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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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能说的秘密

    平育历1194年早春,大唐,长沙



    



    季藏生走了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可是他的房间却依然一尘不染,如同那天他走时一样。



    



    小轩窗边闪过夏守正走过的身影。少年就如同例行公事一样,给那株歪脖子老梅花树浇了半瓢清水,随后又如同给伤患包扎一样,给那被折断的枝条扎上一层厚厚的布袋。干完这些后,少年便打开屋门,进入了季藏生的房间。



    



    即便是季藏生走了半个月,夏守正鼻尖翁动,似乎还能嗅到一丝季藏生身上特有的一丝淡淡的味道。



    



    夏守正看着墙角,没有蛛网,没有壁虎。墙面干净的就像是刚出炉的白面馍馍。



    



    夏守正坐在木板床上,数着心事,从北京到昆仑,从长沙到洛阳。从穆天子的八骏辇到西王母的三青鸟。从窈窕淑女秋维仪到假小子夏守正。



    



    心事太多,夏守正每每独自一人在季藏生的房间内都会忍不住想起这些都会感觉自己如同沉入海里一般。海水逐渐淹没口鼻,可是她却喊不出声。想要划动手脚,海草却死死缠住,令人不寒而栗。



    



    不知不觉间,半晌过去了,时至正午。



    



    过了元宵,新的一年也就开始了。太阳出头得早,雪也慢慢化了。只是屋外的老梅依旧茁壮,不分四季。



    



    又是一年过去了,很多人活了过来,也有很多人依旧死着。死在了过去,看不到将来。



    



    夏守正,不,应该是叫秋维仪。其实是一个极为守时,却在私下生活里又很活泼的女孩。可是季藏生走了几天,她就早退了几天,缄默了几天。



    



    估摸着韩潮生要来了,秋维仪抹了一把脸,便赶忙钻进木板床下,将床单侧边拉下以作帷幕。



    



    “吱呀”木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秋维仪捂住嘴巴看着那双宽大的员外鞋。



    



    “哼,这小子估计也是皮痒欠教训。居然连着半个月无故旷工,若让老夫抓到必严惩不贷!”在一阵叫骂声和仆役谄媚之声中,木门被重重拉上,抖落一阵灰尘。



    



    一只玉手探出,轻轻卷起床帘。秋维仪警戒地看了看,发现几人远走之后才从床底爬了出来。



    



    秋维仪拍了拍衣服的灰尘,隔着窗柩看向几人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又过了一刻钟,秋维仪觉几人走远后,才轻轻推开小门离去。



    



    身份高的人喜欢走大路,因为有牌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会见鬼。至于下人奴仆则更喜欢走小巷,因为图方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容易见鬼,说不定还能遇见同行。



    



    秋维仪蹑步行走在小巷之间,一条黑色壁虎从眼前小巷的分叉路口跑过。秋维仪眼神一凛,便如同幽鬼一般暗自跟随。



    



    从那壁虎奔走的速度和笔直朝向韩府内院家主阁方向的脚步就可以看出壁虎的业务很熟练,至少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秋维仪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眼睁睁地看着壁虎倏然爬向高墙,一溜烟便没影了。



    



    少女靠墙,侧身探头看向家主阁门口的两名执戟士兵,咬咬牙便也如飞燕一般,脚尖一点,便如纸片一般飞入三尺高的院墙。



    



    家主阁内院的风景其实与韩府风景无甚区别。除了随意开放着的石兰和孔雀草外,就只有一小片焉嗒嗒的牵牛花。红的,绿的砌作一团,好像是屠宰场一般,肠子和苦胆堆在一块。



    



    秋维仪看着壁虎尾巴的末端消失在了内阁的门缝,不由得更是提心吊胆,当下便蹑步前行,向着大门走去。



    



    门,是一个很好的发明,第一个造出“门”的有巢氏更是一个圣人。门是障碍,关上去,外面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关上去,秘密出不去,诡盗进不来。门是屏障,是遮羞布。门内的世界别人看不到,关上去,下作的交易和不光彩的动作自然会被隐藏。



    



    秋维仪看着那道如洪水猛兽一般的黑色木门,暗自咽了一口口水。“咕咚”一声,口水顺着咽喉直直地坠到了胃里,秋维仪的心里好像放了一块石头,稳住了轻飘飘的思绪。再次看向那道黑门时,终于觉得没那么恐怖。在想到那个精瘦的,身躯如竹竿一般的季藏生与前世在昆仑雪崩中笑着紧抱自己的李一后,秋维仪终是挪动脚步,弓腰走向那道紧闭的门扉。



    



    家主阁的庭院扫的很干净,由青砖铺就,没有碧苔,没有枯叶积雪,但是秋维仪走的却是步步惊心,就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



    



    秋维仪的身影距那道门扉越来越近了,对于少女来言,不到四尺的距离就如同天堑。太阳还没出来,若有若无的寒气懒懒地在庭院盘旋,裹住了少女的一双秀腿、



    



    石兰性微寒,用于湿热,血淋,小便不通,淋沥涩痛,吐血,衄血,血,崩漏,肺热喘咳。



    



    孔雀草又名太阳花,性味苦,平。有清热利湿,止咳之功效。用于咳嗽,痢疾,顿咳,牙痛,风火眼痛;外用于痄腮,乳痛。



    



    秋维仪看着那些如同野草一般随意开放的石兰和孔雀草,忽然感觉一阵寒气从脚心直窜天灵,血液如同被煮沸一般疯狂地在血管里翻涌,而膀胱则肿胀无比。



    



    一阵“嘶嘶”的声音从黑门内传出,秋维仪此时感到被一条吐着猩红信子的巨蟒给死死盯住.



    



    “这事不好办”一道浑浊深沉的声音从黑门内传来,秋维仪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膀胱的胀意更加明显。



    



    “赢昭隐,我不管你是想在你的地图上多划几个圈还是怎么,我韩家给的起。但是我韩家要的,你能拿的出来?”



    



    “嘶嘶”,声音的主人好似气急败坏一般,声音越发强烈,好似一块热铁泡在冷水里,激起一阵白雾、



    



    “做人可不能忘本啊。”一道慵懒浑浊的声音响起。



    



    怪声戛然而止,宛如被卡住喉咙一般。秋维仪下身感到一阵湿润,跌跌撞撞地后退。



    



    “啪啦”秋维仪双眼瞪大看向脚边被踢毁的素瓷花盆。



    



    “吱呀”一声,黑色门扉渐渐打开。秋维仪眼睛睁大,眼角不自主地溢出了泪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是双脚却如同被冻住一般,动也动不了。



    



    门开的很慢,慢到人不想去想打瞌睡,却无法转移目光。



    



    “这是哪来的小野猫啊。“一道带着笑意的浑浊声音在门口传来。



    



    秋维仪听着那道声音,感觉自己仿佛被无数条阴冷触手给死死缠住一样,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面的光亮里自己越来越远,然后黑暗拥抱自己。



    



    门口的站着一个老头,个儿不高,蓄着山羊胡。鼻梁好似被挖掉一般,只留下两颗空洞洞的鼻孔。老头的右脸颊好像是被热油滚过一般,昔日的伤口似乎过了十年还未好全,腐肉混着新肉黏在一团,趴在脸上。从右眼下一直延伸到喉咙。



    



    秋维仪下身湿了一大块。石兰和孔雀草野蛮放肆地开着。



    



    ”原来还是个女娃娃“老头扶了一把灰白的胡须。想要笑,可是脸上的烂肉扭动,让人实在无法提起胃口。一只黑色壁虎从老头的领口爬出,秋维仪从那壁虎黑豆一般的双眼里感受到一种阴冷,怨毒的意味。



    



    ”嘶嘶.......“壁虎红色的信子舔在老头的伤口上,伤口涌出了一串血珠。可是老头却依旧笑容如常。



    



    ”老夫这辈子杀了不少人“老头似乎是在感慨一般,望向那堆盘错着的石兰和向阳花。



    



    “都快入土的人了,整天都胡思乱想。道家讲究一个清净无为,老夫着实是差得远了。”老头叹了口气。



    



    ”不过,老夫和贵客谈事情,给外人听到也不好。”秋维仪眼睁睁地看着老头走进,然后那张附着一层烂肉的脸慢慢贴近自己。



    



    “这个事就算是个秘密,小姑娘,你可不能说出去啊“老头笑着拍了拍秋维仪的肩膀,之后便推门离去了。



    



    从肩膀处传来的那阵阴冷寒意如同是寄生虫一般,死死地钻进了秋维仪的骨头,吸着甘美的骨髓。



    



    太阳出来了,轻柔的阳光落在少女的身上。可是少女此时却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