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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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废后

    又是两三日,边境战事不定,朝中亦是人心惶惶。九门提督李修远近日忙着演练兵士、巩固城防,眼见是鄞州、兖州退敌无望了,谁知哪日便被敌军围于城内。依旧出入庙堂山呼万岁的臣子,各自揣了心思——大燕气数尽了。



    坤极宫,苏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皎姝说着话。阳春三月,屋外景致已明媚得一塌糊涂,杏花疏影、春风十里,正是江南风光。



    陈皎姝眉眼不复初入宫禁时的怯怯,添了三分从容,依旧的清秀淡然,难得的是圣眷隆宠却不骄纵,那么个恬静谦恭的性子,任谁都拈酸吃醋不起来。



    陈皎姝手指轻抚着内务府新送来两匹浮光锦,含笑道:“早听闻这浮光锦遇日光流光溢彩、华美绝伦,今日一见,此言果然不虚。”



    苏鸢浅浅一笑,“高昌国近年贡得少,这两匹你都拿去,坤极宫还有一匹妃色的,本宫过后教人送到永宁宫去。”



    陈皎姝闻言连忙推辞,离座福了福,“嫔妾初入宫禁,得娘娘如此厚待,实在惶恐。”



    苏鸢有些倦怠,眸光飘向窗外,淡声道:“无碍,一匹锦罢了。”春光旖旎得灼目,她心底生出愁绪,沉吟半晌,微阖了目,“陛下待你好吗?”语调清浅似是梦呓。



    陈皎姝陡然一惊,踯躅了半晌,终究不知如何作答,是圣驾骤临替她解了围。



    安凌陌风风火火入了坤极宫,到苏鸢绣榻前站定,眸底是隐而不发的怒气,朝服还未来得及换,想必是从太和殿径直过来的。



    陈皎姝慌忙蹲身行礼,安凌陌视若无睹,正如苏鸢将他云淡风轻地晾在一旁一样。



    他死盯着恹恹倚在美人榻上的皇后,几乎是切齿道:“朕有话同皇后说,你且回宫去。”



    陈皎姝怔了怔,才省得这话是同自己说的,她跪了安,却行至大殿门口,又忍不住抬眸,偷偷望一眼他的神色——冷峻漠然威严肃穆,那是天子,鞭笞天下睥睨苍生的天子,杀伐决断不容置喙的天子,她却就是没来由地想起那晚他听着一管笛音时的悲凉与伤心,那样深刻的哀伤,同为情所困的落魄书生没什么两样。



    陈皎姝迈出大殿,身后宫人随即轻轻阖了门,“吱呀”一声,她心头陡地一空,仿佛丢了什么,失落空荡得无所适从。



    她匆匆回首,望着一排紧闭的隔扇门,骤然醒悟,丢的,是一枕华梦,梦里不知身是客。



    她是奢望一登台便扬名立万的花旦,只是嗓音再清丽、扮相再漂亮都没用,这一折,从来都是旁人的戏。



    



    殿内,苏鸢起身坐好,冷静仰望着他,“陛下驾幸坤极宫,臣妾怠慢了。”



    日光照了进来,地上的光影千姿百态——坤极宫的窗格雕得精巧。



    安凌陌面色含霜,问她,“韩沐清是怎么死的?”



    她心上一紧,咬唇思量了半晌,看不穿他的心思,“韩姐姐失足落水,殁于听月湖。”依旧如是答。



    安凌陌冷笑,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疲惫,“你竟骗了朕这么些年。”他颓然后退几步,坐上一张梨木椅,适才的一腔怒气不知所踪,只悲哀落寞地望着苏鸢,仿佛她伤他负他至深一样。



    “陛下明示。”苏鸢有些恼,冷声道,分明是他待她凉薄。



    安凌陌抿了抿唇,“邵铭彦驰援兖州,整整十万兵马,两倍于敌军,却一败涂地,兖州失守。”他语调清冷,仿佛是不相干的事。



    苏鸢锁眉,讶然问:“兖州丢了?”兖州是金陵门户,一旦失守,皇城就在北魏敌军前坦露无疑。



    安凌陌微微挑眉,“丢得窝囊。北魏推了一个女子出来,缚在两军阵前,说是大燕天子之妃、昭华公主的生母——韩沐清。攻城时就把人推在前头作挡箭牌,束了三军手脚,一举破城,邵铭彦领去的十万兵马死伤无算。”



    苏鸢神色狠狠僵住,韩沐清当年趁安凌陌御驾亲征之际丢下一切去北魏找她的意中人,一别十五年,再无音讯,今日却被北魏推到了两军阵前,当作攻城的挡箭牌,莫不是柳靖离负了她?如今北魏取了兖州,又当如何待她,是杀了她还是继续躲在她身后来打金陵?



    “朕仔细问过了,北魏阵前的,确是韩沐清。这才想起,当年韩妃之死全凭你一面之词,听月湖连尸骨都没寻到,”安凌陌看向她,目光锐利,“朕可不信死而复生,所以,当年是你送她出宫的?”



    一桩旧案被翻了出来,他们的嫌隙疏离也终于摆到了明面儿上。



    兖州、鄞州、祁皓、北魏、楚归淼、韩沐清、还有此刻质询她的安凌陌,脑海中走马灯似地转,苏鸢紧紧皱眉,张了张口,一阵目眩,终究不知说什么,她心上莫名地急躁,大燕风雨飘摇的江山、韩沐清生死难料的际遇、枕边人的疏离与猜忌,她从未这样焦灼过,恨不得一把掀翻这天,将尘世一切都埋至深渊,世人皆亡,便死了这一团乱麻。



    安凌陌气势凌人地又问一遍:“当年是你送她出宫的?丢下朕、丢下名位、丢下明月?”



    她霍然起身,甩着步子来回狠走了几步,直直看着他,忘了礼数,几乎是嘶喊道:“是我!她从未爱过你,我不想她在深宫消磨一生……是我放她出宫!”



    安凌陌不动声色,冷静地看着她,淡淡开口,“这是深宫大内,不是江湖,容不得你快意情仇、意气用事。你此举,已不堪为后。”



    话里到底蕴着怒气,他将兖州失守归咎于她,要废后。苏鸢听得明白。



    安凌陌微叹一声,无限惋惜一般,“颁过废后的诏书,朕教人来取凤印,”一面环顾这雕梁画栋的坤极宫,轻声说,“此前坤极宫便允你先住着,最近城中不太平,你交了凤印搬到崇安寺去住一阵子。”



    苏鸢微怔,他若寻个由头将她支出宫去,她信他是为了护着自己;如今明言叫她去崇安寺避祸,是真对她冷了心了。



    宫中有陈皎姝,他不愿再见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