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骨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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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话 大蚓无妄寻穴功

    倒悬顶剑,炼意守眼,以这稀奇的法门练功,显然世上只有王子乔一人。和王子乔多日相处,路逐惠见他时刻都在倒练,难怪武功更进当年,非但如此,他酒力更要比武功见长。路逐惠就觉得,王子乔并不快乐,少年不快乐,青年不快乐,日后也不会快乐。

    闭眼顶剑,尚听百步以外有脚声,显然知道是路逐惠来了。王子乔从不跟人讲为何以这等法门练功,路逐惠也从未一问。如今已禁不住提问,道“子乔兄,我很好奇,你开始怎么做到这种法门,你就不怕当场刺穿身亡?”

    就听王子乔悠然地道“从小师父就教我这么练,我就只能这么练,路兄有何指教?”

    路逐惠笑道“我只是好奇而已,可不敢对子乔兄指教什么。”

    他仍这么倒着练,顶着剑,闭着眼,抱着胸,和剑笔直成一线,吐纳均匀,气息深远,说话都不带丝毫颤抖。他说道“只有把自己逼入绝境,才能劫后余生。从小师父就逼我这么练,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路兄活得比我幸运,你要被人这么逼着练,自然不会好奇。”

    路逐惠笑道“难怪你的轻功绝于天下,周前辈对你可真是良苦用心,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位良师,已经是造化了,你遇到一个好师父。”

    王子乔道“你莫不遇上好师父,能有如此造化?”

    路逐惠本意调侃他放松一些,快乐一些,岂料他有此反常,有些莫名其妙,当即笑道“自然,自然。”

    王子乔不再作话,一直这么闭着眼,倒悬顶剑。路逐惠又道“子乔兄,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子乔道“你说。”

    路逐惠道“你有心事,你若觉得我可以是倾诉之人,也该说说了吧?”

    王子乔道“你会断人面相还是怎么着?”

    显然,王子乔被他说中了。路逐惠道“这倒不是,只是你的眼睛色彩太重,叫我不得不问。”

    王子乔知道什么事也瞒不过路逐惠,当下已无心再练,自剑尖用头轻轻一顶起,一个翻转双脚再次触到地上,顺手捞剑回匣。每当王子乔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他总要慢慢触摸衣兜的物件,然后他的伤眸更添伤悲。

    听王子乔道“路兄,我说你比我幸运,你就一定比我幸运。师父说我是孤儿,十岁那年,把我们三人丢进深山,狼群来了,月死了,秋死了,我当他们是兄弟姐妹,他们死了,我活下来了。”

    路逐惠不禁陪他容色染伤,慢慢道“那你后来怎么走出深山?”

    王子乔道“后来师父才跟我说,我们三人只能活一人,他只救了我。”

    路逐惠何等心思细腻之人,已然知道一切,替他说下去,道“因为秋和月死了,所以你恨周前辈,他明明可以赶走狼群,让你们三个人都活下来。你爱惜兄弟姐妹之情,才对周前辈生恨,又因为他是你师父,与你有养育之恩,才敬他如父。但你心里始终解不开这个死结,你虽敬你师父,却永远不会原谅他。”

    王子乔悲然一笑,道“十六年了,你是第一个听到我心事的人。”

    路逐惠道“说出来可好些?”

    王子乔道“一样。”

    路逐惠道“你胸口之物,想必是他们留给你的念想。”

    王子乔将物件摸在手上,摩挲它,看着它,那双眼神流露着无尽悲伤。过了好一阵才道“秋说:等我们长大了,要像这鹰翅偶马,在天上能飞,在地上能跑,自由自在。可是…!”王子乔已撑不住往下说,生怕自己堂堂一名汉子,会在路兄面前哭啼抹泪。

    路逐惠替他说下去,道“可是他们已经死了,你们想要的自由只有你得到了,你觉得亏欠他们。”

    王子乔徐徐摇头,以示路逐惠所说不对,他道“你信不信,如果我能轻易去死,我早就一剑自刎了。他们自由了,我还没有自由。”

    路逐惠听不明白,道“愿闻其详。”

    王子乔道“路兄,如果有一天,你和我不但要分出胜负,还必须要有其中一人死去,你一定不能留手。”

    路逐惠道“子乔兄,那天不会来,你多虑了。你的眼神从十岁开始悲伤,十六年了,你应该放下了。”

    王子乔深一吐息,缓解了心情,收敛了容色,道“路兄,可否让我借花献佛,用你的酒敬你一坛?”

    路逐惠一阵惊讶,子乔兄的酒力居然说敬便是一坛,想来他这些年定为伤心事以酒为伴。当下笑道“子乔兄,你都这么说了,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酒间,路逐惠自知不敌子乔,难免趁他不催酒,就会偷工减料,人仰一樽,他呡一口。王子乔岂会不知,适才碰了一坛,知他路兄已然不行,难免饮樽偷眼,倒是瞄瞄路兄他行与不行。

    王子乔以为,虽然路兄有懒杯行为,却不以为有损他君子名号。路逐惠略有晕乎,但听子乔兄朝他呵呵在笑。路逐惠想:子乔兄难得开怀,笑吧,好好地笑一阵。

    趁子乔兄一笑,路逐惠灵感一来,如今妙蚓寻穴功已达大蚓上境,自己酒力不堪,何不内藏运展一番解酒。妙蚓寻穴功能化解内伤,何况区区酒力,路逐惠当即内藏运展,乾坤自知。

    过后,王子乔一阵糊涂,想他路兄怎么忽然酒力大好,不是遭我灌得晕乎了么?王子乔又开怀一笑,既然如此,便不醉不休,再与他干上满坛。

    一轮下来,王子乔拱手作服,道“路兄,想你文武兼才,不想你酒力又远胜与我,无地自容,无地自容。”

    路逐惠笑道“子乔兄谬赞了,要真比起来,恐怕三个路逐惠都不是你对手。”

    王子乔眸神一索,说道“路兄,你该不会用了什么内功心法解酒,容我来试探试探。”说着,王子乔掌中暗运,当即伸手拿探路逐惠一臂。

    路逐惠早就料到他这计策,若推起手来,子乔兄必然不会罢了,便不给他比武借口,随他摸来。路逐惠感他掌中劲气流动,跃跃欲试,当下也不阻抗,倘若稍有阻抗,子乔兄必然会以此引,二人定然走向比武。

    王子乔不晓路逐惠体内玄机,在他手伸来时,路逐惠已有准备,以大蚓境中‘大蚓无妄’式内藏运展,使他子乔兄如何摸索挑衅,也都无济于事。

    王子乔寻竟没发现路兄身上玄机,也推不向比武,更找不到机会,大为震惊。他适才手下明明从一成劲给路兄施加到五成劲,换作常人,遭到他一成劲必然骨骼粉碎。可路兄却一不动气,二不推运手力,竟在谈笑风生之间安然无恙。

    王子乔暗道:想来路兄又觅得造化,必是一种极为隐秘的内功心法护他一臂,否则以五成劲施加在手,任他路兄这等高手,不以内功驱散保护,绝不可能保住这条臂。王子乔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于是道“路兄,你果然不愧是风神造化,刚才你使的这好手,连我都没听说,恐怕金华剑宗也没有这种功夫吧?”

    路逐惠笑道“子乔兄,你太抬举我了。既然子乔兄如此抬举,我便再敬你一樽,你海量就喝半坛如何?”

    王子乔晓得路兄有意旁引话题,分明是不想和他比武。不过他也不急,也不再纠缠,以免让人误以为酒后胡话。王子乔道“路兄,你可就不地道了,你的酒量恐怕只有我才能媲美,怎么说我是海量你就不是呢?”

    路逐惠笑笑,便抬坛就碰,道“既然子乔兄抬举,也就这样吧。”

    王子乔有一阵盯着路逐惠,想多看他这人几眼,看他容颜间可有什么急色,愁色,但好像都永远见不到。路逐惠笑道“子乔兄为何这样看我?”

    王子乔道“路兄,你就不担心西湖花主楼一事?”

    路逐惠道“要是担心了就不会发生,我倒想每件事都担心一下。”

    王子乔道“我来的路上听说不少。恨尘谷,异香宗,缺一门,五花宗,奇门,玄空门,飞星崖,墓门,小派联盟,就差已灭了门的大臂王宗。东西南北各道都派得力弟子前去西湖,加上金华剑宗内外门徒,整个江湖都为你前仆后继,你觉得心安么?”

    路逐惠道“他们这一闹,不正是机会么?如果我等不到子乔兄来,也一定会去找你。”

    王子乔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就问道“找我何事?”

    路逐惠道“子乔兄此次下山,除了找我比武,应该还带点别的吧?”

    王子乔很郁闷,自己饮上大口进肚,缓解一下才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我很好奇,这世上有你路逐惠不知道的么?”

    路逐惠说“有。”

    王子乔问道“比如?”

    路逐惠道“她。”

    王子乔问道“她是谁?”

    路逐惠道“你会有机会见到她的。”

    王子乔道“能难得住你的,想必是个人物。我这次出山,一是找你比武,二是为了江湖掌门失踪一事…!”王子乔没往下说,但路逐惠以为还有第三,既然子乔兄不便透露,就不再问。

    过了一阵,路逐惠道“子乔兄,她去了西湖,不正是你此行目的的好机会么?”

    王子乔道“你觉得这事和她有关?”

    路逐惠道“我托臂王兄暗查她的巢穴,应该很快有眉目了。”

    这时,路逐惠耳力一察,又接下说道“好像我的感召可真灵验,说臂王兄,臂王兄就到了。”

    大臂王一来,也不等人说个‘请’字,也不招呼二位一声,自个开坛倒酒,边喝边道“好酒。”

    路逐惠笑道“臂王兄,想必你已知道些眉目了。”

    大臂王大饮一樽,又道“好酒。”

    二人觉得不对头,臂王兄今日过于怪哉。大臂王认得王子乔,刚才坐下时却装作不认,似懒得招呼他。

    王子乔以为自己失礼在先,当即拱手补道“臂王兄,不认得我了么?”

    大臂王只顾倒酒自饮自爽,仍然道“好酒。”

    路逐惠也不理解臂王兄的做法,又听王子乔又道“臂王兄,莫非子乔有得罪失礼之处,还望不吝说来。”

    大臂王只照着两字,说道“好酒。”

    路逐惠已在寻思,今日臂王兄过于古怪,不过臂王兄喝了他的酒,定然不会是路逐惠的过错,那便是子乔兄了,可臂王兄为何不待见子乔兄?

    过了好一阵,王子乔还不明白臂王兄何意,但他知道自己要暂先回避了。于是王子乔道“路兄,臂王兄,你们先聊会儿,我去行个方便。”

    王子乔走后,大臂王马上当下酒樽,道“路少,她的巢穴毫无头绪,但赤文主峰五里外,有片狼林,有个狼洞,洞里有人。”

    路逐惠星眸一定,好一阵才说道“臂王兄,你当真说准了?此事非同儿戏,关系整个江湖定局。”

    大臂王道“大臂王宗如今只剩我一人,我所言有虚,这颗头再送你路少。”

    路逐惠想到,刚才还听子乔兄说起狼林,这事他可知道?子乔兄此次出山的目的,又为何提起江湖掌门失踪一事?刚才子乔兄说了两个目的,到第三个目的他便不说下去,中间有何关联?

    大臂王到“路少,你以为此事和周天公有无关系?”

    路逐惠道“暂不胡猜。”

    大臂王道“你会不会告诉王子乔?”

    路逐惠道“暂先不说。”

    大臂王道“我见到耍盗了,照你的意思便宜了他,下次要不要把这种人去掉?”

    路逐惠道“我让他暂先退避江湖,他不肯,说明他害怕娜丹月,那个女子的确太厉害。”

    大臂王道“路少也没把握吗?”

    路逐惠道“我跟她明面说是切磋,实则再探对方的底,有两次险些再见不到臂王兄了。”

    大臂王问道“路少,你说她能统一中原武林么?”

    路逐惠笑道“中原武林太大,她没有足够底蕴来统一中原。”

    大臂王见路少笑了,自己也放心了,他相信路少的判断。去意已定,大臂王便不多留,像拿自个儿家宝贝一样,抱着酒坛就走,客套也懒得招呼一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