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霜明夜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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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无用一书生

    时值下午,天意渐渐转清,市上也渐热闹起来,一时只见各街各巷满是行人。嘈杂的叫卖声、卖艺声及那极少的说书声也愈加沸沸扬扬。



    人潮之中,只见一面容清矍,斯斯文文的书生正抱着一包物什,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之中穿过。那书生才过了几道的街坊,便已是累得大汗淋漓,只好寻了个僻静地方歇息。那书生一手抱着东西,一手拭去脸上的汗渍,当真可谓是:“四肢不勤谷不分,千古无用一书生。”



    “哎!公子爷!真是巧啊!”



    那书生微微一惊,转身望去。只见一布衣打扮,额束头巾,瘦脸尖颔之人正笑嘻嘻地眯着眼睛望着自己。那书生道:“李老三,你妻子的病可好些了?”



    李老三故作愁状,长叹一声,假惺惺地拭了拭眼泪,道:“我那婆娘始终不见好,怕是要下辈子见了。”



    那书生一听,心中一痛,安抚道:“吉人自有天相,别太担心,你妻子的病会好转的。”



    可谁知李老三竟要大哭起来,只听其说道:“家里的鸡也卖了,鸭也卖了,就连墙都拆了一面了,可还是没钱治那婆娘,可真是......”



    那书生顿时心软下来,连忙看看身上还有多少银两。李老三见状狂喜,但仍作伤心之状。那书生翻了半天,只寻出几块碎银。那书生道:“我身上也就这些钱了,你且先拿去。”



    李老三似是有所不满,又叹道:“公子爷不知啊,那药材贵得吓人,真是天杀那帮卖药的。”书生面露难色,道:“我......只有这个了......”说完看着自己手中的包裹。



    李老三一扫,只见那包裹外饰锦绸,里面不知有多少好东西,登时眼前一亮,道:“这也成!应是够了!”说完便伸手来拿。



    那书生一惊,连忙将包裹捂在胸口,道:“不行!不行!”李老三一皱眉,又假泣道:“唉,算了,天要拆散我夫妻二人,我回去把家当都置了,给我那婆娘买口棺材吧。”说完转身便似要走。



    那书生心中一酸,只觉是自己害了李老三的妻子,稍作犹豫后,便开口喊道:“喂!我把这东西给你!能值个四五十两,你拿去给你妻子看病吧!”



    李老三猛地一转身,跪地上就给那书生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便要起身前来拿那包裹。可就在这时,李老三被人狠狠一脚踹开。李老三登时就来了火气,大骂道:“我日你祖宗!”



    可李老三定睛看时,却差点被吓尿了裤子。只见面前那人,衣冠琳琳,相貌堂堂,一双星眸直瞪着自己,而那人身后还站着四名身材高大的壮汉。李老三连忙一边掌自己嘴,一边赔不是:“原是展家三公子,小人该死!小人掌嘴!”



    那踢李老三之人正是展家三公子——展凌修。展凌修心中忿忿,骂道:“你这狗东西,又输了多少钱!”李老三一听脸色煞白,不知该如何作答,可转念一想宁可得罪那书生,也不能得罪了这展家的三公子,于是如实答道:“输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展凌修“哼”得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那书生,大有责备之意,随即对李老三大声道:“还不快滚!等着我踹你?”李老三真是叫苦连连,只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展凌修转过身向那书生问道:“你给了他多少?”那书生支支吾吾道:“今日没给......之前给了他约有二十两银子。”展凌修剑眉一凝,叹道:“此人是个骗子,以后可莫要再上当了。”那书生脸一红,点了点头。展凌修正要走,不禁又是说道:“你住在我展家,也算是展家之人。展家镖局别说是与下九流的人接触,就连下三门的生意也都不接。以后这类人,你就不要接触了,你可明白?”那书生应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这书生便是当年那个小公子——陈倾。七八年时光悄然飞逝,这几年间,陈倾便一直住在展家。展家人待他也是极好,前数月,陈倾年至二十,展家人为其置办了一场加冠礼,也甚是用心,未掺半分虚情假意。因此,陈倾也就将展家人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但陈倾毕竟与他们有血脉之隔,展家人待展凌修终是比待陈倾要好上许多,不过陈倾也从未挂怀。过几日便是展凌修二十岁生辰,也应办一场加冠礼,陈倾这才自己跑出来,用自己攒的银子,去给展凌修准备东西。只是陈倾太过心慈面软,总是施舍于人,这才总会遭一些地痞流氓纠缠。



    回到展家,陈倾将东西摆在床头,微微一笑,似是已见到展凌修亲手收下时的开心之状。正在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大喊:“倾公子!倾公子!”喊声之中似是有几分焦灼。



    陈倾推开门,只见一名趟子手正捂着肩膀,站在门前,伤口血流不止。陈倾惊呼一声,连忙让其坐好,自己则是从柜中翻出了个匣子。



    那趟子手骂道:“他奶奶的,连展家的镖也敢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陈倾小心翼翼地用剪刀裁开那趟子手伤口处的衣服。一小片衣服正粘着伤口,陈倾轻轻一拽,只听那趟子手“嘶”的一声。陈倾见状,一脸歉意地望向那趟子手。



    那趟子手“嘿嘿”一笑,道:“我闫三好歹也是个走镖的,倾公子只管动手,我闫三再皱一下眉就不算是好汉!哈哈哈!”陈倾也是一笑,只是手上更加小心了。



    闫三气愤道:“镖局里的郎中都先给镖师治伤,可那镖头镖师什么的个个武艺高强,能受个屁伤!”陈倾正给闫三伤处上药,不敢有半点分神。闫三嘴角微微一扬,又道:“还是倾公子人好,我闫三受个什么伤,可全指着倾公子了,要是等局里的那些郎中来,怕是这伤口都得化脓了。”



    陈倾不禁脸一红,笑道:“闫大哥平日里不也是对我照顾有加吗?”闫三一怔,随即又叹道:“倾公子是不知道啊,我闫三进镖局没几年,跟倾公子一样,也算是寄人篱下,这其间酸楚,怕是换了人就不懂了。”陈倾虽想替展家人说好话,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地将最后一条白纱系好,用剪刀剪下余处。



    “好了,闫大哥看看可是还行?”



    闫三微微动了动胳膊,笑道:“好好好!”随即闫三又四处打量一番,确定隔墙无耳后,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交给了陈倾。陈倾心中一奇,问道:“这是什么?”



    闫三小声道:“公子这么多年,也不是没习武艺,但是公子的身子实是太弱,真是没什么进展,过几日便是三公子的加冠礼,怕是一大帮人来了以后要你二人当众切磋武艺......”陈倾眉头一皱,“啊?”了一声,问道:“为什么?”



    闫三轻叹一声,解释道:“这公子就不懂了,谁不想让自家孩子出个风头,镖局里就你俩年纪相若,倒时候肯定是你俩比划啊!”陈倾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闫三又道:“那三公子平日里跋扈的很,不知道到时候比武会怎么辱你......”陈倾摇了摇头,打断了闫三,道:“不会的,不会的,修弟不会那么做的。”



    闫三“唉呀”一声,急道:“公子真是个老好人,可不是谁都像公子这般好心!”闫三长呼一口气,道:“这书上的东西我看了,也还算简单,你倒时候用上面的前几招和三公子过招,虽然胜不了他,但也不至于输的太难看。”陈倾一想,闫三也是一片好心,再说闫三所言也并非无道理,便将书收下了。闫三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门。



    陈倾坐在床上,开始翻看那书上的武学。其中记载的道理很是浅显,武功路数也不是太难。陈倾大致翻了一遍,随后开始从第一页练起。



    这路武功开篇便是一些简单的调息练气之法,陈倾按照上面记载的开始打坐。一般的内功讲究循序渐进,日积月累。想要内功有所大成,短短几日定是不可能。而闫三弄来的这本书,上面记载的内功之法十分粗俗,常人练习,朝夕之间便可有所小成,只是所练内息太过微薄,仅能略健身体,若想以此伤人救人,或是通脉走穴,那自是不成。 



    陈倾静心调息,开始调匀呼吸。双目轻闭,尽量去感受天地之间的瞬息变化。没过多时,陈倾便觉身体略有轻飘之感,特是畅快。又过了一阵,陈倾就觉得自己身子竟不再像以前那番孱弱。



    可当陈倾刚想休息时,竟觉方才那轻灵之感忽然散去。陈倾一惊,连忙又静心坐好,开始吞吐气息。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陈倾已是大汗淋漓,已有了书中所述的“心室微热,脑目清明”之状。于是陈倾便开始练习下一步——“气沉丹田”。



    陈倾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内息向下引,只觉一股暖流正从胸膛运至腹部,又一点一点地向小腹流去。可就在那一股暖意到了丹田之时,陈倾只觉小腹一阵巨痛,适才所练的气息全从小腹倾泻而出。一股寒意铺天盖地般袭来,直将陈倾击倒。陈倾躺在床上,一身冷汗。丹田之处疼痛异常,令陈倾难忍。陈倾掀开衣服看去,只见小腹处正是一道三寸长的刀疤。陈倾霎时惊呆,千万种想法从脑中一闪而过:“我习不了武......”“我丹田已损......”“我再也报不了爹娘的仇了......”



    此时斜月当空,天地清冷,而比残霜更寒的,是陈倾仅弱冠之龄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