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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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烟波使人愁

    程念衣在踏入烟波的一刹那就屏住了呼吸,方才他们在外翻天倒海如此大的动静,这浓浓烟波却没有丝毫动静,依然浓稠如初,不得不得提防。他眼前茫茫一片如同大雪封山见不到前途,烟波在手指尖流动,粘稠犹如实物,手指活动都稍有阻力。

    他不敢怠慢,闭上双眼,白色换成一片漆黑之后,只留下潺潺湖水在耳边飘荡,他紧皱双眉,仔细在流水声中辨认出些不同的踪迹。忽地睁眼,手一拍剑匣,有两剑飞出剑匣,两剑袖珍玲珑,一剑名为蜂针,长七寸六分,剑身细长如针,并无剑柄,另一剑名为鱼肠,长十二寸,与流水一般颜色。两剑出鞘之后,鱼肠急急下坠,贴着湖面而去,蜂针却贴着剑匣不曾移动,转眼一声器鸣,鱼肠剑翻飞着又回到了他的身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柄柳叶飞刀。

    程念衣一指接过鱼肠,鱼肠在指尖一个旋转,又离手而去,将那柄已近在咫尺的柳叶刀撞的一个踉跄跌入水中。

    程念衣眉头轻皱,有些疑惑,就那柄柳叶飞刀飞行路径来看,确是出自方才自己感应到的一人,那人与他正好相对,飞剑径直而去,飞刀径直而来。但那声金鸣的响声却有些奇怪,程念衣想着,鱼肠又急速掠去,再飞回之时,跟着两柄柳叶飞刀,鱼肠再去再回之时,跟着三柄。

    程念衣微微一笑,一拍剑匣,鱼肠仍是从正中掠去,在一声金鸣之后,更有一身闷哼,不过不是来自正中那人,而是偏右。与鱼肠一同飞回的也不再是柳叶飞刀,而是方才那柄贴在剑匣上的蜂针,蜂针到了身前,从剑身上滴下一粒鲜血,仿佛是在邀功。

    在程念衣前方并非只有他方才感觉到的正中一人,而是三人,按照他的推测,三人应该是长期一起磨合,将气息心跳都调为同步,营造出只有一人之感,方才他在御剑之时,每每加重剑上力道,三剑过后,那当中出飞刀之人与旁席气息有了偏差,被他拧了出来,他又将蜂针藏于鱼肠之上,紧贴鱼肠剑身,在鱼肠被挡开之时,蜂针离了鱼肠,斜斜刺入右边那人心口。

    程念衣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弱水,有一丝血流顺着流水而来,有一柄飞刀从颈后穿过,又有一柄飞刀破水而来,直刺程念衣眉心,他微微侧身避过,方才被他一击得手之后,余下二人就各自分开,极为默契各自而战。程念衣却摇了摇头,若是剩下二人仍保持那种玄妙的同步同气,他应付起来还颇为麻烦,就算只是抓出二人,都要花上不少功夫,而现在却算是自乱阵脚了。

    鱼肠剑护在周身,画着各种弧度,将从个个刁钻角度射出的飞刀一一拦截而下,而蜂针却贴于掌心隐而不发。在程念衣再次低头躲过一柄飞刀的同时,蜂针突然动了,直刺身后,又是一声闷哼。

    只余下一人再也拦截不住程念衣,他御剑前行,柳叶飞刀都进不得三尺。直到眼前的白色烟波逐渐变浅,他一踢弱水,将剑收入匣中,飞身上岸,就在他一脚将要踏上岸时,有一人从他脚下的水中跃然而出,脸上带着笑意,手上捏着一柄柳叶飞刀将要出手,不过笑容很快凝固,因为那柄一直不曾入匣的蜂针已从他脑后刺出。

    程念衣这才安心负匣上岸。

    岸上正是那甘棠湖忘忧阁的九珠相连,当中一楼最高,其余八楼左右密布,只不过不是均匀分布,左三右四。那最高一楼之下,有一张书桌,书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只潮汕风炉,一把紫砂壶,两盏紫砂茶杯,书桌前有一位老叟,白布襕衫。

    老叟向程念衣招手,示意他坐下,随后将一杯热气腾腾的春茶推在他的面前,笑呵呵地说着:“茶名春嫩,是这甘棠郊外所产,老夫我活了一辈子,就对茶还在些行,先生尝尝?”

    程念衣点点头,用拇指和食指握住茗杯的杯沿,中指托着杯底,杯中芽叶成朵,亭亭玉立,隐隐飘出一阵甜香,程念衣抿了一口,细细品啜。程念衣一直不爱喝茶,却对品茶一道颇为熟稔,源于年少时在组织的训练,三教九流都有涉及,品茶一道更是重中之重,能被人邀请品茶,已经距离目标极近了,断然不能在品茶上露出马脚。只不过,程念衣自成名以来,这一套从未用上,却还不至于耽搁。

    老人则自说自话:“我年轻的那个时候啊,和青衣先生一样,总觉得哪里去不得,什么做不得,后来上了年纪,才知道自己很多事不会做,也不敢做,如今年老体衰,更是哪儿都去不得。那时候,总想成为任何一个人,除了自己。直到老了,才渐渐接纳适应自己。就像这春嫩茶,讲究以候汤泡茶最好,以刚煮沸起泡为宜。所用水又以山泉水为最佳。只是这忘忧阁上风大了些,掌握不好火候,又寻不到山泉水,本来那甘棠湖的湖水也凑合,不过如今沾染了太多血腥,也用不得了,到头来只有这幅茶具还算满意。不过无论如何,都是我泡出的茶,我都满意地接受。我是羡慕青衣先生剑来剑往,潇洒至极,想必人生定是很少缺憾。能与先生同饮一壶茶,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程念衣没有答话,不置可否,只是饮茶。

    老叟也不恼,继续说着:“青衣先生可有喜欢的女子?哦,差些忘,了先生就是因为那位叫琬歌的女子才退出江湖。”程念衣突然紧皱眉头,剑匣中隐有剑鸣。老叟却好似全然不觉异样,只当无意提起,继续说着:“我对此事了解不多,只是听旁人说起,只道是可惜。我常翻书,见到书中写到男女之情时,要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要么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更有甚者是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听着就吓人,哪像我年轻那会儿,喜欢上江湖上一位仙子般的女子,喜欢的不行,那时候哪晓得什么海誓山盟,却只敢默默跟在她的身边,连说话多少,更别提表露爱意这一说了。这一喜欢就是五十年,如今也快记不清她的模样了,也不知道还喜不喜欢,只知道给她守着这楼,不至于雨打风吹去。”

    程念衣匣中剑鸣更胜,却仍是饮茶。

    待他将茶杯放下,老叟又提起那把紫砂壶,笑着说道:“看我平时守楼见的人少,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了,都忘了给先生添茶。”说着就由茶海向闻香杯中斟起茶来:“喝茶的人常说,斟茶只斟七分满,留下三分是情谊,茗者八方皆好客,道处清风自然来。”

    程念衣紧盯着那茶杯,他有预感,若是真让那老叟斟得茶杯七分满,那他今日就别想着杀人了,全身而退都显得艰难。

    就在那茶杯渐次七分满之际,说时迟那时快,剑匣中突然剑气大盛,一剑出鞘,剑名挽歌,一剑斩断茶杯,继而斩断紫砂壶,也斩断书桌,更斩断一方天地。

    待他再去瞧那老叟时,并未在那书桌前,而是依然一脚踏在岸上一脚还踩在水中,身旁中了蜂针一剑那人这才落入水中,溅不起一点浪花。程念衣紧紧皱眉,自己竟然在刚踏上岸是就着了道,自己还浑然不觉,若不是那老叟急于求成,露了马脚,自己还真就留下三分情谊了,只不过还留下自己的头颅。

    程念衣手上依旧握着那柄挽歌,而那张书桌虽然被一分为二,却屹立不倒,那书桌上茶杯一分为二,七分茶水却凝而不散。只有那老叟不再在书桌前,而是退到了那座高楼门前,衣衫褴褛。

    老叟呵呵一笑:“费尽心思歩了那十里烟波阵,又让赵氏三兄弟慷慨赴死,才换来这大好机会,连老夫我那点年轻时的旧事都讲给你听了,仍是功亏一篑。青衣先生又是何苦如此,十四年前你为了一个女子不惜违反组织铁律,可到头来那女子还是死了,今日你顺水推舟顺了老夫,老夫又取不了你的性命,又何必如此?还是先生还对这江湖有什么留恋?”

    话语刚落,有一剑飞跃而来,插在老叟胸口,程念衣轻轻说着:“你不该提她。”

    老叟点点头:“懂了。”说着又转过头去望那高楼,喃喃说着:“这么多年了,替你守着这忘忧阁五十年了,今日也算是对得起心中那份喜欢了,小慕青,老夫护不住你,多半凶多吉少了,自求多福吧。”说着气息愈急愈短,渐渐闭上了朦胧双眼,闭眼那一刻,有个女仙子漫步到了他的身边,长裙飘飘,伸出双手。

    随着老叟死去,那张桌子也轰然倒塌,茶水也摇摇曳曳,最终散落一地,如同那人死灯灭。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