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谥之臣郭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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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秘密书信

    咸和二年,秋。



    在湘阴县柳家冲东南方的田间大道上,有三人正骑着骏马由南向北,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个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少年,虽然脸上稚气未脱,但是英气逼人,特别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出一股稳重坚毅之气。而另外两骑,则紧随其后。一路上尘土飞扬,气势非凡,引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忽然,这个少年勒住缰绳,侧身下马,然后牵着马向一位正在田间地头上休息的老汉走去。那老汉见有人向他走来,连忙拄着锄头起身,向来人微笑示意。少年也微笑着向老汉拱了拱手,问道:“老伯,请问贵地的左举人住在何处?”



    “左举人啊,他住在柳家冲。”说着,老汉转身向北,一边指了指前方,一边说道:“公子顺着此路再走四、五里地,会看到路的左边儿有个大池塘。左举人的宅子就在池塘对岸的山岗上,公子到了一问便知。”



    “清楚了,多谢老伯!”于是少年向老汉告辞,带着另外二人直奔柳家冲而去......



    两日后,梓木洞村。此时细雨绵绵,谷中雾气缭绕,左春棠正披着蓑衣在湖边垂钓。不过他若有所思,完全没有注意到鱼已上钩。



    “老爷!”一个温柔的声音顿时把左春棠从沉思中摆脱出来,原来不知何处,夫人周沁端正打着花伞,也来到了湖边。对于这位端庄贤淑、博通诗文的夫人,左春棠的感情是复杂的,不仅真心喜爱,而且心存感激。因为在他年少破落之时,曾给周家当了十二年的上门女婿,饱受寄人篱下的心酸。幸有周沁端知书达理,见识不凡,在生活和科考上都能够全力支持他。但越是感激,就越是恨自己连续三次会试落榜,辜负了夫人对自己的信任。想到自己闲居山野,蹉跎岁月,有愧于夫人,他不由地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才问道:“夫人不在洞中避雨,来此何事?”



    “刚刚有封书信从柳庄送来”。说罢,周沁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递给左春棠。 



    “何人来信?”左春棠一边接过信函,一边问道。



    “来人说,前日有三人到柳庄寻访老爷,得知老爷不在庄上后,就留下了这封信,要求转交给老爷。” 这时周沁端眉头紧蹙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奇怪的是,信封上没有署名。”



    左宗棠一看信封,果然未着一字,不过上面的火漆完好,说明此信尚未拆封过。于是他拆开此信,里面是一张信笺,内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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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阴左孝廉、季亮足下:



    在下随军入湘以来,久闻足下高名,钦慕之心久矣。今日冒昧登门访贤,奈何福薄缘浅,未得一见,何其憾耶!因长沙战事胶着,在下不可在贵地久做盘桓,故特留此函,以表切盼相晤之念。方今青龙无道,宵小当朝,如足下这般才德之士,埋没于乡野之间,岂不惜哉?目下天正军求贤若渴,足下阅此信后,若肯屈驾来吾长沙大营一晤,则幸甚矣!殷殷之念,书不尽言,惟希垂鉴。



    天正国义王石破空



    壬子十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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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左春棠读完信,一脸神秘地对周沁端笑道:“夫人,我现在可是成了香饽饽喽!”



    “怎么了?”周沁端好奇地道问。



    “前日来柳庄的人,恐怕是想请我出山。”左春棠答道。



    “我当什么稀罕事儿呢,巡抚张老爷想邀你入幕,不是已经来函催了你好几次了嘛!” 周沁端说道。



    “这次可不同啊。”左春棠一边把信递给周沁端,一边说道:“夫人请看。”



    周沁端接过信来一看,不由地大吃一惊,轻声叫了一声:“桂匪!”



    “怎么样?”左春棠看着周沁端难以置信的表情,笑道:“平日里我自比卧龙,夫人尚且不信。现在两边儿都想邀我出山,夫人以为如何啊?”



    “桂匪都找上门儿来了,老爷你还有心情说笑!” 周沁端焦虑地说道。



    “什么匪不匪的,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贼’。我看本朝气数已尽,天正军起事乃是正当其时啊!”左春棠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周沁端听到左春棠说出这种话,立即瞪了他一眼,说道:“又说浑话,若是被郭老爷听到你这牢骚之言,恐怕又得说你!”



    “他郭崇焘凭什么说我!”左春棠一脸不屑地说道:“会试五次才考上罢了,也配教训我?”



    “哎!别的举人见到进士都是毕恭毕敬地‘老师’、‘老夫子’的叫着,老爷你对郭老爷未免太不尊重了吧。” 周沁端有点担心地说道。



    “我一个乡野之人,何必巴结于他?”左春棠说道。



    周沁端素知左春棠脾气,便不再提郭崇焘,转而问道:“那现在打算如何应付此事?张老爷已相邀数次,你都不肯动身,难道真的有心与桂匪为伍?”



    “良禽择木而栖,我看也未尝不可嘛。”左春棠摸了摸胡子,继续说道:“还记得两年前,林文忠公卸任滇黔总督,返乡时途径长沙,专门约我至岳麓山下的湘江舟中相晤。最近时常想起,感慨良多啊!”。



    “感慨什么?”周沁端见左春棠一脸惆怅的样子,不禁问道。



    “林公当时已经年过六旬,且身染重疾,以封疆大吏之身,和我这个举人晚辈畅谈了一宿,并赞我为‘绝世不凡之才’,最后还送了我一句寄语“平定西疆,舍君莫属”。”说道这里,左春棠凄然地笑了笑,继续说道:“然而两年过去了,我却仍是个只配给别人做做幕僚的乡野书生。”



    “老爷何必自苦?这些年你教学著书,遇上不好的年景儿还带着乡绅们赈灾,已经很了不得啦。” 周沁端明白左春棠的心思,温柔地用手搭在左春棠的肩上,安慰了几句。



    “另外我还为林公的生平际遇感慨!他一生清正,道定十八年查禁外夷烟毒之举,更是扬我国威,令天下士人钦佩。然而朝中却昏聩至极,为了不开罪外夷,竟将林公发配到西疆戍边,长达四年之久!” ”左春棠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悲愤地说道:“更可气的是,去年天正军刚起事的时候,满朝似乎无人可用,竟然命刚刚告老返乡的林公前去进剿,可叹他强撑病体启程,最后半途中就去世了。结果朝廷就此错过了剿匪的最佳时机,致使天正军发展壮大!” 



    说罢,左春棠转头看了看周沁端,说道:“你说说,这样的朝廷,是不是气数该绝了。”



    “读书人不是要忠君爱国吗?” 周沁端担心地说道:“况且,老爷若真的与天正军为伍,你的师长和同窗会怎么看待你呢?”



    “哈哈哈。”左春棠大笑,放声吟唱道:“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歌声回荡在山谷中,细雨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