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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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戏子与戏服

    慈宁宫里头,前所未有地热闹,孟贵人坐着拿腔拿调地说,“汪贵人实在谦逊,既能入得了陛下的眼,必然错不了。况且贵人前些日子在太后寿辰上的风姿,叫人至今难忘呢。”



    苏鸢淡淡地扫她一眼,唇角泛起一丝不屑。



    汪清荷自从进了后宫一直谨言慎行战战兢兢的,言行举止都看着他人的脸色,赵太后却横竖看不过她,变着法儿地刁难。



    这日众妃嫔来慈宁宫请过安,赵太后硬要汪清荷唱一段戏,汪清荷婉言拒绝了。赵太后还未动怒,孟瑜便不依不饶地说了这许多。



    摆明了的羞辱,时时刻刻告诫她自己是戏子出身。赵太后认定了她魅惑圣上,心机深重,定要教她在宫里待不下去。孟贵人却实打实地是因为嫉妒,一个戏子出身的人都能受封贵人,同她平起平坐,颜面扫地。她父亲好歹是大燕武将,戍守边疆,她下九流的行当里出来的汪清荷如何比得?



    太后看孟贵人一眼,冲汪清荷道:“孟贵人所言甚是。”



    汪清荷踌躇了半晌,终于咬牙道:“臣妾已有大半个月不曾排过戏了,太后若不弃,臣妾亦万万不敢推脱,只是不知太后想听什么?”



    “先来一折子《密誓》吧。”赵太后心满意足地说,右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左手小指上的纯金镂空护甲。



    汪清荷颔首应了声“是”,清了清嗓子唱道:“云护玉梭儿,巧织机丝。天宫原不着相思,报道今宵逢七夕,忽忆年时……”



    赵太后阖目听着,着她又唱了《玉簪记》《紫钗记》当中的几折,转眼就是一个时辰了。太后这才悠悠说道:“好了,今个就先到这儿吧,唱得不错。”



    她又从发间摘下一支赤银鎏碧玉石的簪子,扔到了汪清荷脚跟前,“叮当”一声,也多亏了地上铺着的毯子厚实才没摔碎。



    赵太后漫声道:“赏给你了。”



    汪清荷神情一下子僵住,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又抬眸看一眼赵太后,迟疑良久,缓缓屈身跪下。



    “多谢太后恩赏。”她拾起那支簪子,叩首到地,沉声道。



    赵太后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垂眸看着她正欲开口,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连同那丝笑意都销声匿迹。



    安凌陌满面怒气地迈入室内。



    汪清荷低首跪着,只瞧见一截明黄靴面,一步一步停至她跟前。



    安凌陌屈身从她手中拿来簪子,拍在赵太后身侧的桌子上,“清荷不缺这些,母后留着自己戴吧。”



    也唯有他,敢在太后面前如此放肆。



    苏鸢凝视汪清荷——她仰望着安凌陌,眸底的爱慕感激委屈欢喜藏都藏不住。



    又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比遏云苑演得精彩多了,九五至尊的天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世人皆爱听这样的故事。两个月前是为她苏鸢,现在为何不能是汪清荷。



    太后面色难堪,苏鸢缓缓起身道:“臣妾先行告退。”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跪安。



    孟贵人走至门口时,不忘回头恨恨地瞪一眼汪清荷,鼻孔出气,迈出大殿。



    苏鸢将要出去时,身子也顿了一下,有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也只电光火石的刹那,终于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隔了良久,安凌陌冷冷道:“清荷,你也退下。”



    汪清荷看着他面色阴沉,柔声应了一句,却行退下。



    赵太后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扬起一丝笑意,轻声说:“听说皇帝今日上朝,穿的是戏服。”顿一顿,接着说,“尚衣监这帮奴才真是罪该万死,做件儿衣裳还赶不上遏云苑。”



    安凌陌冷笑,自己跟前不知有她多少的眼线,消息飞也似得往慈宁宫传。他一身戏服坐在龙椅上,那些个迂阔老臣看不过又劝不得的模样,真真是滑稽。



    赵太后言外的讽刺之意分明,安凌陌却偏做听不明白,“母后说的是,索性让遏云苑的人都到尚衣监去,省的母后看了心烦。”



    论起兜圈子、打太极,赵太后哪里是安凌陌的对手,瞬时沉下脸来:“戏子是下九流,迎入后宫也就罢了,折腾到前朝去就真要贻笑于天下了。皇帝不要忘记后唐的李存勖是如何亡国的。”



    安凌陌冷冷盯着她,切入正题:“朕拟的旨意,母后为何按下不发。”



    她轻声问:“哦?皇帝说的是哪一道旨意?”面上浅浅一层笑意,看得安凌陌一阵火光。



    “兵力冗杂,裁撤闲兵,省下饷银赈济百姓。”



    赵太后作恍然大悟,“原是此事。”缓缓说道,“哀家看过,觉得不妥,大燕享有国祚靠的就是兵多将广,皇帝一下子裁去一半,若北魏来犯,如何应对?”



    安凌陌急道:“其余不论,祁皓驻守的凉州有十万兵马,真正用上的仅有三万。省下的银两不知能救多少百姓。”



    “糊涂!那些贱民的性命重要,还是大燕的江山重要?”



    安凌陌忽地一怔,赵太后心肠真是狠辣,看戏给起赏来多少毋论,轻飘飘一句话就散去国库几万银两,到了赈济百姓却吝啬得很,全然未把人命放在心上。



    安凌陌还欲说话,赵太后已斩钉截铁道:“祁皓乃我大燕长城,一兵一卒不得裁。”决然看着安凌陌,无可转圜。



    景宁元年凉州城之围,就是赵太后执意起用祁皓——当时不过一个四品文官,创下这不世奇功。此后对祁皓更是倚重,加官进爵,手握重兵戍卫边关毫不生疑。



    他冷笑,“母后对祁宣城真是情深义重,人都死了这么些年了,也不忘关照人家儿子。”安凌陌气极了,口不择言。



    祁宣城是祁皓的父亲,生前是京城第一的才子,相传曾与赵太后有过一段情,安凌陌亦是道听途说,就搬出来羞辱赵太后。



    赵太后猛地站起来,一掌掴了过去,喝道:“给哀家滚!”



    “母后恼羞成怒了。”安凌陌顿了良久,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便走,左脸上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