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霜明夜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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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满院腥风雨

    众人听闻事有惊变,皆怕惹上麻烦,当即一哄而散。那说书人大骂了几声“晦气!晦气!”,接着便将摊子收了。一时间,在那巷弄拐角,只剩下展凌奕和陈倾二人。



    展凌奕眉头紧锁,脸上的汗珠如豆般大小。而陈倾则是呆在一旁,未缓过神来。展凌奕一咬牙,半蹲至陈倾身旁,道:“倾弟,再耽搁几时,只怕那狗贼已不见了踪影,当下惜妹安危要紧!”话至此处,展凌奕眼中寒芒一闪,随即又拍了拍陈倾的肩膀,以一副似是委以重任之状,向陈倾说道:“现下我必须追去,你自己回家,敢不敢?”



    陈倾一听,心中虽是这般打算,可不知怎的却要险些哭出来。陈倾望着展凌奕双目,咬着牙,点了点头。展凌奕却是仍有顾虑。天锦绣坊距此城半里,本是不远,但陈倾年纪尚幼,让其孤身回去总是不妥。思量一番后,展凌奕将腰间一块铁令摘下,交至陈倾手中,随即便转身疾驰而去。



    陈倾看着手中那块铁令,不禁一惊。那铁令通体乌黑,虽仅有巴掌大小,却是极重。陈倾双手托着那铁令,只见上面赫然凸出一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展”字。陈倾默默在心中念道:“不怕不怕,展伯伯家的镖局那么大,没人敢得罪的。”随即双手紧握着铁令,向家跑去。



    没跑出多久,陈倾便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陈倾喘着粗气道:“这令牌好重啊。”只停歇了片刻,陈倾便又迈开步子。可没走出两步,就听得一个嘶哑至极,似是乌鸦叫一般难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小公子要到哪去?”



    陈倾当真是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把那铁令捂在胸前。只见眼前那人一口黄牙,脸上痘创斑斑,一身污秽破衣,头发糟成一把,手中拄着半根粗木棍。陈倾小心说道:“你要怎样?”



    那人咽了咽唾沫,一努嘴,道:“小公子不记得我了?三天前,你还给了我半张油饼,四个铜子来着。”陈倾仔细一想,的确是有此事,当日这叫花子在街边躺着,双目无神,口中直囔着:“赏口饭吃。”陈倾见他可怜,便将自己未吃完的油饼给了他。



    陈倾道:“我身上的铜板都给一个老伯伯了,你若是饿了,明天我再给你送些吃的。现在我要赶快回家。”那叫花子急道:“不行不行!”



    这四个字一从那叫花子嘴里吐出来,陈倾登时脸色煞白,以为这叫花子要向自己发难,心中一慌,急忙抬起那黑令牌,叫道:“我展伯伯可厉害了!你欺负不了我!”那叫花子一听,直叹气,当即气急败坏地叫着:“叫花子怎得就被当成了土匪流氓!”



    陈倾一怔,愣愣地望着那叫花子。那叫花子双眉一皱,叹道:“小公子,实不相瞒,今日在城北面讨饭的那个张白牙见到一伍子怪人。”陈倾不觉向北望去,只见一大片乌云正飘过来,不出多时,必有一场大雨。陈倾心中一急,道:“我有急事,你快让我回去!”那叫花子大叫一声:“不行!”



    陈倾又被吓了一跳。那叫花子一呲牙,做了个也不知是个什么的表情,眼睛鼻子嘴巴简直都扭到了一起。那叫花子一喘粗气,干脆大声道:“那一伍子人就是冲着小公子家去的,现下小公子的爹娘没准已遇了难,小公子决不能回去!”



    陈倾一听此言,“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那叫花子见状又急了,一时抓耳挠腮,叫着:“哎呀!别哭别哭!”陈倾心中委屈,又担心父母安慰,眼泪唰唰地从两颊往下流,哪里止得住?



    那叫花子看着陈倾,心里一阵盘算。的确,上午时分,当真有二十几号人从城北进入,身上皆带着兵刃,城北的那个叫花子张白牙好信便偷摸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一个连个狗窝都没有的土墙角,才偷听到什么“绣坊”,什么“不留活口”,还有什么“别走了风声”的话。而此时陈倾面前的这个叫花子听到消息以后,本想把这信烂在肚子里,可又转念一想,陈倾曾给他的好处实是太多,绝不止那半张油饼,几番辗转之后,终是凭着良心告诉了陈倾此事。



    那叫花子算计着:“我已告知了这瓜娃子,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这就算是两不相欠了。现在就算是他哭死在这也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想到此处,叫花子心中一快,转身便走,约莫走了三五步,只听得身后“铛”的一声。叫花子一回头,只见那令牌掉在地上,陈倾则仍是站在那里大哭。叫花子忽想起陈倾之前那句“我展伯伯可厉害了!你欺负不了我!”,不禁一股子怒气涌将上来。



    叫花子出门,大半个恶人。不管是穷得家里揭不开锅的,还是富得柴米堆成山的,只要见到了叫花子,就都会觉得这叫花子做过什么令人不齿的肮脏勾当。而现下这叫花子又何尝没吃过这些苦头?



    “叫花子咋的!坏事全都是叫花子干的?帮人救人的事咱叫花子就干不了?”那叫花子一想到当初自己那堪比丧家狗一般的日子,不禁一时怒不可遏,当即心里出了个仗义念头。



    那叫花子大步走向陈倾,一脚踢开地上那令牌,拉过陈倾,就嚷着:“走走走!今天大爷我不打死那帮狗贼,我都对不起小娃娃赏的几口饭!走!”陈倾一怔,顿时心里一宽,也不再哭闹,只是轻轻挣开那叫花子的大手,将展凌奕交给他的令牌捡了起来,然后再跟在那叫花子身旁。



    那叫花子见状,胸中又生了几把火,不由将手中那半截木棒握得死死。二人刚要向天锦绣坊走去,只听得有人在身后吆喝。二人一回头,都是大吃一惊。只见五十多号叫花子聚成一堆,个个手拎着家伙,向他二人走来。



    为首的一个老叫花子笑道:“就你一个佘赖皮能打得过几个?不得让人把你那一口黄牙都打下来!”众叫花子哈哈大笑。那个被称作佘赖皮的也跟着尬笑了几声。



    那老叫花子对陈倾说道:“小恩公是个大好人,咱这一片的叫花子没有不知道的,今日小恩公家里有难,咱这四五十号人可不能不管!”陈倾心中一暖,但突然又大急,道:“快走吧,快走吧!我要救我爹娘!”



    老叫花子“唉呦”一声,一拍脑袋,随即大唱一声:“保佑捺!”众叫花子尽皆发足急奔。佘赖皮一把扛起陈倾,也跟了上去。



    陈倾问道:“那老伯叫什么?”佘赖皮喘着大气骂道:“老伯个屁!那老东西叫吴八狗!”陈倾暗暗记下,心中暗做打算:“今日这四五十人,我一定要好好报答!”陈倾见父母得救有望,心中也不似之前那番着急,便又问道:“他刚才唱的是什么?”



    “莲花落!你少问几句!我要是跑差了气,可救不了你爹娘!”佘赖皮喘着大气答道,脚下却仍不敢慢了半步。陈倾一听连忙闭口,不再多言。



    此时天已大变,满是黑压压的乌云,一场大雨眼看就要倾盆而下。众人奔至天锦绣坊只用了不到片刻的功夫。到了门前,只听得里面惨声连连,果真是了遇了难!陈倾一下子跃下,向院内跑去,大叫着:“爹!娘!”



    众叫花子齐声大喊,一同闯入,一时间杀声震天。院内二十几个蒙面黑衣刺客见状,当即抄着刀剑迎了上去。陈倾趁乱找寻着爹娘,此时他一颗心砰砰直跳。



    “倾儿快跑!”



    陈倾听得喊声,连忙望去,只见自己爹娘正倚着柱子,似是都受了伤。陈倾心中一急连忙跑了过去。只见娘右肩右腿都被砍出挺大一道伤口,而爹则是小腹中剑,鲜血直流。



    陈倾哭道:“爹!这是怎么了!”



    “倾儿,快跑,等你长大,这其间原委你或许就明白了......”



    “爹!娘!我背你们走!”陈倾拉起爹的胳膊,又将娘的胳膊搭在身上,要将二人扶起。可这二人此时身受重伤,又哪里是一个十二岁的孩童能背得起来的。



    突然,只听佘赖皮一声暴喝:“小恩公快跑!”陈倾一惊,连忙回头,只见一白晃晃的大刀劈头砍来。说时迟,那时快。佘赖皮一把推开陈倾,挡下一刀。



    陈倾一下子被推开好远,待他再次抬头时,佘赖皮的脑袋已经掉在了地上。只见那黑衣人又抬起白刃,又是唰得一下。



    陈倾大叫:“爹!”此时陈倾已哭成了泪人。可江湖就是江湖,人心就是人心。那刺客手下不会留半分情面。那刺客看向陈倾,一双寒眸刺得陈倾一个激灵,随即又转回了头,再一次抬起了大刀。



    陈倾哭道:“别,我娘身体不好,求你放过她吧。”



    “倾儿!快跑......”



    陈倾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原本处尊养优,能一世受尽世间至温至柔的少年,就这样在顷刻间成了天下最可怜之人。



    五十几号叫花子难敌二十余名好手。吴八狗带着仅剩的七人向大门外跑去。吴八狗踏出大门的前一刻,回头望向陈倾,那浑浊的双目之中的深意,足以让这个十二岁的少年思索一生。



    二十几名刺客仅有七八人负了伤。昔日那个天锦绣坊此时已血流成河。二十几名刺客最后将目光移到了陈倾身上。



    大雨倾泻而下,陈倾内心已是一片死寂。



    “咿——咿——咿咿——”悲凉的二胡声从门外凄然响起,似哭诉,似伤时。陈倾透过血泊和雨水望去,只见那人一身褐色麻衣,双目似是紧闭,一把二胡在其手中微微颤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