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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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真心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香微度绣芙蓉。



    翌日,怜音醒来时,躺在她身侧的安凌陌静静望着她。眼底却并无半分她的影子,出神一般,可见帝王心思真是难测。



    依旧含羞带怯地唤道:“陛下。”她知晓自己定然是楚楚动人,帝王心思深浅都与她无关,只这一夕恩宠便可让她跻身富贵,再不是那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宫婢。



    安凌陌被她一唤回过神来,“你叫什么名字?”



    怜音眉头微不可觉地一蹙,羞赧恭谨地答:“奴婢怜音。”



    安凌陌起身穿衣,怜音忙不迭地一旁伺候穿戴。“名字好听,人长得也俏丽,”安凌陌漫不经心地评价,“那案上的墨玉碎音笛便赏你了。”



    “奴婢谢恩。”怜音伏在地上,满心的不甘,哪有宫女侍寝后不赐位分的道理,哪怕再低也算是半个主子,一柄破笛子就打发了她,以后岂不还是伺候人的命。



    



    凉州城。



    一只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将军府的后院,腿上用细线牢牢绑着的纸条接着就被人取了下来。



    是个侍卫打扮的人,拿着纸条匆匆赶往正殿。



    踏入正殿,第一眼便是一座一丈见方的沙盘,除了北边的魏国西边的乌穹占了一小部分角落,整个大燕国尽收眼底,纤毫毕现。



    有人正负手俯瞰这天下,五十岁上下,青色长袍,唯有眉宇间的肃杀冷凝之气昭示着这是当年弓弦射汉月,马蹄踏胡尘的威名赫赫的定国将军祁皓。



    侍卫趋步上前,压低了声音:“禀将军,京城来的消息。”双手奉上纸条。



    祁皓接过展开,只有四个蝇头小字——万事俱备。



    万事俱备,只欠他这阵东风了。



    祁皓不动声色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去一趟魏国,给司徒将军送去。”侍卫是跟了他十多年的心腹,多余的话无须再嘱咐。



    “是。”



    



    已入深秋,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紫辰殿前的石阶上又是一层清寒的月色。



    每月十五是规定的帝后同寝的日子,一张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安凌陌躺在里侧,苏鸢躺在外侧,不远不近的。



    龙凤呈祥图样的明黄帐子,大红底子鸳鸯锦被,满目锦绣,只是不知床上共枕而眠的人是如何异梦同床。



    苏鸢道:“陛下几日前幸过的那位宫女,臣妾给了她一个贵人位分。”声音平静,漠然如同在朝堂上与大臣议事一般。



    是他赏了碎音笛的宫女,安凌陌只隐约记着她叫什么音来着。



    “既是侍奉过陛下的人,多少要有个名分,若是将来怀有皇嗣也不至于耽搁了。”像是埋怨他似的。



    “是朕疏忽了。”他有些烦,随口应道。



    “还有陈淑妃,再有两个月便要临盆了,到时候位分也该晋一晋了。昭华公主的生母生前是贵妃,陈淑妃若诞下公主便晋贵妃位,若……”



    “若是诞下皇子,朕是不是该废后另立了?”安凌陌神色冷峻。他一时赌气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膝下无子,只有昭华公主一个女儿,此时后宫若有皇子降生,日后必定克成大统,母妃则是皇太后。若到时诞下皇子,以无嗣之名废掉苏鸢,将陈淑妃立为新后也是名正言顺。



    苏鸢一怔,旋即起身跪伏在地上,沉声道:“臣妾未能替陛下绵延子嗣,忝居后位,羞愧难当,请陛下废黜。”



    安凌陌心里忽然漫起浓重的哀伤,苏鸢执掌凤印二十年,真真是贤良淑德,万事都是为他着想。他近日宠爱哪个妃嫔多一点,她丝毫不嫉妒,反而想着给人家什么赏赐升到什么位分;他对哪个歌姬舞女多看一眼,她比他都着急,想方设法地替他张罗到后宫里来;再比如这次,哪怕是他把她赠的碎音笛转手赐给别人,她都视若无睹,只想着他大燕国的皇嗣。豁达如此,不是至圣便是无情,她显然不是前者,那便是从未在乎过他。



    这样百里挑一的贤后,样样都无可挑剔,除了——不爱他。



    “鸢儿,”安凌陌神色悲戚,颤声问,“你……爱朕吗?”



    苏鸢闻言,心底汹涌澎湃,面上依旧淡淡的,沉吟半晌,“回陛下,臣妾……”



    “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逢场作戏的话,朕一句都不想听!”



    苏鸢有些委屈地垂首跪着,她从来都不想这样。她也想一如二十年前,或狡黠或悲凉或温婉或狠戾,喜怒悲欢都是她自己。可这偌大的皇城无异于一座牢笼,她又何尝不是一具傀儡,一具要伤他负他的傀儡。



    安凌陌望着她的眸光逐渐黯淡,她心中俨然没有他。



    这么多年心中那点若即若离、微若萤火的期望终于落空,片刻的如释重负后就是噬心的绝望与疲惫,仿佛堕入了无底深渊,不至于粉身碎骨,此生却也再无意趣了。



    “地上凉,别跪着了,”安凌陌穿了靴子披了衣服要走,“早些歇着。”说话时神色冷寂得瘆人。



    苏鸢回头只看见一个寂寥落寞的背影,心口疼得要落泪。拼命克制着过去拥住他的冲动,一个叩首,轻声说:“恭送陛下。”



    安凌陌走至门边闻声一顿,复又狠狠地拉开门,迈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