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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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瑾嫔

    “江山有人扶着,倒不了。你求你的富贵,朕寻朕的逍遥,互不相干,不必每日千方百计地烦朕了。”安凌陌蹙眉冷声说。



    苏鸢目光凛冽地看着他,“陛下的逍遥就是下棋听戏、提笼养鸟?”她终于有些明白赵太后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



    安凌陌看见她眸底的一丝不屑,突然很受伤。她从来都不知晓他心底的恨,他恨赵太后,毒死他至亲手足、把他当做傀儡操纵了十二年;他恨这皇位,金灿灿一把椅子,犹如昊天宝镜,照得人心底的妖魔鬼怪无所遁形,照得骨肉亲情分崩离析;可他最恨的是苏鸢,恨她在天坛外说她舍不下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恨她冷漠疏离地劝他勤于政务……恨她,不爱他。



    恨得心口发疼。



    安凌陌咬着牙,赌气道:“又如何,朕乃天子,何事不可为?”



    理直气壮得苏鸢一阵火光。站起身子走过他面前,苏鸢喝道:“安凌陌,你不玩儿到国破家亡不肯罢休是不是?”



    御前失仪,以下犯上。苏鸢向来低眉顺眼得惹人生气,今日如此,安凌陌一时发怔。



    苏鸢轻蔑地笑,接着道:“陛下养尊处优,山河恨都是从戏文上听来的,从史书上看来的。臣妾同您说说国破家亡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刹那间,前世的悲凉纷至沓来。



    “敌军踏入皇宫,后宫妃嫔烈性些的就自缢而亡,免于受辱,其余的则先被凌辱再被活埋,陛下身边的宫女亦是如此。公主落到敌军手中必然受辱,最幸运也是远嫁他国,伶仃孤苦。满朝文武,有了新主子名利依旧,殉国之士一只手数得出来。至于陛下,是想做吊死在煤山的朱由检还是囚死在五国城的赵佶,全看您自己了。”



    苏鸢声音寒凉,一字一字落在安凌陌心上,冷得人直想打颤。



    台上的戏仍旧唱着:“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安凌陌看着苏鸢面色悲怆,忽地轻笑,“国破家亡?国破家亡都不及你伤朕来得深。”颊上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苏鸢哑然,晃神间,安凌陌已站起身子往宫门走,三五步便顿住了脚步,背对着苏鸢,腰背挺得笔直。



    声音里三分哽咽,“瑾妃苏氏,御前失仪,以下犯上,着降为嫔位,罚俸一年。”



    苏鸢跪在地上,稽首。面上亦是泪痕交错,轻声道:“臣妾……遵旨。”



    安凌陌静静站着,心绪翻涌,灯火将影子铺在地上,再往长了拉,一直拉到苏鸢身侧。她眼角向旁边一瞥,就是一个悲凉静默的伤心人。



    衣袍在西风中微动,他的影子亦翩跹。



    良久,苏鸢缓缓抬头望去,安凌陌已不知走了有多久了,身旁是一团树影摇曳不定。



    



    翌日,李愿一大清早来到素眠轩时,画棠正服侍着苏鸢梳妆。



    “奴才来给娘娘道喜了。”李愿就地扎个千儿。



    苏鸢对面是一面菱花镜,映着她绝色容颜上淡漠的神色,她问道:“什么喜事?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李愿嘻嘻地笑,“陛下今晚要娘娘侍寝,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陡地寂静下去,苏鸢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失魂落魄。他是天子,一旨赐死她她都得领旨谢恩,何况是侍寝?哪里躲得过。



    李愿瞧见,轻声唤道:“娘娘?”



    “多谢公公,”苏鸢回神,含笑从妆台上拿了一支嵌蜜蜡石的赤金簪子递过去,“公公辛苦,拿去喝茶吧。”



    李愿笑盈盈地接过揣进袖子里,道:“娘娘歇着,奴才回紫辰殿缴旨了。”



    “公公慢走。”



    等李愿离开素眠轩,画棠低声问:“娘娘不高兴了?”她侍奉苏鸢有一段日子了,也清楚些她的脾性,瞧得出来。



    苏鸢笑一笑,“没有,有些意外罢了。”



    前世初次侍寝,她已登上后位,没有这么多的波折,同安凌陌更是浓情蜜意,哪怕仅是貌合神离逢场作戏。此世的变数却如此之多。



    



    苏鸢自慈宁宫请安出来后,在宫里头信步逛着,走到御花园就遇见了阮轻痕。



    “参见瑾嫔娘娘。”他装模作样地行礼。



    苏鸢昨夜刚被安凌陌降了位分,阮轻痕第二日就知道了。



    苏鸢道:“昭月阁真是手眼通天,一点微末小事,这么快就传到阮大人耳朵里头了。”



    阮轻痕温润笑着,说:“向来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怪理,不止微臣,恐怕全京城都知道了。”



    苏鸢一笑置之,问道:“阮大人不在礼部待着,这是去哪儿?”



    “太后头风病犯了,太医院也束手无策,太后一怒之下杖责了几十名太医,人心惶惶的。微臣略懂些岐黄之术,被请过去给太后瞧瞧。”



    阮轻痕勾着唇轻笑。



    因是秋日,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得一塌糊涂。甬道两旁尽是纯白的“十丈珠帘”,恍然如霜似雪。



    苏鸢遥遥望见一方重檐六角攒尖的顶子,抿着唇浅笑,“火烧皇穹宇诬陷阮大人的赵致松,不是病死的,”她细细观察着阮轻痕的神情,“本宫亲眼看见的,他在太后跟前用钗子刺入了咽喉,自尽身亡,惨烈得很。”那六角亭,正是当日她和韩妃聊天的地方。



    阮轻痕笑意不减,声音却冷了三分,“如此宫廷秘闻,瑾嫔娘娘到处宣扬只怕不合适。”



    知道戳中他心事,苏鸢笑意更深,“本宫只说与阮大人听,顺带提醒大人一声,赵致松死得凄惨又蹊跷,为此事太后心绪一直不好,阮大人给太后瞧病时小心着些。”



    阮轻痕知她言外之意,面上是一丝假笑,“多谢娘娘提点,微臣一定当心。”



    阮轻痕往慈宁宫去了,苏鸢面上笑意渐渐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