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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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生辰(下)

    韩妃莞尔,“贵妃过誉,难得贵妃不嫌弃慕清蠢笨,慕清弹奏一曲便是。”



    院子中央摆好了松木琴桌,桌上便是松雪琴。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这次抚的是一曲《乌夜啼》:



    秦乌啼哑哑,夜啼长安吏人家。吏人得罪囚在狱, 倾家卖产将自赎。少妇起听夜啼乌,知是官家有赦书。 下床心喜不重寐,未明上堂贺舅姑。少妇语啼乌, 汝啼慎勿虚。借汝庭树作高巢,年年不令伤尔雏。



    琴声清越婉转,人间难闻。



    曲罢,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韩妃双手轻轻覆在琴弦上 ,“献丑了。”



    “你琴艺卓绝有目共睹,无需过谦,”安凌陌说话时不自觉往苏鸢这边望了一眼,接着道,“今日又是你生辰,想要什么赏赐或者什么恩典,只管同朕说。”



    韩妃淡然道:“多谢陛下,只是臣妾并无所求。”



    安凌陌闻言,又看见苏鸢正垂眸饮酒——眼底结了霜一样的漠然,不由眉心微皱,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副样子,他好歹是九五至尊,旁人巴结都来不及,到了她们这儿比空气都透明。



    一股子倔劲儿上来,非得要赏她点儿什么,“不行,必须要有所求,想要什么只管同朕说,朕绝无二话。”安凌陌盯着韩妃,霸道得很。



    韩妃一时无言以对,场面有些尴尬。



    众人都不说话,赵太后出来打圆场,笑说:“韩妃进宫也两年多了,与父母亲人许久未见,不妨特许回家省亲。”



    安凌陌闻言不做声,看着韩妃。



    韩妃沉吟一阵,缓缓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裳,在安凌陌身前屈膝跪下,先是冲赵太后恭声说道:“多谢太后体恤,臣妾另有所求。”



    然后左手按右手,撑在地上,缓缓叩首到地,稽留多时。韩妃行如此大礼,众人皆肃然,静静看着她。



    苏鸢却隐约知道她要做什么了,紧紧攥着右手,骨节泛白。



    “若陛下要加恩于臣妾,臣妾恳请陛下——”韩慕清伏跪在地,说到此处连声音都在发颤,不由地顿住。



    安凌陌急急追问:“什么?”



    却是苏鸢悠悠地答道:“韩妃爱琴成痴,自然是想向陛下讨那张独幽琴。想必怕陛下不允,这才迟疑不定。”



    韩妃抬头怔怔地看着苏鸢,眸子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扭头看着安凌陌询问的神情,终于垂首应道:“正是。”



    安凌陌轻笑,“朕怎会不允,阖宫也只有你的琴艺配的上这独幽琴了。朕明儿个就让李愿给你送来。”



    韩妃一个叩首,“多谢陛下。”语调平静,又是一潭死水一样。



    晚宴依旧,韩妃推说身子不舒服出去一阵,苏鸢借口不胜酒力也离席了。



    苏鸢绕到一处抄手游廊上,果见韩妃抱膝靠墙坐着,满目悲戚。



    苏鸢蹙眉道:“快起来,叫旁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韩妃一昧望着天,“我十六岁生辰是在漠北过的,那儿的天比皇城阔得多。”



    苏鸢静静看着她。



    “我教他抚琴,他为我放烟花,漫天都是,很美。”韩妃盯着漆黑的夜空,唇角带笑,痴痴地说着,“他叫柳靖离,是魏国的将军,挽得了强弓,降得了烈马。”



    苏鸢闻言,忽地就想到安凌陌被自己锁住胳膊动弹不得的窝囊样子,唇角一勾——同韩慕清的柳大将军比确实是差多了。



    韩妃低声说:“后来我就被带回了京城,又被家里人强行送入了皇宫,从此……”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韩妃抱膝恸哭,泣不成声。



    苏鸢心底轻叹,皇宫里溢目的富丽堂皇,抵不过一场转瞬即逝的烟花,天意弄人到何等地步。



    她方才要向安凌陌求的,就是许她离宫。



    苏鸢静静地站着陪她,等她哭声愈来愈小,才说道:“出来有一阵子了,去洗把脸赶快回去吧,免得让人起疑。”苏鸢转身要走。



    韩妃唤住她:“鸢儿,”待苏鸢身子停住,继续道,“若陛下知道我方才所请之事,会同意吗?”



    苏鸢冷声道:“就算陛下同意,太后也不会同意,就这么让你出去跟了别人,皇家的体面还要不要了。恐怕没等你踏出宫门就与世长辞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妃神色颓然。



    一场晚宴,一直喧喧嚣嚣地到了三更天。



    



    苏鸢坐了步辇回到素眠轩,甫一踏入宫门,黛兰就迎了上来。



    “娘娘可回来了,画棠姐姐候了娘娘大半夜了。”



    内务府今早才把人放出来,画棠被搀回素眠轩时还是伤痕累累、迷迷糊糊的,修养了一整天,这晚上就活蹦乱跳的了。



    苏鸢进入殿内,画棠连忙跪着行礼。



    “有什么事儿,坐下说吧。”苏鸢在一张梨木椅子上坐下。



    画棠道:“娘娘还是让奴婢跪着吧,这样奴婢心里舒服点儿。”她身上的伤都敷过药了,只是面色依旧憔悴。



    苏鸢便由着她,问:“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



    “不用急着当值,多修养几日,年纪轻轻的落下病根儿就不好了。”



    “是。”画棠一句一句地应着,全然不见平时半分的伶俐。



    苏鸢挥了挥手,“没事儿就退下吧。”



    画棠不动弹地方,逐渐抽泣起来,“奴婢给娘娘惹麻烦了,黛兰都和我说了,娘娘为了奴婢都求到陛下那儿去了。”



    苏鸢叹息,再怎么也还是小姑娘,经不得一点事儿。



    “你和那个侍卫……”



    苏鸢话还没说完,画棠脸就腾得一红,细声说道:“奴婢和他在宫外认识的,入宫后他没少帮衬奴婢,他人老实木讷得很,奴婢用娘娘赏的云锦做完衣裳还剩些料子就想着给他做个香袋,哪知道他这么不小心。”画棠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小心翼翼地问:“娘娘,那香袋……”



    苏鸢道:“绣得不错,陛下用着呢。”



    “啊”,画棠满脸讶异,再欲深问,就被苏鸢打断。



    “这皇宫向来都是是非之地,本宫的素眠轩更是在风口浪尖上,今后凡事都小心着些。”



    “奴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