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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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年轻和老秦腔

    平育历1194年春,大唐,沧浪剑门。



    机会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的。当然,这个“准备”意义就大了去了,可能是权力,可能是金钱,也有可能是天赋。如果三样都不沾,那也没辙。



    季藏生来这沧浪剑门已经有俩月了,过了年,也算是长了一岁。可是这修仙的门槛,季藏生连够都还没够到。但是这人的倔脾气一上来,十头牛都拉不住。任人如何笑他骂他,他自如故



    和往常一样,在听罢了韩雨清的冷嘲热讽后,季藏生洗洗涮涮后便来到了藏经楼。其实翻来覆去也就只能看那几本书,那些经书对于已经入了门槛的人而言,充其量也就是幼儿启蒙书而已。



    再又翻烂了一本线装书后,季藏生恋恋不舍地把手里的破书还给了坐在门口假寐的枯瘦老头。向外看去,月上枝头。



    老头睁开那双糊满眼屎的下垂眼,看了看季藏生手里的书后,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你个仔会做油泼面不?”老头懒洋洋地问道。



    “什么?”季藏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两勺油,多加辣子。”老头扣了扣鼻子,拉出一坨带着粘液的黑黄的鼻屎。在满意的嗅了嗅之后,弹到了藏经楼门前的青石板上。



    季藏生头皮发麻,快步从老头身旁走过,踏碎了一地星光。依稀间,季藏生听到了老头懒懒地说道:“明个儿寅时到这儿,莫迟到了。”



    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季藏生看向韩雨清的早已熄灯的房间,和衣上床。双臂交叉在脑后,数着窗外的繁星。



    ................................



    寅时,天还未亮,季藏生便起床下了两碗油泼面,一碗加辣,一碗不加。用瓷碗扣好,便寻来一件破衣服裹在怀里出去了。



    季藏生行走在青石路上,看着犹带冷意的残月光化成一道道丝线飘向远处那群高耸的山峰,目露向往之色。带着寒意的晨露化作白雾弥漫在山道上,季藏生行走在山间,如同造访仙境。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了三里人间。



    在行过了少有人走过的小路后,季藏生用肘部的衣袖蹭了一把额头犹带着些许冷意的露珠。门口的老头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他的位置,在那里等待多时了。看着季藏生怀里的团子,不由得咧开了嘴,露出两排大黄牙。



    “你个崽办事暮囊的很,老汉说让你寅时到,这都快卯时了。要不是看你平时争气,有三分老汉娃时的样子,老汉可真要着气叠你一顿!”老汉一边抢过季藏生怀里用衣物包着的油泼面美滋滋道。



    “呲溜呲溜......”“你个娃儿啊,不是老汉我瓤你,三勺辣子咋个够吃嘛。”老汉一边吸溜这犹带余温的油泼面一边抱怨道。



    同样蹲在门口,抱着一碗不加辣子油泼面的吸溜的季藏生一边听着老头一口地道的秦语一边点着头。



    老头看着连连点头的季藏生不由得咧开大嘴,颔下一缕花白的山羊胡不停抖动。



    “想修道吗?”老头突然把口音换成了纯正的盛唐官话。季藏生在听闻此言后原本执箸的手顿了顿,不做言语,过了几秒后便又动起了筷子,对付起那小半碗油泼面。



    老头看着自己眼前的,季藏生抖动的发旋,不由得心里一阵烦躁,一巴掌拍在季藏生脑门上。季藏生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把手里的海碗给扔了出去。老头看见后顿时笑得前俯后仰。



    季藏生抬头冷冷地看着笑出眼泪的老头。老头用自己脏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嘴边的油污便把碗给放下,定定地看着季藏生的双眼。



    此时,天已渐明,一缕幽暗的晨光从天边的寒黛里透出。老头看了一眼天色,便拍拍屁股起身。



    “跟我来。”老头的声音在幽暗的藏经阁内打了个转,便砸在了季藏生的脑门上。季藏生如被当头棒喝,当即便放下碗筷,小跑跟随在老头身后。筷子在瓷碗里击打,发出“当当”的声音,似乎也在预示着一天的开始........



    季藏生在这藏经阁内兜兜转转了数月,却从未发现这小小的四层阁楼居然有如此广阔的天地。



    藏经阁内,书架重重。季藏生看着前方枯瘦老头如同变戏法一般在自己前方的书架间打开一扇扇门扉。



    “吱啦”,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老头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季藏生,便拉开了自己面前一道小木门后,走了进去。季藏生面色一凛,便跟了上去。



    门内是一道幽暗的通道,伸手不见五指。老头进去之后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季藏生用手扶着洞内湿润的石壁,摸索前行。洞内依稀可闻水滴拍打在石面上的声音。走了约莫有不到半刻钟,季藏生看到远处一个白色的光点。随着季藏生脚步的前进,那道光点越来越大。通道就在那里。在那白色光点前,季藏生一步迈进,便又是一番洞天。



    长时间行走在黑暗中,刚见到光亮,眼睛有些许的不适应。季藏生用胳膊遮住自己的双眼。等到季藏生将胳膊移开时,着实被眼前的场景给惊了一惊。



    季藏生看着眼前的老头。老头嘴里叼着一根巴掌长的竹烟斗,烟锅脏兮兮的,似乎已经用了很长时间。而烟斗则泛着青绿,似乎是用新鲜的毛竹给制成的。老头感受到季藏生的目光后耸了耸肩,从怀里拿出两块打火石。“啪嗒”一声,火星四溅,落到了黑乎乎的烟锅里。烟锅内棕黄色的烟草焦黑一片,火星暗暗地烧着。老头狠狠地吸了一口后,吐出了一道悠长的白烟。



    此时二人似乎在一座山洞当中。头顶,长云瑷叇,幽兰的天空中投下一道黯淡的阳光,从头顶的大洞中直直地照下。老头此时在那山洞中间,站在那缕阳光下。季藏生可以清楚地看到周身点点灰尘盘旋,那道悠长的白烟顺着那缕阳光直冲天际。



    洞内,芳草滋生,平时不多见的蕙和茝随意开放在那空旷的山洞里。山洞石壁上,无数剑痕交错,内有青苔滋生,诉说着已经远去的往事。洞内有一汪小水塘,水光荡漾,阳光照射,水光盈盈地打在昏暗的石壁上,光芒仿佛被赋予生命一般在石壁上起舞。



    “你想修道?”老头背对这季藏生,看着满是剑痕的墙壁。季藏生看了看老头脚上裹着的那双已经发黑的牛皮鞋,想要摇头时,又是一口白烟升起。天顶洞口出吹过一阵山风,浓云飘散,那口烟向着季藏生飘来。季藏生闻道那口白烟之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烟很呛人,就像是秦地享有盛名的朝天椒,一口下去,浑身发热生汗,舌头生无根火,一口能喝半条小河。



    “咳咳......”季藏生咳得涕泪横流,从脸蛋到脖子根的皮肤都泛起一阵浅红。“你修道是为了什么”老头慢吞吞地问道。



    “我想站着吃口饭。”季藏生擦了一把鼻涕泪水,揉着自己发红的鼻子。老头坐到了一块石头上疑惑地看着季藏生。“当个商人,做个官就不能吃饭?干嘛要冒险走这一条独木桥?”老头似乎是有点想笑。



    “站着的人比坐着的人看的远。”季藏生直勾勾地看着老头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山洞内爆发出一阵如金铁交击的笑声。笑声顺着天顶的大洞飞出,惊散片片流云。洞内,老头坐在石头上笑道玩下了自己枯瘦的腰,右手攒拳,狠狠地敲打自己的大腿。季藏生看着老头,老头的脸颊隐隐可见点点水光,可能是笑出了眼泪。



    “你是怎么看修仙者的?”季藏生从老头的腰间抽出那根烟枪,就这烟锅内犹带余火的烟丝,缓缓地抽了一口。



    “咳咳..”一阵热气从季藏生脚底板向上直窜到天灵盖,季藏生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重影,依稀间可以看到老头直起了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兵器。”老头一把抢过季藏生手中的烟枪,往烟锅里又加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团烟丝,美美地吸了一口。



    “自己拿刀总比别人帮着拿刀强。”季藏生揉了揉发红的鼻头。老头端着烟枪,眯眼看着季藏生,似乎是在思考这句话的正确性。



    “朝廷有限刀令,不是人人都可以拿刀的。”



    “噼啪,噼啪...”烟锅内烟丝燃烧,老头慢吞吞地吸了一口。季藏生此时双腿大开,双腿背撑这身下土地,看向头顶上的一隅蓝天。此时,天色微凉,季藏生甚至可以想象出远方的天际线上升腾起一轮红日,就像是夏守正在灯会上给自己捞的一颗红鸡蛋。



    “过去的人都是怎样的?”季藏生抬头看天问道。老头眉头一挑,瞥了一眼季藏生。“你是说一旬子之前的人,还是一甲子之前的人,还是一纪子之前的人,还是一个纪元之前的人?”老头吐了个烟圈问道。季藏生不语,老头似是自问自带一样笑道:“不都是那样活着的?”



    “以前,是有圣人的。”季藏生把头低了下来,看向老头。



    “圣人?听着玄乎,屁用没有。传说上古有为民筑巢的圣人有巢氏,有钻木取火的遂人,有力抗天灾的伏显。可那只是个传说而已。”老头似乎是很不屑一样。“圣人代代有,只不过这一辈的,特别混蛋。也就一个李青莲,还勉强让人看得过眼。”老头用屁股底下的石头把烟灰磕了出来。



    季藏生看着洞外的天色,想到了此时应该快起床的韩雨清后,便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面好吃吗?”季藏生问道。老头起身,伸了个懒腰。“还行”



    “秦地大吗?”



    “不大,也就方圆九万里”



    “修士多吗?”



    “不少,但是饭桶居多。”



    “有圣人吗?”



    “曾经有,叫张羡渊。”



    老头看着已经大亮的天光,目露追忆之色。清光如水,打在老头身上,老头顿时看起来干净了不少,配着腰间啷当挂着的一把黑色剑格的长剑,瞄着似乎有那么几分仙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