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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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御驾亲征

    大燕皇后被天子软禁于坤极宫已半月有余。宫墙外守着一溜侍卫,进出都要再三盘问,生怕一不留神教皇后跑了出去,便是宫中其他妃嫔也不得前来探望。



    半月间,庭院中的桃花已轰轰烈烈地开了,一片粉红,缀在冷清的坤极宫,徒添了三分孤寂。



    苏鸢倚在美人榻上,盘弄着手中的缂丝团扇,百无聊赖。



    画棠端了木樨香露进来,轻声道:“奴婢陪娘娘去院子里赏赏花,老闷在屋里都该闷出毛病来了。”搁下托盘,捧了白瓷小碗过去。



    苏鸢轻轻推开瓷碗,瞥一眼窗外的满园春色,恹恹问道:“韩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奴婢晨起去看过,已好多了。娘娘不必挂心。”画棠将小碗搁回桌案上,犹疑了片刻,淡声说,“奴婢听说北魏大举进攻大燕,十万的兵马围在雍州城下,我军一败再败。”



    苏鸢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照旧把玩着手中的团扇。



    “都说是奋威将军孟文降敌叛国,才使得我军阵脚大乱。陛下这两天为这事急得焦头烂额的,是以没顾得上娘娘。”画棠柔声宽慰着苏鸢。



    “顾得上如何,顾不上又如何,我累了,不想同他争了。”团扇上的月季图样栩栩如生,苏鸢瞥过一眼,撂到一边去,轻轻阖了目。



    画棠心底轻叹,望一眼苏鸢日益消瘦的背影回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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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紫辰殿,安凌陌刚从太和殿退朝回来,前方战事吃紧,他这几日是寝食难安的,漠然瞥一眼庭院中候着的孟贵人同韩妃,径直进了殿内。



    李愿端了一碗红枣雪蛤汤上来,安凌陌捏起小勺低眉看一眼,忽地问道:“皇后这几日怎么样?”



    李愿顿时皱了眉头,“还是那样,成日闷在屋子里,恹恹望着窗外一发呆就是好几个时辰,用膳也用不了几口,清减了不少。”



    “去内务府知会过了吗?那干人最是拜高踩低,瞧着朕封了坤极宫便见风使舵,暗地里使绊子。告诉杜施敏,若对皇后有一丝怠慢,朕揭了他的皮。”安凌陌神色冷凝,将小勺扔回碗中,恨声说道。



    “知会过了,杜施敏小心侍奉着呢,”抬眸看一眼安凌陌,“只是娘娘终归是心上不痛快,陛下还是去看看吧。”



    “依奴才看,娘娘心底还是在意陛下的,不然也不会同陛下置气。”



    安凌陌沉吟了许久,淡声道:“等眼下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李愿望外头看一眼,屋外头春光明媚,人心上却是云翳沉沉,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问:“陛下,韩妃同孟贵人等了许久了,可要叫进来见一见?”



    安凌陌眉心一皱,冷声道:“都打发回去,朕看着碍眼。”韩慕清为苏鸢的事而来,孟贵人为其父孟文叛国一事而来,两人堵在紫辰殿,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前些日子魏燕两国交战时,大燕战败,奋威将军孟文在那场战争中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风传孟文是投降了北魏。如今安凌陌已将孟文京中除却孟贵人的亲友尽数关押起来,随时处死。



    李愿应声“是”折身出去了。



    院子中央,李愿走到韩妃同孟贵人跟前,规规矩矩地扎个千儿,方开口道:“两位娘娘回去吧,陛下的性子既说了不见两位便如何都不会见的,娘娘们没的白白累坏了身子。”



    韩妃沉着脸,“劳烦公公给陛下带句话,陛下若看不过鸢儿,尽可废后另择,如此不冷不热地软禁着中宫皇后,贻笑于天下。”



    “哎呦,”李愿面色一变,忙道,“娘娘这话可不敢乱说,教陛下听着指不定又生出什么事呢。”急得搓手顿足的,若不是碍于韩妃身份,恐怕直接伸手捂着她嘴了。



    李愿瞥一眼面无表情的孟贵人,引了韩妃到一旁说话,“韩妃娘娘不必担心,陛下软禁皇后也是迫不得已,实则心中也甚是挂念。日日遣人去照看,特意嘱咐内务府不得怠慢,”说罢抬眸看看韩妃的面色,又低声道,“娘娘那天冒犯了陛下生母,陛下心中还恼着娘娘,是以不愿相见。不过娘娘尽可安心,陛下心疼皇后娘娘,皇后虽被软禁也受不了委屈的。”



    静了片刻,韩妃心中稍定,微微颔首,淡声道:“如此甚好,多谢公公告知。”



    李愿躬身笑着,“娘娘客气了。”



    目送着韩妃离了紫辰殿,又到了孟贵人跟前,“娘娘听奴才一句劝,陛下的性子奴才最是清楚,娘娘还是回去吧。”



    孟贵人眸光动了动,神色悲戚,“劳烦公公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家父一心效忠大燕,绝不会做叛国降敌、有负君恩的事。”



    李愿踌躇了半晌,“眼下孟将军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可北魏对我军了如指掌、轻而易举便烧了我军粮草是不争的事实,若非有大燕的人襄助,断不能如此。”



    孟贵人怔忪望着李愿,“公公也觉得是家父所为?”



    李愿躬着身子,赔笑道:“奴才如何想不重要,陛下的心思才重要,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娘娘在这儿等着也无济于事。”



    孟贵人咬咬唇,幽幽望向殿内,“事关本宫满门的荣辱安危,本宫不能眼看着,况且家父生平最重声誉,不能教旁人肆意污蔑他。”



    李愿轻叹,不再言声,折身回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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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朝堂之上,安凌陌坐在金丝楠木翘头案后头,皱眉看着雍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



    雍州粮草告罄,将士伤亡惨重,危在旦夕。



    “朕要御驾亲征。”安凌陌撂下战报道。



    文武百官一片惊怔,乌泱泱地跪倒,连忙劝着,“陛下不可,缺粮少将就近从颍州调去便是,刀剑无眼,陛下若有个闪失,大燕便完了。”



    安凌陌起身,“粮草将士可调,军心士气难振。我军连战连败,士气涣散,唯朕御驾亲征,可振作军心,力挽狂澜。”眸光扫过地上跪着的朝臣,“况前方将士为朕的江山殒身不恤、命悬一线,朕又岂可苟安于皇城之内。”



    说罢顿了许久,淡声吩咐道:“下去准备吧。”摆摆手,散了早朝。



    入了夜,子时,紫辰殿依旧灯火通明,安凌陌坐在案前披着奏折,愁眉紧锁。



    孟贵人便跪在丹墀下,一下一下叩着首,额头早破了皮,血肉模糊。一面泣声喊着:“臣妾以性命担保家父对大燕忠心不二,绝不会叛国投敌。求陛下暂留臣妾亲人性命,带臣妾赴疆场,若家父确然投敌,陛下便取臣妾首级祭旗。”字字泣血,决然凄厉。



    安凌陌在殿内听着,到底有些不忍,扬头冲李愿道:“朕允了,教她回去吧。”



    李愿出了大殿,低声对孟贵人道:“娘娘快些起来吧,陛下允了。”



    孟贵人身子伏在地上顿了许久,缓缓起身,有些茫然地望着李愿,额上的血迹淌下,同面上的泪痕混在一处,惨不忍睹。



    孟贵人又是缓缓叩首,哽咽道:“叩谢陛下。”



    待她行过礼,李愿忙搀了她起来,招呼小内侍来将人送回了承乾宫,有遣人请了太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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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情紧急,天子出征的日子便定在三月初六。



    安凌陌站在坤极宫正殿外头,差了李愿进去。



    李愿到苏鸢跟前请了安,讪讪地笑着,“陛下明日出征,教奴才来和娘娘说一声。”



    苏鸢坐在地上,倚着一张黑漆小几,面色发白,望着窗外的虎皮鹦鹉,淡声应一句,“知道了。”



    李愿继续笑着说:“陛下说此去生死未知,教娘娘在宫中好生照顾自己。”



    苏鸢的目光终于收回来,落在李愿脸上,静静盯了他许久,盯得李愿有些不自在了忽道:“教他小心些,战死沙场也便罢了,莫像明英宗一样被囚在北魏,本宫不比钱皇后,没有凤钗去赎他。”



    李愿大惊失色,忙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胡说什么呢,陛下在外头站着呢。”



    安凌陌在外头一字不落地听着了,动了气,扭身便出了坤极宫。



    李愿这厢苦口婆心地劝着,“娘娘同陛下身在局中,奴才在一旁可看得真切。奴才侍奉陛下这些年,还从未见陛下对谁这般上心,”他也索性坐下,低声道,“陛下五岁那年裕妃便病逝了,七岁那年父兄尽数离世,被人捏在掌心里长大,这些年过得苦啊。”



    李愿鼻子发酸,自顾自说道:“陛下有时任性妄为,有时心思深,阴谋算计里长大的孩子实在可怜。可陛下对娘娘却是一片真心,只是脾气倔,嫉妒娘娘同祁将军的关系不肯挑明了说,反倒闹成现在这样子。” 



    苏鸢轻声道:“他走了。”



    李愿愣了一瞬,跑出屋子望一眼,果然不见了安凌陌的身影,又折回身子同苏鸢道:“奴才今日多嘴,啰嗦了这半天,娘娘能明白陛下的一番心意就好。”说罢连忙去追安凌陌了。



    苏鸢思量着李愿方才的话,微微出神。他又可曾明白她的心意。



    廊庑下的鹦鹉用弯弯的喙一根一根梳理着羽毛,“长命百岁”地叫着,苏鸢听着心烦,拿起身边的团扇便掷了过去,鹦鹉惊惶地扑棱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