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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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赈灾

    紫辰殿里头,汪清荷也在。她自幼学戏,唱词念白背得滚瓜烂熟,书文上生疏得很,安凌陌便日日亲自教她识文断字,天大的殊荣。



    苏鸢进来行礼,“陛下万安。”安凌陌正教着汪清荷写字。



    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面,铺了洒金笺,纸上压着乌木镇纸,再旁边是秋蟾桐叶玉洗。安凌陌环过汪清荷纤弱的肩膀,握住她执笔的手,一排遒劲有力的字一气呵成地落在了宣纸上。



    苏鸢静候在一旁,西风独自凉。



    他轻轻说道:“提笔时要指实掌虚,另外手腕上须得用力方能收放自如。”柔情蜜意。怀中人一只小巧玲珑的耳朵,他的薄唇近在咫尺。



    汪清荷赧然一笑,细声说道:“臣妾明白了。”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安凌陌看着纸上的字柔声吟道,“芙蕖当风,水上娉婷,好名字。”温热的气息从他口齿间喷出,抚过汪清荷的面颊,万分亲昵。



    苏鸢站在一旁,面上不见一丝悲喜,比佛寺的观音像都四大皆空,冷眼俯瞰红尘。



    汪清荷绯红了面色,低声道:“瑾妃还候着陛下,臣妾先行告退了。”连忙要走,路过苏鸢身旁时蹲身见过礼便退出了。



    安凌陌的目光落在苏鸢身上,面色一点点沉下来,接过李愿递来的帕子擦过手,随意扔在桌上,那幅刚写的字墨迹未干,被他扔的帕子一碰,算是毁了。



    “什么事儿?”



    苏鸢不紧不慢地跪下,“陛下容臣妾先谢过后宫干政之罪。”叩过首,抬眸望着他。



    语调沉静,“徐州今岁大旱,饿死百姓不下万人,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国库虽空虚,也不可放任百姓自生自灭。”



    安凌陌闻声嗤笑一声,“爱妃若是议政,可就来错地方了,去慈宁宫才是。”



    苏鸢置若罔闻,只定定望着他。



    安凌陌收起笑意,正色道:“赈灾的银子拨了一批又一批,贪污的官员也罢了一群又一群,屡禁不止,顶风作案。国库眼看是要空了,朕能奈何?”



    苏鸢紧接着说:“国库空了,还有饷银。”



    魏国的江山是司徒氏逼宫篡位得来的,来得容易,燕国的江山却是金戈铁马战场杀伐一刀一刀砍下来的,寸土寸血。打仗最是烧钱,燕国太祖深有体会,更是有先见之明,把军饷从国库中独立出来,年年要收税先备下军饷再议其他。就是怕后世有不争气的子孙,将国库挥霍一空,狼烟一起连军饷都凑不齐,没有军饷就没有兵将出战,就只能束手待毙。



    “饷银动不得,这是大燕祖制。”安凌陌蹙眉道。



    “饷银数额巨大,其十分之一便可救徐州百姓于水火。况且大燕兵将甚多,一半都是游手好闲空吃军饷,每年那么多银子养着他们,徒增百姓和朝廷负担。”苏鸢说到此处不由一顿,垂下眸子,道:“仅一座凉州城就屯有十万兵马,而平日抵御敌军的不足三成。不若裁去五万兵马,省下的军饷亦可救济徐州百姓。”



    安凌陌沉思片刻,道:“可赈灾款的十之六七都到了那帮贪官污吏的口袋里。”



    “贪官当贬,吏治当肃,百姓存亡却是迫在眉睫,日后免官抄家,逼他们吐出来便是。”苏鸢见安凌陌动摇,在旁边扇风加火。



    燕国州城,凉州屯兵最多,哪怕只裁掉祁皓三成兵力,他起兵谋反时也得反复掂量掂量。



    安凌陌点点头,道:“朕一会儿便去拟旨。”



    苏鸢跪在地上,垂眸盯着紫辰殿的地砖,身着玉兰色的纱缎宫装,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



    安凌陌仔细凝视着她,声音里有了一丝温度,“除了徐州大旱,还有什么事儿么?”



    苏鸢轻轻摇头,“唯此一事,搅扰陛下了。”他本来是温香软玉在怀,却被她搅和了。



    安凌陌怔怔地重复她的话:“唯此一事。”隔了半晌,眸光一黯,神色又是冷得瘆人。



    安凌陌在苏鸢面前屈下身子,冷笑一声,“爱妃可真是忧国忧民,比起朕那干中庸无为的臣子可是强太多了。”



    苏鸢权当没听出他言外的嘲讽,顺着杆子往上爬,“替陛下排忧解难,是臣妾本分,不敢居功。”



    安凌陌咬着牙,直起身子踱到桌边,望了她许久,才将心头那股火气压了下去,唇间冷冷地迸出一句话,“爱妃今后若要议事,在勤政殿候着。朕回了寝宫不再理政务。”



    苏鸢淡然叩首,“臣妾记下了,臣妾跪安。”



    紫辰殿外是一棵桂花树,初秋时只有几片细碎的小花,早早地缀在树上。



    苏鸢刚一迈出大殿,里面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也不知是怎么样的名贵古玩,碎个痛快。



    画棠上前问道:“娘娘又和陛下吵架了?”



    “没有,本宫同陛下议的是正事。”苏鸢仰首往前走。



    画棠轻轻叹息,再不言声。



    苏鸢回首浅笑,“你长吁短叹个什么劲儿?”



    画棠低声道:“都看得出来,陛下是真心在意娘娘,这是后宫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偏偏娘娘自己不放在心上,对陛下也太不上心了。也难怪陛下生气。”



    苏鸢含笑听着。



    画棠接着道:“奴婢实在替娘娘惋惜,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娘娘真打算这么老死宫中?”



    苏鸢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她从未想过以后如何,心无旁骛地要报仇雪恨。这重新来过的一世,这一条性命皆是借来的,随时想着归还。



    不知不觉走到了畅音阁附近,一方院子里有人在吚吚哑哑地唱着戏。



    是《牡丹亭》里的一折子《游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婉约似莺啼的水磨腔,唱着一句句唱词,唱着杜丽娘的一怀愁绪,石人也凄惶。



    苏鸢听了半晌,轻叹道:“走远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