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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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棋局

    天色晴好,重重深宫之内的一座临水小榭,安凌陌百无聊赖地坐着,看四五个宫娥在水边投喂池中的鱼。



    偶有几只小鱼探出水面争食争得厉害,安凌陌便随手取出一粒硕大的珍珠掷了过去,“咚”一声落入水里,吓得鱼儿四下逃窜,过片刻再寻过来,不用多久再被他一粒珍珠吓走。陪侍的宫娥内侍干站了半晌,唯他和鱼乐此不疲。



    “陛下,您若是实在无聊,不如去陈淑妃那里瞧瞧,娘娘怀着身孕实在辛苦。”李愿躬着身子,赔笑道。



    安凌陌瞥他一眼,笑道:“说说吧,陈淑妃给你什么好处,请得动你这御前红人来当说客。”



    李愿从安凌陌降生起就跟在身侧侍奉,近四十年了,最了解这位皇帝的脾性,安凌陌亦待他格外亲厚。十年前赵太后薨逝,安凌陌便愈发阴晴不定、不近人情,只有李愿能在跟前说上几句话。



    李愿慌忙解释,“主子可冤煞奴才了,”扯着尖细的嗓子,“老奴一心想着给主子解闷,主子事事顺心,便是奴才的好处。”在这深宫混了这些年,都是心生七窍的聪明人。



    安凌陌沉吟一阵,说:“再从宫里挑几个稳重伶俐的宫女派到陈淑妃的庆和宫去,另外叫太医院多看护着些,不得懈怠。”



    “陛下午膳时便吩咐过,奴才已着人去办了。陛下宽心。”李愿躬身应道。



    安凌陌却不再作声,李愿慌忙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正是皇后的凤驾逶迤而来。



    苏鸢来到小榭中,向着安凌陌盈盈一拜,“陛下万安。”



    “免礼,”安凌陌看着她,若有所思,“坐,陪朕手谈一局。”苏鸢欲言又止,迟疑了一瞬便依言坐下。一旁的内侍连忙取来棋盘摆好。



    安凌陌自顾自拈起一粒白子落下,苏鸢亦默默地落下一黑子。



    如此你来我往了一盏茶的功夫,苏鸢淡淡开口问道:“柳呈远丁忧回乡,刑部尚书一职出缺,陛下心中可有人选?”她注意到安凌陌举子欲落的手微微一滞。



    他到底是在意的。



    安凌陌是燕国国君,那日晚宴上咄咄逼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哪里有一丝帝王风范,哪里有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半分的神采,随便一员小吏也比他有气度些。不过是为了给她难堪。



    他真的是怨恨她入骨了,万里江山被夺占,二十年来如同傀儡,甚至百年之后也要受万世嘲讽,这些,皆是拜她苏鸢所赐。



    “皇后看着办便是,不必来扰朕。”安凌陌盯着棋局,提了七颗黑子,语调甚是漫不经心。



    沉寂了半晌。



    苏鸢终于继续说:“十日前魏国出兵攻打凉州城,城内粮草不足,祁皓发文向朝廷请粮。”



    “那便就近从雷州调十万石过去,”安凌陌略显不耐地看着苏鸢,眉头一皱,“皇后一向雷厉风行,怎的今日连这些小事都决断不了?”



    前朝后宫谁不知道,皇后独拥大权临朝称制十年,皇帝早已形同虚设,官吏任免军政要务都是皇后上令下行。偏她惺惺作态,特意跑来请示他,成心气他不是?



    苏鸢恭谨地答道:“臣妾遵旨。”又一子落下,黑白交错的棋盘已尘埃落定——白子半壁江山落入敌手,再无翻盘的可能。



    苏鸢起身施礼,“臣妾告退。”贴身侍奉的宫女画棠赶忙上前扶着,羽扇华盖,又领着十数名宫人浩浩荡荡地离了小榭。



    “陛下?”李愿轻声唤道,苏鸢已走了良久,安凌陌仍静静坐着。



    回过神,眸光一黯,猛地将棋盘一把掀翻,晶莹剔透的棋子摔了满地——



    “回宫!”



    



    



    安凌陌背靠床榻,在地上一直坐到了亥时,殿内不见一星烛火,宫女内侍也都被他赶到了外面,漆黑寂静,只李愿片刻不离地陪在左右。



    “陛下不疼惜自己,为了天下苍生也要保重龙体呐。”李愿跪在一侧,苦口婆心地劝着。



    “天下苍生?”安凌陌嗤笑一声,“她的天下,她的苍生。”说话间轻轻摩挲着怀中的锦盒,盒子里是苏鸢赠他的碎音笛。



    他喃喃自语:“感君缱绻意,不作凄凉曲。利用便利用了,后宫哪个女人不贪慕富贵;权势朕更不在意,这帝位本就旁人推朕上去的,”安凌陌声音一顿,语调凄凉落寞,“富贵权势……她可曾对朕有过一星半点的情意。”



    “朕真的不是吝惜这江山。”安凌陌闭着眼,眉心紧紧攒在一处。



    李愿在一旁听着,不由哽咽,“老奴明白。”他没有子嗣,皇帝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朝夕相伴,说句僭越的话,就如同他的孩子一般。现今却颓然消沉至此,李愿亦是万分心疼。



    殿内沉黑得一片死寂,只窗纸上映着一痕惨白的月色,也是凄惶。



    安凌陌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愿,“你年事已高,下去歇着吧,叫旁人进来侍奉便是。”语调漠然,一转眼又是天子的威仪,适才的悲戚杳无踪迹。



    李愿只得恭谨地叩一个头,“老奴告退。”却行退出大殿,他深谙安凌陌的脾性,看似软弱,却执拗得很,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转圜。



    李愿走前将一名宫娥遣入殿内,一盏盏六角琉璃灯逐个亮起,依旧是富丽堂皇的紫辰殿。任他皇城墙根下饿死了多少乞丐,这满堂金玉也无损分毫。



    宫娥手捧沉香木托盘颔首跪着:“陛下未进晚膳,不如用些冰糖燕窝羹,就寝后胃里舒服些。”声音袅袅糯糯的,说不出的好听。



    安凌陌垂眸看她,只瞧见小巧的鼻子,尖尖的下巴,是惹人怜爱的温婉与纤弱。



    他伸手将她扶起来,眼角眉梢蕴着笑意,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怜音。”盈盈抬眸,不胜娇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