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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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杀人如麻,立地成佛

    半老徐娘的美妇人随金柱大门的倒塌而去,门后豁然开朗,是一片校场,校场连着甘棠湖,甘棠湖上九楼相连,亭台楼榭穿梭。程念衣跨进门,瞧了眼身前的美妇人,她至死都死死攥着两扇巨门的俯首,双脚跪地,面朝南方。跨过美妇人之后,有一片黑压压的甲士,人人黑甲银枪,燕盾长刀。在他踏进大门的一刻,飞檐歇山,青瓦台阶之上,无数黑甲手持长弓,弯弓欲射大雕。

    程念衣默不作声的从剑匣中抽出一柄阔剑,剑光闪烁间,天空一黑,漫天箭雨如同大雨滂沱,黑云压城。程念衣在风狂雨横的箭雨中如同游鱼般穿梭,时而侧身躲过飞箭,时而阔剑做劈做挑,荡开胸前雕翎箭。

    剑,名为开阳,是早年一桩任务的报酬,开阳剑的前任主人是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凭此剑做万人敌,开阳剑不开刃,挥斩间却剑势浑厚如虹。只不过将军过了知命之年荣归故里,解甲归田之后,却没由的爱上一位青楼女子,最后请他杀了正房,明媒正娶了那位青楼女子。

    程念衣凭开阳剑大开大合,破进阵内,犹如猛虎下山,一人一剑只是一意孤行的向甘棠湖冲去,他每踏出一步,就有一剑斩在正前的燕盾上,燕盾却不破,只在盾后的黑甲上炸开,留下四五米的缺口,开阳剑时而沉如力劈华山,只去破开前方堆叠的盾甲,时而清灵轻快,斩去茫茫如雪攻来的银枪。程念衣不慌不忙的向甘棠湖走去,脚下的尸体渐渐铺满长街,鲜血如同一条直通天听的红地毯,静待君主。

    李棠是这支黑甲军明面上的领头人,这支黑甲军是忘忧阁外围的第一道保障,挑选的黑甲都是他严格把关,若是放在城内,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忘忧阁更是不遗余力的的支持黑家军的打造,这些年镇守忘忧阁前殿,就算只蚊子都死在了黑甲长枪的寒芒之下。而茫茫的真金白银,在那人面前仍是显得不堪一击,那号称铜山铁壁的燕盾犹如薄纸一般被那人轻易撕开,那精铁所铸的寒光银枪在外千金难求,却在那人的剑下犹如寻常市井的白蜡杆子。李棠撇了撇门口的那紧紧抓着大门不肯瞑目的美妇人,想起她交代与他:若是她没能阻止那人,他李棠就算拼尽黑家军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将青衣先生拖死在这前殿之上。李棠自嘲的笑了一声,看着那人悠闲身影,再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黑家军被他如同割草一般一茬一茬的割掉,即使他有意将军阵变厚变密,仍是显得稀松不堪。李棠心如刀割,手上变握刀式为拔刀式,能不能拖死那青衣先生两说,黑家军要拼尽一兵一卒确实要成真。

    李棠深吸一口气,从石狮子上一纵而下,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此时的他仿似进入了一种玄异状态,手上的刀意越来越重,竟隐隐有些压抑不住,李棠心中窃喜,他每靠近程念衣一尺,手中刀就出鞘三寸,他连踏数歩,刀只留下最后三寸在鞘内,而他也只离程念衣五尺,只是最后三寸刀却迟迟不曾拔出,那最后五尺仿似天涯之隔,非是他李棠拔不出刀,而是他有预料,这一刀是他三十年来刀意最盛的一刀,此时出刀,乃是他最强的一刀。他也有预料,这一刀一但拔出,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之后不是他死就是我活,而多半是他活。

    程念衣不再出剑,身边的军阵越来越稀薄,只有数十名丢盔卸甲的黑甲远远的望着他,眼中犹如见了阎王索命。他望向那个刀出鞘却又不出刀的李棠,冷冽的说了句:“你还出刀吗,不出刀我就往前走了,若是还出刀,我就在这等你好了。”

    李棠苦笑的看了看周围散乱的黑甲尸体,苦笑一声,他父母以这座城的名字入他的名,让他与这座城同生死,共荣辱,这些年他随着忘忧阁起起伏伏,尝过了荣辱,如今该是决生死的时候了。

    他长啸一声:“出!”随后一脚前踏,最后三寸刀终于出鞘,刀在五尺外脱手而出,携卷着悲凉刀意直刺程念衣。

    程念衣则退后一步,单手握住开阳剑,将剑拖在地上,在刀还有一剑之隔之时,手腕猛地发力画出个半圆,开阳剑钝锋擦过刀尖,紧接着程念衣双手握剑,开阳剑又再添半圆,刀又进半尺,开阳剑不曾开刃的剑刃撞在刀身上,刀旋即寸寸断裂。

    李棠苦涩一笑,一道血痕突兀的横框他的面庞,他保持着前踏姿势,僵硬倒下,身后那座汉白玉石狮子也被抛开,重重砸在地面上,震耳欲聋,切面光滑如玉。

    程念衣收剑入匣,望着满地伏尸,说着:“你那一刀,是我占了开阳剑力大气沉,算是我取巧了,不是刀法不济。”

    程念衣拖着着剑匣,继续向那弯甘棠湖走去,身后伏尸六百,人人断枪破甲。

    程念衣还未走出几步,就感觉背后虎虎生风,他也不转头去瞧,只是侧歩,右前臂外旋,向体内划弧,撇身捶。两拳相击,如同春日炸雷,响彻云霄却又转瞬即逝。

    他再去看时,身前站着一位白衣如雪耳朵僧人,有位小和尚躲在僧人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瞧着程念衣,眼神中充斥着好奇,却全然不畏身边的尸横遍野。白衣僧人将右手放在胸前行礼:“贫僧法号普通,是这甘棠城城外水口寺的住持。”那躲在身后的小和尚也跳了出来,学着他师父有模有样的行礼:“小僧法号怀生,取心怀众生之意。”

    程念衣却侧过身,不去受这两拜,冷冽说着:“不知道高僧是要来与我讲一讲佛法,还是要来救人?”

    普通和尚笑如弥勒:“这些年受了甘棠城多年香火,贫僧不得不来,本来二者都有意去做,不过见着了施主,就自知两件事都做不成了,就放下了。贫僧斗胆一问,先生既然在十四年前放下了屠刀,本是立地成佛的好事,为何又在如今拿起屠刀?”

    程念衣眯着眼,手渐渐摸上了剑匣:“十四年前,我因江湖而放下,十四年后我又为江湖而拿起,当然,这并不是这座江湖的过错,我程念衣能放下,也能拿起,此间抉择,不过在我一念之间罢了,我若放下,心头自开白莲花,我若拿起,不过以万物为刍狗。”

    普通和尚笑着点点头:“既然青衣先生既能执于一念,也能与心中将一念放下,物随心转,境由心造,贫僧这趟就算是白来了,这佛法既然讲不成了,贫僧就要试试救人了。”说着普通和尚白衣飘飘,无风自起,就连白发也随风飘舞。

    普通和尚口中倾吐,佛门狮子吼:“一为虚妄,聚散喜忧皆是缘!”程念衣依旧侧着身,任那声波浪荡,只是身上黑衫紧紧贴紧了身体。

    “二为不可说,生生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程念衣身体转正,双脚仍指向侧处,那本随湖风飘洒的满头乌发兀自垂下,没了生气。

    “三为不妄动,一念愚既般若绝,一念智既般若生!”程念衣站正了身子,仍是猛然向后划出数歩。

    “四为万发缘生,修百世可同舟度,修千世可共枕眠!”程念衣剑匣微开,剑气冲牛斗。

    “五为何处求佛,心险佛众生,平等众生佛,心中若无佛,众生皆有佛!”程念衣长剑出鞘,剑名“菩提”,菩提只向前刺出,剑气滚龙壁,那漫天佛语顿时戛然而止。普通和尚身形却是一闪来到程念衣面前,一记佛门金刚重重砸在程念衣胸上,程念衣闷哼一声,又划出数歩,后脚已经踩在了那甘棠湖上湖面上。

    良久程念衣收剑回鞘,清吐一口浊气:“高僧还真是谦虚,你这可是既讲了佛法,也救了人。”

    普通和尚做弥勒一笑,以佛门密语传入程念衣耳中:“我那小徒,身具佛相,不过知佛不知人,他若是始终在寺中修禅入定,一生无害,但若是他有一日下了山,必有一场劫难,若可度过,立地成佛,若是度不过,杀人狂魔,到时候就靠先生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了。”

    程念衣点了点头,普通和尚眼中满是金光,长笑一声:“此生既见了先生拿起屠刀,还能不能见到先生放下也就不重要了。”说着转身离去。

    小和尚怀生牵着普通和尚的衣角,疑惑问着:“师父,我们不是来救人讲佛的吗,佛讲不讲倒是无所谓,可我们也没救到人啊?”

    普通和尚敲了敲怀生的小光头:“明摆着打不过,还凑什么热闹,要不你来?”

    怀生小和尚连连摇头:“先生都打不过,我一直在寺中只是读经撞钟,就更没希望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免得那个杀人狂魔反悔将我们一剑砍了。”

    普通和尚又敲了敲小和尚的光头:“杀人如麻未必是恶,修禅入定也未必是善。”

    怀生小和尚咬着小指头,疑惑不解:“我机缘太浅,听不懂师父额话。”

    普通却摇摇头说着:“走,我们将那位女子背回山上安葬,来一次,总不能空手而回,不好向这满城百姓交代。”

    怀生苦恼的摇摇头:“师父,寺中有戒律,不可近女色啊!”

    普通和尚故意做金刚怒目,走到那美妇人的身前:“我们只是将她背回去安葬,到了寺外就放下,你为何还放不下?”话音刚落,美妇人到死都紧紧抓着俯首的双手渐渐垂下,两扇金柱大门轰然倒塌。

    程念衣目送着一老一小两位僧人渐行渐远,轻叹:“恶人无善念,善人无恶心,所以善恶如浮云,具从起灭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