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裂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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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7)

    西来暮色满阑干,哀鸿声声夜漫漫。霜点苦柳冻叶挺,大河呜咽五更寒。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长时间里,冯德双家接连遭难,连惟一的袓传漏粉绝活也让冯子祥家接收过去。冯子祥的粉坊不雇冯德禄冯德全,也照样旺兴。一个月后,冯子祥便把这哥俩一脚踢开,告诉他们:到别处去寻活路,此处不留人了。紧接着,冯子祥又收了刘老抠的地,告诉他:把秋庄稼收上来,这地就不能租种了。

    二丫呢,经过那一场惊吓,回到家就病了;发高烧,说胡话,几天下来,人瘦脱了相。多亏后街的徐先生帮忙,几副中药救下了这丫头一条命。可二丫病好后,像换了一个人:精神恍恍惚惚,口中时常嘟嘟哝哝。这是精神受了强烈剌激,出现了癔病症状。

    刘老抠两口子急得不行,德全妈妈也急得不行。两个孩子做出了那种事情,两家老人都知道了。刘老抠开始气得火冒三丈,要打死二丫;多亏二丫在病中,她妈妈百般遮护,才免了一顿死打。看见闺女病得这样,刘老抠也心疼,可他更心疼的,是没同冯子祥家结上亲。他把一腔怒气撒到德全家,登冯家门理论。德全妈出奇地冷静,安慰刘老抠:俺家一定对二丫负责到底。刘老抠不干,要闹。德全妈开导他:这事除了你我两家和冯子祥,村中没有第四家知道。你姑娘家不怕丢人,俺小子家更不怕丢人——你就闹吧。一句话,把刘老抠说明白了,到最后老泪纵横,询问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德全妈说:“最要紧的,是给二丫治病;二丫病好了,你家说什么时候成婚,咱们就什么时候办。虽说俺家败了,老底儿还有点。凡事想到最坏处,即使二丫病不好,你们愿意她到俺家,俺家也决没说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二丫生是冯家人,死是冯家鬼,俺早把她当老儿媳妇了。你和你家大姐就放心吧——二丫这辈子俺冯家包了!”

    一席话说得刘老抠心服口服。他又跟德全妈合计:怎么给二丫治病?

    “看这模样,八成是邪病。”刘老抠说,“你家大丫头那时候开始不也是这样么?往后越来越重。你们也没找个大仙给看看,把孩子耽误了。”

    一句话说得德全妈眼睛湿了。她扯衣襟擦擦眼睛,叹口气说:“那就请河西田家堡子最有名的大神田小仙给看看吧。”

    刘老抠耷拉下脑袋,吭吭哧哧地说:“田小仙神是神,可要的太狠,俺家、俺家……”

    德全妈说:“一切俺家包了。大姐夫,你就请吧,把事张罗周全。”

    刘家要请大神为二丫看邪病,全村人都知道了。这田小仙三十多岁,是老阴阳先生田瘸子的大儿子。这个人把他爹那套本事学过来不说,又发展了,可以鬼神附体。年纪虽轻,可成了这一带跳大神圈中坐头把交椅的。传说他能过阴,可以假死到阎罗殿走一遭,替人讨回几年阳寿;又传说他能捉鬼,还能同小鬼们坐在一起耍钱。他自己讲:有一年冬天半夜,他从西佛村跳完神喝了顿大酒回来,走到田家祖坟旁,看见里面灯火明亮,一伙人坐在几个坟堆中间耍钱。奇怪的是这伙人影影绰绰地都没有下巴颏。他没多想,口袋中正有钱,借着酒劲儿,挤进去就耍上了。耍了一气,忽然远处村中咯咯咯一阵鸡叫,同他耍钱的那几个没下颏的人全变了脸,说了声:不好,快走!忽拉下就无影无踪了。他摇摇晃晃回了家。点上灯一掏兜:嗳——怎么全是纸灰!他明白了:刚才是同一帮小鬼儿耍钱;小鬼儿都是没下颏的,他赢的全是阴间钱。等天亮了他到田家坟一看,自己输的那些大洋钱,一落一落在几个坟堆上摆着——阳间钱小鬼儿没法花,退回来了。又有一回,他走黑道遇到“挡”了——就是“鬼打墙”。他走,这道墙也走;他退,这道墙也退。四周一片漆黑,连天上星星都看不着一颗。搁一般人,早吓丢了魂儿,可田小仙不慌不忙,掏出自己胯下那根东西,憋足了劲,一泡臊尿射出去,那道墙咣当就倒了!立刻就看清了天上的星星和前后村庄的灯火。他上前一摸,原来是块朽棺材板子!事后他跟人讲:这次遇到的是女鬼。女鬼怕阳物,那东西一掏出来,这女鬼就软瘫了,不能迷弄人了。诸如此类的传说,把田小仙越传越神。

    刘家请大仙跳神的事也传到田先生耳中。德双惹下大祸,与玉儿远走他乡,广德堂的人又到田先生家闹过一次,老太太连病带吓,一命呜呼,把广德堂的人吓跑了,田先生家得以保全。发送了老太太,田先生将养好了伤,让田原在家帮着妈支撑这个家,自己仍是回冯家崴子私塾馆。德双家落败了,地卖了,粉坊归了冯子祥,田先生估摸:冯子祥在这里面做了手脚。他到德双家把自己的分析讲了,德双妈长叹口气,说了一句:“还是怨咱自己的孩子啊!德双不招灾惹祸,就什么事都没有。”

    田先生心里憋气,酒喝得更凶了。德双妈劝过几次,田先生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过后酒杯一端,仍是每次都大醉、大唱。

    这回德全与二丫出事,田先生心里有点约摸。他找上门,向德双妈摸底,德双妈摇头什么也不说,只是流泪。田先生急了,大声嚷起来:“连我这个亲家你还信不过?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咱们共同担当啊!别一个人憋着。你看你啊——亲家母——你还不到五十岁,就满头霜雪,可老多了。伍子胥过韶关,一夜白了头哇!”

    德双妈垂头不语,又抬起头时,眼眶中布满了泪水。她扯衣襟擦了擦眼角,声音凄楚地说:“大兄弟,我一个寡妇,这些年是怎么维持过来的?难哪……”一句话未完,她的泪水下来了。她抽抽噎噎地又说:“孩子们不争气,不给我省心……德双闯完祸还没算了,德全又闯下祸,把家败成这样,我、我真有点撑持不住了……大兄弟,我这一辈子……我好命苦哇!”

    田先生坐不住,背着手在屋中走了几个来回,突然停住,说道:“不!不是孩子们不争气!德双和德全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都是拔尖出类的好小伙子。是这世道人心太险恶,才导致如此之多变啊!亲家母,你放宽心,一个人、一个家族不能老走背字,关键在于能在逆境中撑持住。你一定要撑持住,撑持住。你兄弟我这辈子不才没大出息,可侠肝义胆是有的,你冯家的事就是我田家的事,我一定鼎力相助。”田先生停了停,又问道:“亲家母,我听说刘老抠儿要为二丫请大神?”

    德双妈点点头。田先生不住地摇着头,长叹口气说:“病急乱投医,事急乱拜门。一事起则一害生,看着吧——能跳出个什么名堂。”

    两个人说了一大阵子话,德双妈让大儿媳为田先生做了几盘菜,烫上壶烧酒,田先生也不推辞。还是德禄陪着。田先生接过杯,同德禄一碰,吱儿地一个响,酒杯向下一倒;连干几杯,皆是如此。一壶酒喝完,田先生不走,又来了一壶,边喝边唱起来——“情多最恨花无语,愁破方知酒有权。情多莫举伤春目,愁极兼无买酒钱。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人生在世不得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次田先生醉得最狠,竟把裤子尿了。人事不醒地睡在了冯家。德双妈不动声色地让德禄把田先生的内外裤脱下来,换上过去冯老大留下的内外裤。她把先生的裤子洗得干干净净晾上,不合眼地看了田先生一宿。第二天早田先生醒来,羞赧得脸没处放。德双妈只是沉静地说了一句:“快五十的人了,酒大伤身。往后可别这么喝了。”

    田先生仰头长长地叹口气,说了句:“大姐,兄弟听您的!”

    二丫请神驱邪定在鬼节阴历十五的后三天,正是天最热的时候。白天刘老枢就张罗好了一切。傍晚时候,田小仙同一个四十多岁的二神过河来到了刘家,刘家好肉好酒招待了一顿。

    掌灯时分,跳神开始。二丫坐在炕梢,眼睛惊恐地看着大神二神在屋地中的种种举动。田小仙是大神,坐在地上的一个八仙桌旁,边品着茶水边用眼睛紧紧盯着二丫;见这丫头虽然眼睛发苶,形态憔悴,但却掩饰不住那逼人的美丽。尤其是那姣好的皮肤,过去是白中泛红,粉白粉白;现在只剩下白,惊人地白嫩。田小仙走南闯北,度阳过阴,还没遇到过这么美丽的女子!五官怎么搭配的——那眼、那口、那鼻子……越看越受端详。他有点神不守舍,却又得拿出仙家的威严神圣:用自己的神眼紧紧逼视那邪怪附体的二丫眼睛。二丫神情木然,呆呆地看着二神手中那面薄鼓和那腰间挂的一串铃铛。

    “把竿子给她!”田小仙威严地下了命令。

    二神忙把一根三尺来长用黄表纸糊的上头綁着像灵幡似的纸条的竹竿子塞到二丫手中。二丫不要,畏畏缩缩地往炕里退。二丫爹妈一左一右把持着女儿,低声劝着她:“好二丫,好闺女,拿着,拿着,听话!听话病就好了……”

    二丫极不情愿地把竹竿握在手中,盘腿坐在炕上,身子僵直地挺着。

    刘家小院中挤满看热闹的人。有些半大小子们爬到前后窗台上,抻长脖子瞪着眼睛看。在远远的房后一棵大柳树上,有一个小伙子用一双忧郁的眼睛也在盯着刘家屋中的一切。他是德全!自从那天晚上发生事后,德全始终没得以进刘家门。他太想念二丫了,这些日子夜里总梦见二丫,不是和自己笑,就是和自己哭,最后总是同己亲热缒绻一番,醒后自己身子下粘湿一片。得知二丫得病的情况,德全更是心焦如焚,恨不能一步跨入二丫家中,搂紧心爱的人儿哭个够。他相信,二丫的病只有他能治好。他几次要闯进刘家,可刘老抠夫妇看得紧,总有一个人寸步不离二丫,德全只能在晚上爬上刘家房后的大树,远远地望慰二丫。今晚刘家跳神,德全吃过饭就隐身在大柳树上,静观刘家屋中发生的一切。

    跳神开始!先是二神在屋地中边敲鼓边跳,身上的铃铛圈儿哗啦哗啦地响,口中喝喝咧咧地唱:“你是哪路仙家神圣?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你来自何方?你意欲何为?你有什么冤情怨结?为何缠麾刘姑娘?你显灵你放口说,我和师父与你来做主;让刘家一天一炷香,一口一个愿,为你消弥冤情解释怨结。啊、啊、啊,你快显灵!你快说……”

    二神反反复复跳着、唱着,约摸有两袋烟工夫,只见田小仙伸胳膊伸腿,咧开口长长地打了两个哈欠,突然浑身一阵痉挛,越抖越欢,连连怪笑,在屋地中一跳老高。老年人明白:这是降神了——就是二神把仙请来附在大神身上了。田小仙啊啊大叫几声,开口讲话,听得人毛骨悚然——“我是谁?我是谁?我不是天上的星宿,我不是地上的神仙,我不是山上的精灵,我不是草莽中的蛇怪,也不是洞中的黄仙;我是从那水中来——滔滔流淌的辽河水啊,那是我的所在!”

    二神接上:“你既然是河里的精,水中的神,就请报上姓和名,讲出身和世,老刘家好知道香往哪儿烧,愿往哪儿还。”

    大神浑身越抖越欢,脚越跳越高,口中唱得越来越响:“啊——我有姓来我有名,我的身世有根也有宗。我说出来你们别害怕——我既不是河神,也不是龙种,更不是龟精鳖怪。我……我……我是那屈死的淹死的鬼精灵啊!”

    此言一出,屋中人都吓得变了颜色;一些看热闹的半大小子吓得蹦下窗台。

    二神疾言厉色地追问:“既然是个屈死鬼淹死鬼,就快点讲清你是谁;你前生是男还是女?有什么屈?有什么冤?有什么怨?为什么缠魔刘姑娘?如果不从实招,我就用狗血喷你,用桃木剑砍你,用三昧真火烧你;让你现原形,让你永世不得脱生!”

    大神显出害怕的样子,畏畏缩缩地满屋乱窜,口中奇怪地变成年轻女子的声音,嗫嚅地唱着:“啊,啊,我有冤,我有仇;我是青春年少身,我是二八美娇娘。十年前我被人推下大辽河,一口浊水沧死了我!我不是别人,就是刘家的邻居冯家人,我就是那冯家的大姑娘冯德贞啊!”

    冯德贞这三个字说出来,满屋的人轰地一声炸了营!胆小的人纷纷往外走,胆大的也觉得一股冷气嗖嗖地从头发根往脊梁骨延伸,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屋中空气也变得窒息瘆人。在炕上扶二丫的刘老抠和老妻也吓得面如土灰,四只胳膊一齐抖。二丫奇怪地睁开眼,直直地逼视大神、二神。

    二神这时更来了精神,挥起桃木剑,指向大神,吼道:“既是冯家淹死的大姑娘,为什么缠魔刘姑娘?”

    大神这时却像上了大烟瘾,哈欠连天,鼻涕眼泪齐流,身子软绵绵地俯在八仙桌上,手指无力地指着炕上的刘二丫,喘吁吁地说道:“她走了——到刘姑娘身上去了。问她,问她,快问她!”

    大神说完,趴在八仙桌上呼呼睡着了。说也奇怪,二丫的身子乱抖起来,手中拿的竿子也哗啦哗啦抖得十分厉害。她双眼放光,面部表情极为恐怖,盘着的腿坐在炕上直往上颠,越颠越欢越颠越高;最后颠得有一尺多高,满炕乱转;加上手中的竿子纸幡乱晃,哗哗乱响,使屋中充满鬼气。女人们早就吓得跑出了门,屋中只剩一些胆大的男爷们儿。刘老抠和老妻也吓得离了炕,抖抖擞擞地蹲在炕沿下,双手拦着,怕女儿颠下炕去。二神这时更来了精神,手中桃木剑左右挥舞,赶着二丫,口中逼问:“你快从实招来!你为何附体在刘姑娘身上?你有什么要?你有什么求?你这冤魂为什么不散?为何来到阳间做祟、做凶……”

    二丫双眼凶凶,满炕疯狂,任凭二神怎么诱导,就是不开口讲话。二神唱得口干,舞得臂酸,见二丫只是一个劲儿地在炕上颠蹦,他也没了辙,低下身请呼呼大睡的大神:“师父啊,弟子能力浅,镇不住这淹死鬼魂,还得请动您老出山!”

    田小仙突然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一挺身站起来,接过桃木剑,一指二丫,喝道:“大胆妖孽,竟敢在我门下猖狂!你快从实招来,到底是什么冤情未解释?我听得有理,替你消除;你要讲得无理,别怪我田小仙不客气,将你捉拿住,镇在五台山下,让你永世不得超度!”

    这一吓唬,二丫还真地开口讲话了,说话的腔调不似二丫自己,也不似刚才冯德贞的动静,竟是另一个女人的动静——“我是那屈死的冤鬼,可我不是冯德贞!我是那冯家大院的二老婆,我是那屈死的冯子祥的二老婆!我赵兰花死的冤,死的屈,死的不瞑目;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要把你们冯家崴子的狗男狗女都拽到辽河里!”

    此言一出,屋中人又是一阵惊慌!大神却呵呵一笑,马上又正色喝道:“你也是冯德贞,你也是赵兰花;我知道你们两个女鬼死得屈。可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就身了身,以物付魂。你要什么,你求什么,尽管与我说來;只是你要高抬手放过刘家二丫姑娘,从此别缠魔刘家人!”

    二丫还是狂躁不已,满炕乱颠乱蹦。大神黑虎下脸,一纵身跳上炕,喝了一声:“我看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话到剑到,手中桃木剑劈劈啪啪往二丫身上乱砍;又让二神端来一杯酒,一口喝下,随即向二丫脸上、头上噗地喷去。二丫停止了癫狂。大神又一把将她扳倒,一骗腿骑到她身上,压得死死的;又从兜里掏出一根大钢针,一下子刺到她的上唇人中处!二丫哇地一声哭出来!紧接着田小仙又在二丫头上、身上扎了一顿针,二丫竟无知无觉地昏睡过去。刘老抠和老妻心疼姑娘,可又不敢拦阻,眼睁睁看着女儿遭蹂躏。屋中人也都吓得大气儿不敢出。大神把二丫制服帖,突然一翻白眼咕咚一声倒在炕上,随即踢腿蹬脚地满炕乱翻滚,几次把二丫压到身底下。

    二神这时又上来喝问:“你不知好歹的鬼魂,又附到俺师父身上做甚?”

    大神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喝喝咧咧又唱上了:“我一不做二不休,敞开心窝说个明白。我要你刘家快上贡,别让我在阴间受苦厄。俺要你二十块光洋给大神,只有他能买明白东西孝敬俺;俺要你一个猪头两副下水,送到大神家中给我上贡;俺要你一百斤黄豆二百斤菜,干鲜果品俺也要尝。如果东西不齐全,俺要在你刘家长住下,带着你刘二丫跳辽河!”

    大神一席话,把刘老抠和老妻吓得魂不附体,点头如鸡啄米,满口答应。

    大神突然又怪声怪气喊了一句:“你们都答应了,那好,俺走了;俺回辽河,回到俺那个阴窝!”

    大神咕咚一下栽倒在炕,呼呼大睡。

    折腾了小半宿,这场神总算跳完了,可大神还没醒。二神收拾了道具家什,驱赶看热闹的人快些离去,吓唬大伙:“不快走,淹死鬼魂附到你们身上!”

    吓得男男女女一哄而散了。

    刘老抠夫妇看着在炕头上沉沉而睡的大神田小仙,又看看被折磨得疲惫已极昏昏沉沉躺在炕梢的女儿,惶惑地问二神:“是叫醒小仙师父?还是俺们把二丫抬走?”

    二神连连摆手,一连声说道:“不、不、不!我师父虽然身子睡着了,可真魂没睡,还在看着那淹死鬼魂。如果二丫一离开这炕,鬼魂还会附到她身上!得过了鸡叫,我师父才能离开。你们先把二十块大洋交给我,我回去赶快设坛买香纸烧化。你们明早套车把那些东西送到河西田家堡子我师父家。”

    遵照二神的嘱咐,刘老抠夫妇没敢动二丫。老两口弓着腰,把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扔给了田小仙。临出门,二丫妈眼眶含着泪水,回头瞅瞅二丫,又看看炕头上的田小仙,迟迟迈不动步。

    二神催她:“你们老两口快走!晚了大神真魂生气,不保佑你们闺女了,就全完了!”

    吓得刘老抠紧拽老妻,赶紧出了门。

    二神扑地吹熄了灯,把门关紧,随刘老抠到下屋取走了二十块现大洋——这是德双妈昨晚上给送过来的——够一个庄稼院人家一年过的费用了。

    二神家就在不远的马架子村,连夜赶回了家。

    刘老抠夫妇哪里睡得着?支愣着耳朵细听上屋中的动静。还有一个人也在暗处监视着这屋中的动静——德全始终没离开那棵大柳树。大神在跳神时折磨蹂躏二丫,他几次要从树上蹦下来,冲进屋,最后还是忍住了。等到这屋中人都走净,灭了灯,德全从树上悄悄下来,蹑手蹑脚来到屋后窗户根下。他还不知刘老抠夫妇被撵走,屋中只有田小仙和二丫,以为大神二神都走了。

    德全候了一会儿,屋中没什么动静。正是伏天,蚊虫叮咬,闷热难耐,他以为二丫和父母都睡了,正想离去,忽然屋中有微小的声音!

    这时正是田小仙在向二丫下手!

    田小仙装睡了半天,等到一切都静寂了,他悄悄地脱个精光,从炕头磆碌到炕梢。他用手轻轻地试了试二丫的嘴:呼吸时紧时弛,还在昏睡。二丫那青春美体散发出的年轻女性特有的气息,把个田小仙痒得像无数小耗子在挠自己的脚心,馋得像猫捉住了小耗子还在玩儿。他先隔着薄薄的衣服把二丫的胳膊腿儿摸了一遍。在炕上折腾了小半宿,二丫早已衣衫不整,裤带松弛,露出了一截绵软的小腹。田小仙的手触到了那里,立刻酥了骨,浑身抖颤起来。可田小仙是玩女人的老手,不想立刻就泄出去,要细细品味。他往上摸,摸到了那对高耸温润的**。隔着衣衫不解渴,他从容地一个个解开衣衫纽襻,可里面还有一层紧身小衣服,是没有纽襻的。他的手硬伸进去,手指刚一触到那柔软的底部,二丫似有清醒的意思,猛地翻下身,把脊梁对着田小仙。田小仙不敢太造次,又候了一会,看二丫没醒转来,便又开始罪恶的勾当。他双手搂住二丫绵软窈窕的身子,下边那根东西隔着裤子顶撞了一阵儿,他便开始脱二丫裤子。裤带已经松了,他不太费劲儿便把外面的长裤子褪了下来。他喘着粗气,摩挲着二丫两条肥瘦匀称的大腿,口中干渴得不行,觉得再也不能等了,便开始脱二丫的小内裤。可二丫不知是事先有防备,还是神灵相助——内裤的带子竟打了死结,田小仙费了半天劲儿也未解开。他恨得骂出了声,一磆碌滚到炕头,摸索着自己衣兜中的烟火,想点上灯,一是想找把刀剪什么的把二丫的裤带绞断;二是想借光亮欣赏二丫那洁白如玉的肌肤——真是色胆包天!

    田小仙划着烟火,刚把灯点上,只听得后窗上扇窗户咣当了一下,紧接着一个人从上面滚下来!田小仙吓得啊地一声怪叫,赶忙去吹灯。可已经晚了!那个人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左右开弓,啪啪啪抽了一顿大嘴巴,又抬脚猛踢他的光身子。他的双手紧紧护住裆部,口中痛苦地哀求——夜深人静又不敢大声嚎叫。这灯火、这声音已经惊动了下屋——刘老抠夫妇根本没脱衣没入睡。老两口跌跌撞撞地闯进上房屋中,一看这情景,全明白了!刘老抠再胆小怕事,这时也暴怒了,口中骂着:“什么大神,什么小仙,原来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双手抓打着!老太太也哭着骂着,想伸手挠田小仙,可被三个男人撞得立不住脚,只好爬到炕梢,抖抖擞擞地给二丫套裤子,系衣服纽襻。田小仙被打蒙了,跪到地上一个劲儿磕头求饶。刘老抠似乎想起了什么,忙拉住还要伸手打的德全说:“这个畜生会法术,能搬阴兵,调鬼魂,别逼得太甚,饶过他吧……”

    德全又照田小仙的屁股狠踢了一脚,喝问他:“敢不敢使坏道儿迷弄俺们?”

    “不敢,不敢,我的小爷!只要你们放过我这一马,我乞求神仙保佑你们。那二十块大洋如数退还,什么东西也不要了……”田小仙磕头如捣蒜,样子狼狈极了,可怜极了。

    “你要坏俺,俺就把你这埋汰事说出去。快滚!”德全一声断喝。

    田小仙爬起来,抱起坑头上自己的衣裤,挤出门,一溜烟跑了。

    这时老太太已经把二丫弄醒。二丫迷迷怔怔地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可那神情与白天不太一样,有些正常人的样子了——田小仙懂点医术,有些道行,用精神诱导法调动人的潜意识,让二丫尽情发泄了情绪;又用钢针猛刺了她身上几个穴位,刚才又沉迷地睡了一大觉,精神头便缓过来了。

    这工夫德双妈也过来了。在跳神过程中,她见屋中看热闹的人太多,就没有挤进来,而是在自家院墙旁听动静。待到有人送信儿,说是二丫缠身的邪鬼是投辽河而死的她的大闺女,这老太太心上像刀戳一样。她强挺着回到屋中,点上三炷香,往夜空中拜了一阵儿,眼中噙着泪,口中颤颤巍巍地小声叨念:“苦命的德贞啊,妈知道你魔症的也蹊跷,死得也不明白啊!你有什么冤屈,往妈身上撒好了,别缠魔人家二丫啊!二丫这丫头好啊!她已经是咱冯家人,已经是你的老兄弟媳妇了。你不光要放过她,还要保佑她;还要保佑咱们家从此再不出事,保佑德双玉儿平安回家,保佑德全二丫早日完婚……”

    等到刘家跳完神,人都走尽了,德双妈想过来看个究竟——她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二丫啊!可走到刘家院门,就见上房屋灯熄了。她踌躇再三,慢腾腾地折回了自家院。德全把图谋不轨的田小仙捉住,刘家上屋闹起来后,老太太听见动静就又走过来。刚走到刘家院大门口,就见一个光屁股男人抱着一团衣服迎面跑来,把老太太吓得跌个跟头。田小仙顾头不顾腚地跑远了,老太太缓过来,慌慌急急地进了屋。听了大家的诉说,老太太也恨得咬牙根咒骂道:“这个挨千刀点天灯的田小仙!怎么干这样缺八辈子德的损事!”

    老太太见二丫精神头缓过来了,眼有神了,脸也红润了,心中又转喜。她取来木梳,一下一下仔仔细细给二丫梳了头;又让德全打了一铜盆干净水,用手巾为二丫仔仔细细擦了脸和身子。老人边收拾边对刘老抠夫妇说:“二丫缓醒过来了,过几天就给两个孩子把事办了。事情到了这份上,越早办越好,免得再节外生枝,有什么不测。”

    刘老抠搓着手,唉声叹气地说:“可俺们家拿什么做嫁妆啊?”

    德双妈说:“就用给大神的那二十块光洋。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咱们又是小门小户,穷讲究个啥?只要两个孩子好,往后一切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强啊!”

    “那成家后,小两口住哪儿啊?”刘老枢夫妇还是不托底。

    德双妈长叹口气:“唉——就住德双和玉儿那屋吧!什么都是现成的……”

    一句话,把屋中人都说没动静了。过了好一阵子,德全靠到妈的身边,抽抽噔噎地说:“妈,我想三哥和三嫂……明个儿,我到千山去找他们,看看他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