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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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邵陵王

    是一只青花小瓷碗,细细描了莲纹,苏鸢拿起来端详。



    孙蕴典含笑道:“碗上的花样是陛下亲自描的,上头的字也是陛下亲自题的。咱们陛下那一笔字,便是宋徽宗再世也比不得的。”青花瓷上的纹样是釉下彩,先在素坯上用坡塘青题字描花,再施釉,一次烧制而成。



    苏鸢将小碗转过半圈,素白底子上有一行青色小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孙蕴典在一旁喋喋不休,“陛下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御窑厂刚烧出来,陛下就教奴才给娘娘送来了,就盼着娘娘喜欢。”



    苏鸢指尖摩挲过那行字,心底蓦地生出细细密密的欢喜,浅声问道:“陛下身子可还安好?”念及他的眉眼,今日梨树下浅浅一笑,尽是疏朗落拓。



    孙蕴典躬身含笑说:“陛下安好,只是心中挂念娘娘,苦于宫中群狼环伺,实在身不由己,教娘娘千万保重自己。”



    “劳烦公公替本宫谢过陛下。”苏鸢将青花小碗搁回匣子,低眉道。



    “是。”孙蕴典身子转向一侧的玉竹,玉竹会意,将匣子接了过来。



    “娘娘可还有话同陛下说,奴才一并带到。”



    苏鸢沉吟半晌,“没有了,公公慢走。”



    孙蕴典扎个千儿便却行退下了。他前脚刚走,黛兰后脚便将那青瓷小碗取了出来,“陛下待娘娘可真好,虽不是什么稀世奇珍,可这份心意却是求都求不来的。”



    他为她画扇面,为她做簪子,为她题诗拟词,为她寻来失传的棋谱……样样都是费了心思要讨她的欢心,比对旁人动辄赐金银万两、珍珠千斛情真意切了何止百倍。



    苏鸢眸底有笑意,似乎心念一动就能想见安凌陌蘸了青花料在素坯上题字,一笔钟王小楷,眉眼温柔又专注。



    却是眉头微皱,嘴上淡然说着,“好好的皇帝,学得和酸腐文人一个模样。”



    画棠笑说,“奴婢见娘娘方才对陛下可是关切得很。”



    苏鸢唇角一勾,随意端起桌上的茶来,还未送至唇边便教玉竹拦住,“茶凉了,奴婢去给娘娘换盏热的来吧。”



    玉竹将青瓷小碗收到雕红漆戏婴的博古架上便去了,黛兰却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娘娘心不在焉了。”



    苏鸢唇角弯起笑意,手执团扇轻拍在她脑袋上,“小妮子。”



    



    荆州地界。



    夜色渐浓,一辆马车终于在城门关闭前入了荆州城,车夫一路驱车,停至一方朱红大门前。



    阮轻痕下了马车,仰首望着那一方横匾,“邵陵王府”四字气势恢宏,心道:世说邵陵王奢靡无度,果真不假。



    涿霜静静跟在后头,白衣裳白面具,唯那一双眸子沉黑得染了墨一般。



    递过名帖,王府的小厮进去没多久便出来恭声说道:“阮大人,我家王爷请大人进去。”



    小厮在前领路,阮轻痕并涿霜提步跟上。



    甫一迈入正殿,涿霜便愣在原处,面具后头的脸被烧得发烫。



    大殿里头一片的春色旖旎,十几个女子裸着身子伏跪在地上,光洁白皙的背上搁着汝窑天青釉面的盘子,盛着果品酒菜,围绕在一男子身旁。男子怀中倚着一妖艳女子,衣衫半解。



    阮轻痕怔了一瞬,左手自涿霜背后环过,覆在她眼前,压低了声音道:“去外头等我。”



    涿霜微微颔首,逃也似地出了大殿。



    大殿中央的男子放声大笑,“阮大人待身边的侍婢倒是不错。”男子不过十七八岁,身量纤长,面色白皙,文弱书生的模样,若不是这一身锦衣玉带,任谁都想不到这是四岁封王十岁就藩的邵陵王安良甫。



    阮轻痕勾唇,“王爷说笑了,”近前来跪坐一旁,“王爷风流不羁,倒是连桌案都省下了。”邵陵王素有风流的名声,风月韵事遍传大燕。



    遥想太祖当年是何等的气魄,铁马金戈,杀伐果决,一剑指江山,劈出大燕百年基业。却不料有这般不争气的子孙,眼中唯有酒色二字。



    “这是西域来的葡萄,阮大人尝尝。”安良甫扬声说道,其中一名一丝不挂的婢女闻言膝行到阮轻痕面前,背上是一盘子葡萄。



    阮轻痕淡淡瞥一眼身前的婢女,“下官千里迢迢、远赴荆州,有要事同王爷相商,还请王爷屏退众人。”



    安良甫揽在怀中女子腰上的手松开,那女子便知趣地退下了,只是那充当几案的一众婢女依旧纹丝不动地伏跪着。



    阮轻痕挑眉望着他,安良甫哈哈大笑,“阮大人尽可安心,哪有桌案生有耳目的道理,那些不乖的都已教我当柴火烧了。”



    人命在安良甫眼里贱如草芥,心狠手辣,才够格打皇位的主意。



    “皇帝无嗣,江山社稷后继无人,日后必当大乱,苍生罹难。王爷是先帝爷的嫡长孙,身份尊贵、德才兼备,可有掌理江山、护佑百姓的意愿?”阮轻痕定定看着安良甫。什么叫巧舌如簧、舌灿莲花,明明是篡国造反的大逆不道之事,经了阮轻痕的口,就成了救苍生于水火的大仁大义。



    安良甫亦是心生七窍的聪明人,“为天下计、为苍生计、为大燕计,小王不敢顾惜声名,若能造福苍生,被后世误解唾弃也在所不辞!”阮轻痕是来助他的,他深信不疑。



    安凌陌多年无嗣,各位兄弟亦早逝,先帝嫡系血脉中也唯有他安良甫一人了。待安凌陌百年之后,皇位八成要落到他头上,朝中不少大臣也在他跟前开始活动了。



    野心一日日地膨胀,他便不能教安凌陌有皇子降世了,也等不得安凌陌寿终正寝了。愁只愁封地荆州距金陵千里之遥,鞭长莫及,向他献媚的大臣也都是些骑墙观望的油滑狐狸,见风使舵有余,哪里肯赌上身家性命助他造反。



    鼠目寸光,安良甫心底蔑笑。只要他安良甫登基为帝,助他者必定大受封赏,加官晋爵不在话下。



    不曾想到礼部的阮轻痕最是有胆有识,与其一辈子不痛不痒地做个礼部尚书,倒不如赌一把,博个前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