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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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议事

    下雨了,绵绵密密的,天色昏沉,教人瞧着莫名地怅惘。



    赵佩弦在勤政殿门前站了有一个时辰了,尽管身后的侍女替她撑着伞,衣角却依旧让雨给打湿了。



    李愿撑了把桐油伞在一侧苦口婆心地劝着,“娘娘,您先回去吧,陛下正和阮大人议事,没功夫见您。”



    “无妨,本宫等着。”赵佩弦抬眸望了眼勤政殿,隔了江南烟雨,平时威严肃穆的宫殿亦柔婉起来,殿内的人却始终对她横眉冷对。



    “这下雨天寒,娘娘不妨回宫等着,陛下议完事,奴才立马派人去永阳宫知会一声。”



    “公公不必说了,”赵佩弦声音清冷,“下雨天寒,进殿去吧,不必陪本宫在此站着。”



    李愿轻叹,“奴才再为娘娘通禀一声。”转身走向勤政殿。



    安凌陌和阮轻痕在一张几案两侧相对而坐,案上铺着一张图纸,图纸旁是熏了龙涎香的竹节博山炉。



    李愿进来打个千儿,“陛下,赵贵妃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了,外头又下着雨,您看……”



    安凌陌盯着面前的图纸,头也不抬,淡淡说:“她愿意等就让她等着,”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吩咐李愿,“你也退下,朕不叫你不许进来。”



    阮轻痕挺直脊背跪坐,捧着一盏茶细细品着,目不斜视。



    “是。”李愿看向阮轻痕,应一句便却行退下。



    待殿门重新阖上,安凌陌冲阮轻痕道:“你接着说。”依旧看着图纸。



    一只白皙的手将茶杯搁下,“初七大祀当日,陛下乘舆由昭亨门入天坛,至具服台幄次更换祭服,过外、内壝墙两道棂星门至祭坛。祭祀完毕后再于幄次更换常服,起驾还宫。”阮轻痕修长的手指划过图上的几处地点,一一说道。



    “依大燕礼制,陪祀的妃嫔须得出身名门,否则只能在天坛外静候,”阮轻痕看着安凌陌若有所思的神色,继续道,“微臣调各处侍卫护卫祭坛及幄次周围,届时西面的广利门将空无一人,陛下可从此门潜出。”



    阮轻痕眸子漆黑,深不见底,“陛下看,这样安排可还妥当?”



    安凌陌深深皱眉,“这一路都有人跟着,朕如何脱身去广利门?”



    “陛下放心,祭祀完毕,陛下回到幄次乔装一番,待众人大乱之时,相机行事。”



    安凌陌看他面色从容,想来是早有打算,稍稍心安。



    “此事凶险,爱卿苦心替朕谋划,成与不成,朕先在此谢过了。”安凌陌道,阮轻痕助他逃离皇宫,万一事情败露,他是九五至尊,最多被臣子多唠叨几句,他阮轻痕却是要掉脑袋的。



    阮轻痕垂眸,恭声说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微臣受陛下深恩,不敢不竭力效忠,以报万一。”



    安凌陌微笑点头,“爱卿忧君之忧,实乃忠君之举。不像那帮老顽固,成天口中喊着忠心可鉴日月,却只晓得上奏折逼朕做这做那。”



    安凌陌瞧了瞧外面的天色,依旧阴着,雨丝连绵。“国士报君,不计身家。朕此时若封赏爱卿,反倒折辱了你一片忠心。”叹息一般。



    “微臣不求恩赏。”阮轻痕稽首,沉声道,唇角却噙着一抹笑意。



    安凌陌沉吟一阵子,轻声说:“这雨一时片刻停不了,朕叫李愿送送你。”说罢,扬声唤道:“李愿。”



    李愿闻声慌忙推门进来,“主子吩咐。”



    “送阮大人出宫。”



    阮轻痕叩首,道一句“微臣告退”和李愿退了出去。



    阮轻痕走至檐下,向一旁站着的赵贵妃微微颔首,算是行礼。这空当有小内侍撑开桐油伞替他打着,李愿自撑了一把伞跟在他身侧,一行人穿过太和门往宫门走去。



    细雨湿透了青砖,稍微走快些袍角就溅上了泥渍。



    李愿笑说:“陛下对政务向来不甚上心,近日却屡诏大人议事,想来是看重阮大人,大人日后前途无量呐。”



    阮轻痕浅笑,“借公公吉言了。”



    烟雨落在伞面上,缱绻得很。



    “听闻,阮大人是祁皓将军举荐上来的。”李愿试探着问。



    朝臣与边将勾结是大罪,历朝历代因此亡国的例子不胜枚举。李愿有此一问就说明怀疑他有不臣之心。老奸巨滑。



    阮轻痕面色如常道:“一面之缘罢了。阮某一介书生,有些薄才,蒙祁将军赏识,这才得以御前效力。”



    “阮大人过谦了,陛下倚重如此,哪里是薄才?”李愿含笑说着。



    “李公公心思灵巧,陛下最离不得的人是公公才是。”阮轻痕也奉承回去。



    两人打了一路太极,不知不觉就到了宫门口,候着一辆黑漆平头马车。



    “公公留步。”



    “大人慢走。”



    



    勤政殿这边,安凌陌要回紫辰殿,一出门就看见了赵佩弦。



    “参见陛下。”赵佩弦见着安凌陌,快步走到跟前,福身行礼,身后撑伞的婢女急急跟上,可还是教贵妃淋着雨了。



    “什么事?”安凌陌垂首看她,漠然问。



    赵佩弦眼上蒙了一层雾气,朦胧若烟雨。方才被淋了一下,发丝沾湿了些,愈发黑亮,衬得一张脸更加素白姣好,我见犹怜。



    只安凌陌不解风情,等她说话等得不耐烦,提步便走。



    “陛下。”赵佩弦连忙唤道。



    安凌陌置若罔闻,一昧地往前走。



    赵佩弦在后面追着,一声声唤着“陛下”,后来几乎小跑起来,鞋袜上溅满了泥,却如何都追不上他。



    她忽地停下,冲着那个决绝地背影喊道:“陌哥哥。”声音里是悲戚委屈,是伤心怨念,是十几年的爱慕与相思。



    安凌陌身形终于顿住。



    赵佩弦走至他跟前,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浮光锦作料子,绣了五爪蟠龙,递至他面前,悲声问道:“陌哥哥,你何时厌弃佩弦到如此地步了?”



    她从年幼时就那么那么喜欢他,也是这么追着他唤他“陌哥哥”,也是满心欢喜地为他绣一只香袋,他那时虽然也不太理她,可还会对她着笑,和煦温暖,她见着他的笑就什么都心甘情愿了。



    可如今,他冷声地告诫她“好自为之”。



    安凌陌接过香囊,面上依旧冷漠,语气却缓和了不少,“快回宫去吧。”



    赵佩弦静静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望着他的身影在烟幕雨帘一点点淡去,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