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骨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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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话 气立乾坤意在通

    这阵日子,缺四门爱喝烈酒,没有路老弟陪同,喝酒的时候,想像他坐在面前谈笑风生,这样也灌得下肚。醉了几度,醒了几回,倾坛大饮再灌入,灌完求醉不求愁,奈何惺忪愁更愁。

    月朗朗,正是愁人恨酒柔,客栈的精干伙子趁他没醉,朝屋顶上传话:“爷,您的请帖。”

    缺四门不想见任何请帖,他想死,最好能醉死。但死之前,他还想见路逐惠一面,如还能见棉花郎那老鬼一面,跟他说一声“这辈子你赢了!”,也死得没有遗憾。

    缺四门醉声呵道“有请帖你就念,念完了别再来烦我。”

    精干的伙子照着办,拆开帖子来念:“花主楼,花无主,路氏郎君囚意苦,逐邀天下诸能救,月下欢杯花下主。”

    缺四门听言,觉得这软绵绵的帖辞有些含义,纵下房顶来抢帖,自个一看,伙子念得字句不差。心道:莫非路老弟有难?这绝对不可能。又想到那遮羞女,当下担心起来,他便决意去淮南西湖赴邀,再也没有寻死之心。

    请帖送到五花宗,木棉郎父女拆看,木棉郎再也喝不下茶,坐也不住。心道:莫非路少有难了?这绝对不可能。又想到那遮羞女,他便决意去淮南西湖赴邀,倒要看看谁凭能耐对路少说三道四。

    木棉郎对闺女道“你亲爹恐怕又得走了。闺女,我怀疑其中有端倪,这阵子你亲爹要不在西湖花主楼,就在在江南万竹林。要找你爹,可在这两处地方找。”

    茶女想着:父亲说来说去,都跟路公子有关,这路逐惠虽名扬天下,但看这帖辞,便知他为人爱招蜂引蝶。帖辞中的花主楼,想必是烟花是非之地,可他路逐惠偏就去招去惹,想来或不是父亲说的那般光耀。

    于是茶女道“父亲,女儿哪也不去,就在五花宗等您回来。”

    木棉郎放出信鸽,招回外门弟子,待安顿好宗内人手,又道别闺女一番,才放心下了五花宗。

    江湖上在议论这事,王子乔一路住过不少客栈,走过不少条巷,路逐惠的事给听了不下百遍。但他不信,路逐惠是何等儒雅英侠的人物,要说他会挟持天下的少女,绝不可能,要说他始乱终弃而被女人诬陷,也绝不可能。那些莫名失踪的少女被囚禁后,再明目张胆地让江湖人去救,去见证路兄的恶行,岂会有这种荒唐事。

    想到五年前,王子乔上金华山剑盟,他只见过路逐惠一次面。当时两位师父在宴上撮他二人会招,想起来犹在当前。二人会招过后,二人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

    王子乔从不信道听途说,不信世上所谓的圣人和君子,他也觉得没这种人。但他信路逐惠是真君子,因为他和路逐惠比过剑。

    在王子乔心里,剑是怎样的剑,人就是怎样的人,剑不离人,剑不会说谎,剑就是人。他认为路逐惠的剑就是路逐惠的人,路逐惠的剑是真剑,他的剑潇洒大气,俊逸飞扬,剑中与生俱来的仁慈与兼爱,不在求胜只求和,这一点王子乔自认不比。路逐惠的剑,强不压人,弱不嫉馁,这等气度情怀,没有委蛇假意,在这世上无以伦比。

    王子乔决定去万竹林,找路逐惠再跟他比一次剑,世事无常,或许人变了,剑就变了,或许人变了,剑没有变,或许剑没有变,而人变了。他要知道路逐惠是剑再变,还是人再变。师父的意思让他超越路逐惠,但他此去万竹林,心里想的不是师父命令中的意思,是以世上唯一的朋友,以一名爱剑的人去见路逐惠。

    高崖瀑水,离溅水上方丈许,悬炼有一人。从暗暗清晨到正头日照,又到日头西霞,世上如此功法当有‘收气降龍’这一门,再把‘收气降龍功法’发挥到此等高绝之境,恐怕世上只有路逐惠一人。

    三天前,娜丹月在这里找到他,便放弃和他比剑,想试看他能在孤寂的水上待到几时。三天后,娜丹月又来到这里,她的眼神里只有匪夷所思。

    娜丹月不相信世上有一个人不吃不喝,历经三天三夜悬水烛炼。她暗道:他体内竟发生了什么?要有多惊人的功力支撑这种修炼方能达到如此境界?难不成他再感悟什么奥妙功法么?

    她已经等不得,终于忍不住要出手,趁自己现在想杀这个男人,还是杀了的好,否则日后太难以杀了这个男人。不见她有所动作,可水面已出现一缕娜丹月的残影,下一息已在路逐惠迎面,发出一招精心衍化的剑引向他要害。

    她剑向所过,飞瀑上下分为两截,而路逐惠却撼无所动。忽然引瀑成招,她手中握成一柄水剑,突然现身刺进路逐惠额面,欲以此招破解他的玄奥状态。可水剑打到路逐惠门面时,已囫囵变化,分成‘群龍无首’之势,极其生猛地乘倍反噬娜丹月。

    她当时眼急手动,已不知从内调动几成功力,再度聚水成招,凝水成剑,合手一握,斜斩而至。然而她的水剑再次无果,于是左右一分为二,手各一剑,左使相思剑法中‘无成有终’一式,右使喜神剑法中‘天女焚涛’一式。

    岂料‘无成有终’剑招突然化作碎片,再次遭到水龍化力,化入路逐惠那条玄奥的水龍。水龍反扑,娜丹月只能摇身直上,使出相思剑法中‘彩凤单飞’式跳出水龍反噬,折身仰转,已引一招喜神剑法中的‘勿女乘刚’式,意在拖住水龙反噬,又借势倾泻而下,实则是要伺机逃脱。

    刚刚才得以跳脱危机,娜丹月仍不甘败,决心再破解路逐惠玄态。修炼者玄太一旦遭到突然破解,修炼之人立刻经脉破碎,路逐惠即便活着,也是个废人,不足为虑。

    经再三思量,娜丹月决定引用一招‘利女无咎’式。之所以用‘利女无咎’,因为这招本来用意在‘无咎’二字,招式含义为‘即使不伤敌,必也不伤己’,在势均力敌或胜败决战中,是探敌深浅和自保性命双重有效最为常用的一招,故而命名‘利女无咎’。

    于是娜丹月已酝酿在手,倏地一闪一现,刚到路逐惠近身,却未及发招,水龍已化成罡罩,将娜丹月卷在其中。‘利女无咎’式也施到中途一半,她忽然运转不及,败落水中。

    路逐惠倏地一动,仅仅这一动,娜丹月便已揽到他怀中。待他睁眼时,脚下轻轻一点,竟不带起涟漪就已到了岸上。

    放了她下来,路逐惠诚惶诚恐,不禁对她一阵打量,生怕伤到她内在要害。见她要害未损,路逐惠作揖歉道“丹月姑娘,在下实非有意,你伤得厉害么?”

    香巾内面,她已急剧咳嗽,咳得不知所措,难得现在的她这般飞鸟依人之态。待她咳定,路逐惠才不再挽,摸出护脉丸,道“丹月姑娘,这护脉丸有固护心肺奇效,你先把它服下。”

    她闷捂心口,软喘弱息,并未伸手来接拿,道“你也知道我想要杀你。”

    路逐惠听言,道“我知道。”

    娜丹月道“你刚才要杀我很容易,现在也可以,可你不动手,还要救我,你就一点不担心我会杀你?”

    路逐惠笑道“可我还活着,既然还活着,丹月姑娘所谓的想杀,始终没有杀。”

    娜丹月道“我真的会杀你,你还要救我?”

    路逐惠笑道“丹月姑娘想杀我,还是必须要杀我?”

    娜丹月道“这有何区别?”

    路逐惠笑道“你要杀我,也要先把伤养好,不然用什么力气杀我呢?先把护脉丸服下吧。”

    她看着路逐惠的眼睛,路逐惠这次没有躲避,令她感到好奇。她说道“你早就知道我的眼睛能杀人,就不怕我的情眼窥心瞳迷失你,杀了你?”

    路逐惠笑道“原来丹月姑娘的眼功叫‘情眼窥心瞳’。可我现在看不到你的杀意。”

    娜丹月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路逐惠笑道“你把护脉丸服下,我来告诉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娜丹月并未怀疑,接过丹丸,背面服下。吃了丹丸,路逐惠却没有往下说。过了一阵,娜丹月道“你喜欢故弄玄虚?”

    路逐惠才笑了笑,道“实不相瞒,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眼睛,但很可惜。”

    娜丹月追问:“可惜什么?”

    路逐惠再好好看着她眼睛,徐徐往下说道“多好的一双眼睛,可惜你辜负了它。因为你辜负了它,所以它出卖了你。

    它让我看到你现在的孤单,着急,还让我看到你内在的本心。

    你的心原本不冷,现在不冷,以后也不冷,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做的事非你所愿。但我不明白,既然非你所愿,为何还要做。丹月姑娘可否能解我疑惑?”

    娜丹月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心里默认,也承认路逐惠说的一字一句都不假,沾沾的眼中又多一份迷茫,对他多了一份好感。慢慢垂首逃避路逐惠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神,生怕别人看得太穿。暗道:他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不是我洛神殿的男人?

    转身凝眸远方,她心里开始惊悸路逐惠的男子气息,这个男人神秘而温暖,看久了让人心跳得紧,不看又让人好奇,再看又让人欢喜和迷茫。

    娜丹月慢慢道“路少对女人都这么上心,这么想知道女人家底子么?”

    路逐惠笑道“那得看什么人。”

    娜丹月道“可我又是路少什么人?”

    路逐惠道“好的话是朋友,坏的话是敌人。”

    娜丹月道“路少好像知道我很多事,但为何没有揭穿?”

    路逐惠道“我相信你这双眼,我也相信我的直觉。”

    娜丹月道“我要杀你,你还会欢迎我么?”

    路逐惠笑道“丹月姑娘随时可以来。”

    听到路逐惠这样回答,她心里暗暗欢喜,在不知不觉中注入一股温暖,让她时而喜欢,时而害怕。

    可她仍然道“你就真的不怕我杀了你?”

    路逐惠笑道“怕,也不怕。”

    娜丹月道“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

    路逐惠道“你是我见过最孤单的人。”

    她禁不住心里的欢喜和害怕,就这样走了,走得比以往更匆忙,走到途中又回顾一眼,望去幽篁居那个方向。心里微微地复杂,嘴里轻轻地呢喃:“路逐惠,你说对了又怎样?我还会再回来杀你。”

    娜丹月离开的时候,像一阵风一样,一吹就不见了。而幽篁居上顶,该男子来的时候气意侵人,胸口抱着自己最爱的那口剑,往那一站,挺拔如凛凛松柏,墨眉修秀,肃俊非常。双眼似已久久不眨一次,凝神远盼,星眸有伤,这种眼神仿佛怜悯,又仿佛心事彷徨,却别有坚毅,凌厉生光。

    他终于笑了一笑,知道后方的朋友再看着他,对方这种神秘的气息,自上次金华剑盟一别,便不曾忘却。该男子慢慢转身回顾,伤目索向对方的眼睛,从来不眨,道“路兄,五年了。你的武功更突飞猛进,我很高兴。”

    路逐惠难免很惊喜,也不避他的目光,笑笑道“子乔兄,自上次一别,承蒙不忘。”

    王子乔道“别人可以忘,你不能。上次一别,我们互有相欠,别人都以为少女失踪事件与你有关,所以都去西湖花主楼找你,可我觉得你不会做种事,也觉得在这才能找到你,所以来了。”

    路逐惠笑道“有子乔兄的信任,花主楼那些事我已不怕冤枉。”

    王子乔伤目又加深一分忧伤,道“我很羡慕你。”

    路逐惠笑道“子乔兄,好端端的你羡慕我什么?”

    王子乔道“你有朋友,而我没有。换作是我,即便真做了花主楼这件事,一定没有人为我前仆后继,更没有人信任。”

    路逐惠笑道“子乔兄,我不是你朋友么?”

    王子乔道“以前是,现在是不是,要比划了才知道。”

    路逐惠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王子乔道“世事无常,或许人变了,剑就变了,或许人变了,剑没有变,或许剑没有变,而人变了。”

    路逐惠笑道“子乔兄,你说得可把我绕进去了,五年不见,你好像比以前要忧伤。”

    王子乔道“我哪里让你看出了忧伤?”

    路逐惠道“你的眼睛。”

    王子乔道“或许…你还是当年的你,至少你很懂我。”

    路逐惠道“当然。”

    王子乔道“但,我还是想和你再比一场,弥补当年匆匆遗憾。”

    路逐惠笑道“你我有必要分个胜负才肯罢休吗?”

    王子乔道“你或许觉得不必要,但对我来说很有必要。”

    路逐惠道“子乔兄,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再说谎。胜负对他人而言或许重要,但对于你我而言,我以为不重要,也不必要。”

    王子乔道“路兄,你错了。对你对我都重要,也必要。”

    路逐惠道“你若不告诉我原因,弄不清楚为何你我一定要分出胜负,我不会跟你比武。”

    王子乔不再说话,慢慢拔剑,忽然剑光再一闪,人已从顶斜下,履地轻轻一点,到了路逐惠面前。他的剑快得不能在快,从一拔,到一闪而至,已运转成赤文剑法中的‘风天小蓄’式,剑势下实上虚。他这招看似上虚,但又非虚,实是稳固其下,虚是真正杀伐,以敌迅雷不察巧取敌首。

    路逐惠见势,想他子乔兄起式已然精进至厮,招间上下相叠,虚实置换,已达到一念入化之功,当下并未作出应对。但王子乔的剑已指在路逐惠‘天突’穴,锋尖压在他浅表的皮肤上。

    王子乔道“你为何不接招?”

    路逐惠道“我说过,在我没弄清楚为何你我一定要分胜负之前,我不会跟你比武。”

    王子乔作罢,抽剑回匣,道“我会等你,直到你跟我比武。”

    路逐惠笑道“子乔兄,你鼻子够灵的话,应该闻得到什么。”

    王子乔闻到了,除精浓的粮香,别的概闻不到。路逐惠接着道“怎么样?比不了剑,比酒如何?”

    王子乔淡淡一笑,道“那你可就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