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阳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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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由南澳岛经桥往北而行,走过一大截的海,再走过一段不短的坑坑洼洼的郊外马路,可见一座相当规模城池,这便是禺州市。禺州呈三级地貌,面向西南,是一条横亘在都市面前的静静长河,名叫妈河,由东向西拐了个弯,汇入南澳岛海口。妈河南面,河涌纵横,像渔网袋似的编织着鱼米之乡,是一望无垠的万顷良田。妈河的北面,是老城区,建在众多山岗之间,形成了蜿蜒起伏的老龙骨,四通八达的干道倒也舒坦平直。在摩肩接踵的楼宇中,参差着不少的庄重、肃穆的古庙佛寺。往北远处,一座冬季冰雪封顶的横山屏障,又称作是父山的山脉逶迤绵延,半岛形的禺州几乎和广褒的内地分成了两方,越往北地势就越高。



    禺州的真面目谁也说个不准。她由多个岛屿组成,最大的港湾岛毗邻城区,相隔一条名叫佛蒙多特海峡,是政府达官显要居住地,设有办公场所。城区主要商贸街市、行政中心在北边,北边主要有两个区,一是老城中心、九佛区,另一边远区、新宿区。很多时候,由于气雾弥漫,云朵常落在了禺州城区,使得城区常在风云中,人们就看得了一个模糊不定的龙宫神殿,这恍如一个仙境。主道两旁建着些中西合璧的骑楼,它的背后却是一 遍低矮平房。



    再说居民前脚刚离海雁岛,狂风暴雨也便尾随居民后脚而至。汇聚了妈河汹涌的河水,父山狂泻的山洪,禺州就成了一艘旧官船,逐渐地沉下去。居民在政府官员率领下,尤以青年为主正全力积极地投入抢险抗涝中。在河坝缺堤处,众多小伙子冒雨跳进激流溃堤口作人力封堵。



    禺州水汪汪一片,浮荡在水面的木门窗东倒西歪,遍地的浑浊碎屑。水面有许多死去的禽兽,一头浸泡胀的死牛随水飘荡。马路和河涌没了边界,好些大块木板、脸盘作了居民浮游的交通工具,亦有一些不良市井之徒趁势扎起竹筏干起赚钱营生。但市面也有些轻功了得的师傅,踩着水,旁若无人地驰来疾往。。



    老天爷下了三天多雨才收住,水也退了大半截。房屋像给洪水拦腰割了一刀,屋脚被泥浆埋着,一些低矮的房被冲塌了。居民忙乎起来,推倒坍塌的墙壁,你帮我、我帮你地一块块砖砌叠,一块块瓦地铺盖,重建家园。有的则砍着湿柴,一节节剥开吹晒。妇人在拜了灶神君后,点了炉灶第一把火,希翼日后餐餐有米落镬,柴火畅旺,袅袅炊烟也就飘散在了树木上空。



    饱受涝灾的居民着实怨气冲天,主要集中到近段时间政府动作多多,其中包含政府破四旧立四新的事来。诸多禁令和政策搅得居民晕头转向,不晓得该不该为新气象喝彩,另一方面,诸多不详之灾接踵而来,人心更为惶惶不可终日。一些饱经苍桑老井民,直接将矛头指向政府移建东门一事。是此,市井流传了一首短小打油诗:一破一立,破多衰多,不破不立,何等安康。



    东门是城区地标之一,在九佛区红云路干道东端,它雄伟庄重,双檐琉璃瓦的城墙楼门,墙面宽得可以行车。靠西一点是另一出处,建着竭山顶的阳光大礼堂,瓦背琉璃溢彩,脊梁的兽头栩栩如生,大门竖着古罗马的圆柱,门梁雕龙画凤,大门下一宽敞石级,直达红云路,它是政府召开会议的主要场地之一。市政府要拆掉东门,是因它历经千年风雨腐蚀,颇显老态,亦考虑到它的路太窄,通行不便,影响日后经济发展。所以政府把它定为危楼后就拆掉了。附带将就近的简陋居民也拆去,远少少的其他民居统统写了个大红拆字,特意画了一圆圈。



    政府的意图是多方面的,亦是矛盾的,既有破四旧立四新的思想,亦有为未来图谋。把红云路的双车道改为六车道,则要先从拆东门开始,并规划在它的前面不久是一座疏导车流的立交桥;逐步加快加大招商外资,进一步削弱统筹统购体制,扩大与周边市场进行商品交易。如此一来,思想与经济的复杂性已到了博弈关口。



    随后,政府成立两组拆建工人,一组先行毁掉守护东门的两头握着兵器的神大象,尽将东门可拆东西拆掉;另一组向前移动四百米,着手扩建加阔新东门。这时,闻讯而来的居民扛锄持棍前来挡驾,阻扰工人向城楼的进一步毁坏。有一小故事,说是东门是禺州的开山鼻祖,城楼的横梁是鲁班神匠得意之作,粗大的雕龙画凤桁木的另一头是用鱼嘴含接而成,因此就传着先有城楼后有镇的讲法。过时候,这一方土地蛮风瘴雨,却生长了些嫩滑馨香的白伞蘑菇,耳朵般大,当地土著摘取来食用,死了不少俚僚土著,有人明知它有毒却年年采摘,乐此不疲,照吃可也。几头大象见着,把白蘑菇全吃掉,保了一方净土平安,先祖由是建了东门安了大象。捣毁大象那日,爆炸声一响,神象的风水尽失,腾腾冒烟的地脚却冒出了蘑菇烟云,现着青面獠牙之怪状。



    现在的新东门宽敞,半拱的凯旋门,米黄色的上墙半身尽是红漆浮雕石刻,夜里霓虹闪烁,如一道斑斓的彩虹镶在静寂的大幕里。但是,井民有意见,这么隆重的移建为何不与乡梓父老多知照一下,甚至到建成一刻,没烧一柱香没敬地祖神明,遑论点燃一串鞭炮庆贺。难道这就是新风尚?



    五月四日,默默无闻的青年节,九佛区复兴街瑶龙里二横巷岗顶,洪铁,一个眉精眼企,理着红毛头的兔崽子,正在念中学的学生,他关了院门,拿了一条木閂卡上。他手一挥,招呼了本班四位同学,跨过门槛,走进了他家阴森多变的大厅举行一次密会。清明节那日,众多人早把白字传单不作一回事,扔掉了。洪铁取来了两瓶碘酒,倒在了一个瓷碗里,一位叫钟伟文的同学搅拌着。夜色降临,在榕树下,洪铁将井水倒在一水缸里,水里有了月儿,五小子眼睛各蒙了一块纱布,一边吸食着炒熟的田螺,便见得月上的嫦娥抱着小白兔倚在寒蟾宫的明净窗口,随之又提着红灯笼从月儿飘下来。这时,一位头戴绿军帽的女同学佘菊香将传单浸入有典酒的水缸里,五位同学围成一圈,靠着水缸看传单的显影,它出了字来:



    听弘阳主席话,跟着弘主席走,按弘主席指示办事。现经无极祖师爷明鉴,弘主席福寿330年,戈彪寿命2百年,只要老百姓高举思想革命大旗,每人保证能活120岁,当今的青年犹如初升的太阳,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你们必须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五人即时热白贲门,攥紧了拳头叠在一起,相互勉励,洪铁吼道:“我们受骗了。”



    仿佛他们一夜间觉醒,仿佛长期以来学生一直受到老师的条条框框愚弄,人性受到了束缚,他们必须把旧有的教育制度统统埋葬。于是,5人呼出了共同的心声,“我们必须赶快行动!”



    “他们有破四旧立四新,我们也有一个一破一旧。”回到阴沉的大厅,万山红提议道。所谓破,是与传统的体制进行决裂,所谓一立,就是提倡正能量的大无畏造反精神,弘扬千百年真理。他们都表态了决意把这两件事进行到底。随后,洪铁光起膀子,脸无惧色地说道,“只往臂里刺吧,不用管疼。”十分玲珑娇小的佘菊香颤巍巍地捏着针头,在涂了一层姜汁的膀上,刺出了火红般的血字:造反有理。各人如是一番炮制,脸上却充满了笑意。



    没来由的,禺州青少年热衷于一种铝制品的浇注活动。许多街头巷尾,屋檐下,聚着三五两丁小伙子,有的燃着煤炉,有的融着残旧的铝煲、铝壳,随之将液体倒进木模沙堆里。他们是要烧制出一枚肖像章的纪念品来,用以对原最高统帅弘阳的敬意和追随,亦是对现政府发泄一种不满情绪。在产生纪念像章之余,也烧制了部分钟爱的军皮带扣之类的小物品。



    洪铁与四位男同学也似模似样地,在洪家大院的榕树下,安了煤炉捣起灌注。一位名叫劳三介,卓号老三的同学,小胳膊如牛的他,在石台上摆弄着两块木模,然后抚平沙子,装模具摁下去。圆模上是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阳里一伟人,即原政府当家人——弘阳主席的肖像,他是解放禺州市及至解放近千万平方公里领土的王者。模像下方点缀着朵朵朝阳的向日葵。红太阳像章如一怀盖。老三一头汗水,用铁钳夹着盛铝液的瓦煲耳,透过细孔浇进了模型里。捣制好后,他们一笔一画地给像章描绘颜色,再经着下一段的焗漆处理。



    为了庄重做事,众人回得厅内,将一枚枚各异的像章整齐地摆在台中央,个个卷起袖子赤着膀,对着一面艳红的太阳旗,焚上香火,跪地练着一种拜真身茅山术。伙伴以洪铁为榜样,只见他把香插进香炉鼎时,整个人便迷糊起来,两脚打颤后退,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弘主席保佑我们,请快快显灵,急急扶持。”



    幽幽处,果然见得一枚像章里腾地飘出伟人背影,他在屋中移动着俯视众小伙子,并挥起了手致意。洪铁一手拿起像章,章里已没了人像,只有一光芒射着的太阳,洪铁自是寻人,却已没了伟人影踪,见得墙壁现出一深邃光洞,一族云朵飘逸着,消失了洞外。洪铁若有所思,觉得这像章能洞悉一切,而他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