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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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封宫

    紫辰殿,安凌陌坐在金丝楠木矮案前盯着锦盒中的碎音笛出神。明粹宫被烧得七零八落的,这支笛子却是安然无恙,沉黑温润,通灵一般。



    李愿进来行了礼,到安凌陌身侧躬身回话:“陛下,明粹宫失火的事儿有眉目了。”



    安凌陌沉声道:“讲。”



    “奴才刚刚去问过明粹宫的人,昨个晚上子时,皇后娘娘曾去过明粹宫,门上的内侍和婢女紫蝶都瞧见了,一直没见出来,直到丑时宫内走水。”低眉说罢,偷眼打量着安凌陌的神色,旁人倒也罢了,偏生牵扯到了皇后娘娘。阖宫都道帝后不和,他却深知那可是皇帝心尖子上的人,爱不能恨不舍的,这次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果见安凌陌微微蹙了眉,沉吟半晌,轻声问道:“同她有关?”



    李愿低声道:“事关皇后娘娘声誉,奴才不敢臆测。”



    昨夜一场大火起得万分蹊跷,内侍抬了沐妃的尸体出来,是被浓烟呛死的,就倒在门边,也不知往外头跑。



    安凌陌面色阴了三分,望了望案上的笛子,“去坤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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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极宫,玉竹见着安凌陌黑着脸进来,忙福身行礼,“参见陛下,”引着安凌陌在屋内的罗汉床上坐下,抬头觑他一眼,“陛下来的不巧,皇后晨起便往咸福宫看韩妃娘娘去了,可要奴婢去请皇后娘娘回来。”



    “不必了,”安凌陌理了理衣摆,轻声道,“朕等着。”



    玉竹应一声,躬身下去斟了茶端了上来。



    罗汉床上的小桌上摆着榧木棋盘,上头纵横着剔透的云子,黑白分明。



    安凌陌捏起一枚白字,轻轻启唇,“皇后平日里同谁对弈?”



    玉竹愣了一瞬,连忙答道:“奴婢们皆不通棋艺,韩妃娘娘来了还能同娘娘下几盘棋,其他时候都是娘娘自己照着棋谱摆棋。”



    提着韩妃,安凌陌不由地皱眉,昨夜的事情他现在想着都动气,只恨那一脚没踹得再重些。



    低眉端详着手中的白子,安凌陌眼睑微动,上次他们对弈不知是多久之前,模糊得似是隔了一生一样。彼时的岁月静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们终究是一步一步走至了今日,再无退路。



    手中的白子落回棋笥,安凌陌摆摆手教玉竹下去,倦极了一般。



    半个时辰的功夫,苏鸢回了坤极宫,瞧见廊庑下的李愿心上猛地一紧,“李公公,可是陛下来了?”



    李愿扎个千儿,望屋内瞥一眼,躬身道:“来了有一阵子了,娘娘快些进去吧。”



    苏鸢顿一顿,提步进入屋内,环顾一圈,屋内一个侍奉的宫人都没有,只安凌陌斜倚在那张黑漆万字不断头的五围罗汉床上,阖着目。



    苏鸢咬唇,福身轻声唤一声“陛下。”



    等了半晌都没个回应,分明是睡着了。



    苏鸢起身,犹疑片刻,缓缓走到罗汉床旁,轻轻看着安凌陌。睡着时才发现他睫毛又密又长,女孩子家一般,鼻梁英挺,剑眉薄唇,只眉心依旧皱着,万千愁绪。



    苏鸢俯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安凌陌时,安凌陌却渐渐睁开眼,看清了面前的人,幽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皇后几时回来的?”



    苏鸢慌忙退后两步,蹲身道:“臣妾失礼。”低着头有些懊恼,早不醒晚不醒偏生这个时候醒。



    安凌陌坐起身子,看着她沉吟了良久,缓缓开口,“你昨夜子时在哪儿?”



    果然是为沐凝兮兴师问罪来的,苏鸢怔了片刻,漠然回道:“在明粹宫。”沐凝兮殁了,她早知安凌陌要来坤极宫。昨晚的事她本可做得天衣无缝,不留一丝蛛丝马迹的,可就是想知道安凌陌能为沐凝兮做到何种地步,能为沐凝兮伤她到何种地步。



    “福寿康宁。金玉满堂。”



    廊庑有一只虎皮鹦鹉,教黛兰调教得伶俐得很,时不时吐一两句吉祥话出来,苏鸢此刻听着却心酸得很。



    安凌陌起身到她跟前,盯紧了她的眼眸,沉声问:“沐妃之死可同你有关?”他知道苏鸢本就是杀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当年雍州城外瞬息取十七人首级的情形他瞧得真真切切。



    他知道她冷酷心狠,却不知她能残忍毒辣如此。沐凝兮的尸首从殿内抬出来时,他看过一眼,身上多处烧伤,面目狰狞得几乎认不出是往日倾国倾城的沐妃娘娘来,她死前的绝望痛苦可见一斑。



    苏鸢迎着他的目光,“我若说没有,你可信?”



    安凌陌别过脸,望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忽觉遍体生寒,“不信。”



    闻言,苏鸢唇角忽地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她曾说过她喜欢他,他也不信。带着浅笑淡然道:“陛下英明。”



    安凌陌回眸看她,面色阴沉,“为什么?”



    苏鸢歪着脑袋看他,邪邪一笑,“沐妃说臣妾若杀了她,陛下会恨我入骨,臣妾想看看陛下可会杀了臣妾为她偿命。”



    安凌陌眸光一动,恨声道:“人命在你眼里便如此轻贱,你还有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大燕的皇后?”



    恍然回到了四年前的雍州城外,他也是这么斥她。



    苏鸢漫不经心地说着:“臣妾这凤印是仗着太后的旨意得来的,陛下若属意他人,尽可废了臣妾。”



    安凌陌退了两步,皱眉看着她,“你何时变得这般残忍了,竟可将人活活烧死。”眉宇间是陌生与厌弃。



    苏鸢忽地莫名委屈,你看,我在你心底永远都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当年是如何鄙弃我,今日亦然。眸间泪意汹涌,连忙转过身去,冷着声音道:“陛下看错臣妾了,臣妾本就是这样一个人,蛇蝎心肠,毒辣残忍。”



    “陛下若要臣妾性命,臣妾引颈待戮。”一语掷地,万分决然。



    静了许久,安凌陌望着她纤弱的背影,咬牙道:“不可理喻。”



    苏鸢动气,猛地回身,目光凌厉地看着他,“沐凝兮要杀你,”到他身前肃然道,“她是祁皓的人,为谋夺江山而来,祁皓要她杀你。她若不死,改日死的就是你。”



    祁皓,又是祁皓,前朝后宫都是他的人。安凌陌冷笑,“你不也是祁皓的人,只是你恨他,便千方百计地护着朕的性命,好教朕做你复仇的工具,凝兮要将这工具毁掉,便因此惨死。”他唇边挂着笑意,眸底却尽是怆然。



    苏鸢闻言怔了许久,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定定盯着他退了几步,到黑漆雕花的圆桌旁方停下。



    原来他眼中,她一直以来都是在处心积虑地算计他,昨晚她同沐凝兮说的那句“心甘情愿”不知有多可笑。



    苏鸢从手边摸了一只杯子,恨恨地砸在地上,瞪着安凌陌,“滚!”



    安凌陌悲声道:“皇后不若杀了朕,朕做了十余年的傀儡皇帝,如今又要做旁人复仇的工具,好生无趣。”



    苏鸢心底悲凉,沉吟了许久,轻声道:“好。”



    眸光忽地冷冽,缓缓从发间拔了簪子,闪身到了安凌陌身前,簪子抵着安凌陌的脖子,紧紧望着他的神色。不过电光火石的刹那。



    安凌陌低眸看她,眸光动了动。心口一疼,她当真要杀他。



    苏鸢忽地潸然泪下,手一松,簪子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她推开安凌陌,捂着心口哭得一塌糊涂。



    他怕她,她方才分明在他眸中看见了惧意。她用簪子镶珠玉的那头抵着他的脖子,他却当真了。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个随时都会取他性命的细作。她的一颗真心,他从来不知不信。



    安凌陌有些无措地看着泣不成声的苏鸢,他还从未见她哭成这样,也不知为何。咬了咬牙,“你放心,沐凝兮的事朕不会追究的。”



    苏鸢泪眼婆娑地看他,“安凌陌,我即刻便去凉州,杀了祁皓,教你稳坐皇位,便算还了你的江山。若侥幸不死,就引刀自裁,便算还了你一世的情。你记着,从此往后,我们各不相欠。”心底钝钝的疼,疼得身子都微微蜷了起来。只想着与其彼此折磨,倒不如一死换个痛快。



    安凌陌怔了一瞬,虽觉得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却也听得出其中的决然,她是要去赴死。恨恨看着她,“你敢!”



    安凌陌急躁地沿着屋子踱步,一脚踢在黑漆雕花的门上,扭头看着她:“朕要你活着,你便不许死。”心里慌得很,她若不管不顾地去了,要他如何?如今他们便是离心离德她也是他的皇后,他要她永远在他身边,哪怕她不爱他利用他,他都心甘情愿。



    安凌陌折身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吩咐李愿,“即刻将坤极宫封起来,今后皇后无诏不得迈出坤极宫半步。”



    李愿愣愣看着安凌陌,半晌,直到他眼刀子扫过来,才慌忙应了一声“是”。



    画棠慌忙进了屋子,苏鸢抱膝坐在地上,满面泪痕,怔怔往门外望着,心灰意冷的,瞧着吓人。



    “娘娘,陛下方才说要封坤极宫。”画棠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听见了。”苏鸢淡声说着,依旧无声地落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