,不就想给他争个前途吗?我也要前途!而且我自己争!”

    “哈哈哈哈哈!”刘守有大笑道,“你早就看出来了!听你在灵堂里嘀咕那句,甚么不愧在京城呆过我就知你这儿琢磨的多!年纪不大,眼倒是挺尖!”刘守有顿了顿,又吃了口茶道:“你先说与你娘听,且看让不让你跟我走。”

    “我娘做不了我的主!”

    刘守有面带悦色,与綦逾霄对视。少顷,从榻上坐起,变出一副严肃的脸面,道:“跪下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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