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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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桃花扇

    内务府的杜施敏来了素眠轩,在苏鸢面前见过礼,指挥底下人往里面搬东西。



    轻罗菱扇一对,和田白玉茶盏一套,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四张,玉兰鹦鹉镏金立屏一张,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八盏……满满当当地摆在院子里。果真如安凌陌所言,吃穿用度都是宫里头最好的。



    苏鸢含笑道:“有劳公公。”



    杜施敏哈腰笑着,“娘娘言重了,奴才应当做的。”



    画棠递了块儿羊脂缠花玉玦过去,杜施敏躬身接过,“谢娘娘恩赏。”



    苏鸢粲然一笑,“公公客气了,本宫还有事情要麻烦公公,”环视一眼素眠轩,“想着在素眠轩搭个台子来请陛下赏戏,皇宫里住着个戏班子,也省下不少事儿,劳烦公公去邀了遏云苑的人来。”



    杜施敏了然于胸,皇帝这几日爱看戏,瑾妃被冷落了这许久,自然卯足了劲儿地争宠。后宫里的女人,都是一个心思。



    “娘娘放心,奴才这就去办。”杜施敏扎个千儿,躬身退下。



    



    刚刚午正时分。



    苏鸢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垂首品着一盏清茶。遏云苑的人排了一排站在对面,只班主刘贵金面上堆着笑意站在苏鸢身后。



    玉竹正从身旁内侍捧着的托盘中取了银锭,挨个给班子里的人发。人人都得了赏,玉竹一回身时就看见刘贵金笑嘻嘻地盯着自己,玉竹心上不快,夺过放银两的托盘走向他,拧着蛾眉道:“这儿还余下五十两银子,不如刘班主笑纳了吧。”



    刘贵金脸上的褶子里都是一条一条的谄笑:“姑娘方才已给过了,不敢多要了。”



    苏鸢轻声道:“刘班主收下吧,无须客气。”心底只觉好笑,这刘贵金首鼠两端,实打实的一个小人。他哪里不敢了,在赵太后那儿不知唬来多少赏银,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是。”刘贵金笑着上来取银子,索性将那托盘接过来,手有意无意地握在玉竹一双葇荑上。



    玉竹大惊,慌忙挣脱开,托盘连带银子掉了一地。苏鸢闻声回头一瞥,玉竹急急跪下,唤道:“娘娘……”半是羞愤半是气恼,面色通红。



    刘贵金不紧不慢地蹲身将东西拾起来,赔笑道:“是小人大意了,娘娘莫要怪罪玉竹姑娘。”



    苏鸢盯着玉竹斥道:“怎的东西都拿不稳,还不退下,留在这儿丢人现眼吗?”孰是孰非,苏鸢心底明镜似的,只是这当口,发落了刘贵金遏云苑面上也不好看,只得委屈她了。



    玉竹恨恨瞪刘贵金一眼,依言退下,刘贵金的视线却似粘在她身上一样,目送着人家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眼珠子来。



    都安顿好了,苏鸢看了画棠一眼。画棠会意,走至那排人跟前,扬声道:“陛下今日戌时来看戏,都精神着点儿,演好了赏赐少不了,”目光落到其中的一个男子身上,声音不由一顿,片刻继续道,“若演得不好,金陵城里排着队进宫唱戏的班子可多着呢。”



    画棠回到苏鸢跟前,使了个眼色,苏鸢早已注意到那个男子——站在一群人中,稀松平常得很,只是眉眼与汪清荷有七分相像。



    苏鸢转头对刘贵金说道:“下去准备吧。”



    



    戌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安凌陌坐在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望着对面的戏台子。



    众人粉墨登场,演的是孔尚任的《桃花扇》。



    “孙楚楼边,莫愁湖上,又添几树垂杨。偏是江山胜处,酒卖斜阳,勾引游人醉赏,学金粉南朝模样。暗思想,那些莺颠燕狂,关甚兴亡!”



    安凌陌冷冷瞥一眼苏鸢,道:“今日请朕过来,不止是听戏吧。”



    苏鸢淡淡道:“陛下多虑了。”



    “乍暖风烟满江乡,花里行厨携着玉缸;笛声吹乱客中肠,莫过乌衣巷,是别姓人家新画梁。”



    安凌陌自从那日在慈宁宫和赵太后吵过一次后愈发荒唐,刻意地行事出格、荒疏政务。一个傀儡皇帝,当得实在不称意,他终究不是汉献帝。



    苏鸢知晓他心底的怨恨不甘,裁兵节饷赈济难民的旨意教赵太后给压下了,他即位十二年不能亲政,眼睁睁地看着大燕的百姓饿死,心中怎能不恨。



    苏鸢淡然劝慰道:“各地都在募银,徐州难民之急不日可解,陛下宽心。”说得漫不经心,徐州大旱只是她裁撤祁皓兵力的由头,生生死死她早就司空见惯,况且她自己都是死过一次的人,百姓生死,与她何干。



    安凌陌点点头,“但愿如此。”



    何其可笑,万计百姓的性命,不过是她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反倒是平日最吊儿郎当的人惦念着苍生。



    “新词细写乌丝阑,都是金淘沙拣。簪花美女心情慢,又逗出烟慵云懒。看到此处,令人一往情深。这燕子啣春未残,怕的杨花白,人鬓斑。”



    “贵人汪氏,本就是戏子出身,陛下若是恩宠过甚,旁人难免会妒忌,众矢之的,平白给她惹来麻烦。”苏鸢盯着戏台子,说道。



    安凌陌冷笑,“你倒是替朕想得周全,”声音忽地压低,“你呢,你会妒忌吗?”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



    苏鸢哑然,只闻得台上的人声音婉转,曲子唱了一首又一首。



    依着苏鸢的意思,一整出戏略去了许多,直接唱到了《哭主》这一折。扮了左良玉的白面小生痛呼道:“孤臣左良玉,远在边方,不能一旅勤王,罪该万死了。”



    “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十七年忧国如病,呼不应天灵祖灵,调不来亲兵救兵;白练无情,送君王一命。伤心煞煤山私幸,独殉了社稷苍生,独殉了社稷苍生。”



    安凌陌凝神听着,面带哀色。



    苏鸢知道他听进去了,趁势道:“崇祯皇帝竭尽心力,勤勉如此,大明亦难逃覆亡,陛下若不励精图治,将置大燕江山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