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骨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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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话 一招胜负力八重

    赤文峰上,天色蒙亮,已有一人在校坛上运展筋骨。只见他随心所欲,画足起式,浑身一沉,踵跟踏印,重档稳马,体内已然神机气立,功气不运自来,淡淡生波。

    忽地提掌在前托到天门,势抬千斤之重,此时浑身抖松,听得衣声震响,掌已引到左侧,又一震,掌自行引朝右侧,足下画撇,身子更沉,掌从颈边要害推了出去。身刚一转,脚下仍未见有所抬提,凭着内在浅移默运,神机已然飘飘直上…

    要说赤文宗武力不俗的人倒不少,然而尚未动意而神机先到的,除了赤文宗主人周天公以外,就再也没谁了。时辰已过,东日已渐洋洋洒洒,又见他闭目烛神,足下以‘涌泉’穴吸定地面,稍提踵跟,含胸拔背,面阴背阳,炼阳入阴。

    待他睁眼,身旁已有人备好干巾,为他递送,他也不作瞧一眼,伸手即拿。这弟子作揖道“师父,危师兄到了。”

    周天公容色略疑,道“离行?他怎么来了?”

    这弟子步子一挪,身后露出一张脸,风尘容色遮了他三分眉相,却敛不住他的厉气。此人作揖道道“师父在上,离行给您问安!”

    周天公慰心一笑,道“离行,你来的正好。”

    危离行道“弟子听说子乔师弟出山,就从齐鲁大地赶了回来。”

    周天公用鼻发出‘嗯’地一笑,说道“你来了,为师就清闲了。这么多弟子中,子乔修为虽高,却不如你拿捏稳重。”

    危离行作揖道“承蒙师父教导,弟子当修行苦炼,再接再厉。”

    周天公满意,又发出“嗯”一声,接着道“你能这样想,为师最放心了。离行,我命子乔出山,你有何看法?”

    危离行眼神一扫,这要命所有人退下,他才说道“师父,弟子听说您命子乔师弟出山,想必您老已下定决心,等待时机出手谋局。以弟子看来,您派子乔师弟出山,是为了让他先行一手,做好铺路的准备。”

    周天公道“离行,你能这么想,为师大感欣慰。为师想令你去办一件大事,本来想让子乔去办,但他不够稳重,智计过于简单,为师就等着你来,让你去办。”

    危离行内心激动,原来自己在师父内心如此重要,似乎要比过子乔师弟,当即作揖道“为了赤文宗千秋大业,师父但有吩咐,弟子定当全力以赴,死也不惜。”

    周天公满意道“好,有你这等得力弟子亲自去办,为师就放心了。”

    将抹巾随意一递,危离行连忙伸手去接。又听周天公道“江湖掌门失踪一事,想必你早已知道,金仙证那老匹夫这次倒是坐得住,为师令你办的就是这件事。”

    危离行立即明白师父意思,想他金华剑宗已风光太久,该挪挪位,换一换人了。说道“弟子明白师父意思。”

    周天公道“你准备怎么做?”

    危离行道“江湖流派掌门失踪,他金华剑宗不急,咱们赤文宗应该着急,不过是替江湖流派急,非他金华剑宗。弟子在齐鲁大地有些威望,东西南北四角也有点名声,让他们先闹一闹,师父再举旗呼应,江湖的风向也该变一变了。”

    周天公笑了笑,显然危离行是说道他心里去了。于是危离行又道“师父,弟子这就去办。”

    周天公笑了又笑,道“西湖花主楼,你可先去那里瞧个热闹,也给金华剑宗蹭个薄面,毕竟江湖的风还从他们那出来。”

    周天公便再不多费唇舌,径自悠悠地离去。危离行喜上梢头,连忙行礼,道“恭送师父。”

    言罢,脚下往高一托,随心所欲地往一个方向,掠下山门。无需师父提点,危离行此去必也是花主楼,他倒是想见识花主楼的楼主,居然凭怎样的本事发出那等样的邀函,而路逐惠又如何对付。

    花主楼盛请之日就在下月,尚有十五六日。江湖能辈赶来早的已有不少,有住进花主楼者,偏于花主楼周旁一隅者,但有收到邀函,出示函帖便能通进,听闻中间开销一律由花主楼全包。

    花主楼前,不少侠士纷纷叹道:

    “这花主楼倒是好大的阔气!”

    “路少果然是路少,居然拿得住这等阔气的女角儿!”

    “就不知最终路少为何抛弃娘子家!”

    “呸!那叫始乱终弃。”

    “你懂什么?万一女人不美,岂不毁了路少一世英名?”

    “呵呵,想不到路少的区区一件儿女私事,居然已天下皆知。天下皆知就罢了,居然还有天下人想亲临目睹路少风流丑事,这是要做甚么?”

    花主楼前百余丈内,已悬灯结彩,红毯设道,道两旁烟香艳粉,姿柳聘婷,日夜袅娜值换,迎来送往。想来帖辞中所言无虚,这花主楼的主人当真底蕴不凡,自有不小能耐,小派联盟,散修名士,名门偏门,尽请到各道高人。

    却在此时,该处高崖瀑水之地,该身影悬在溅水上方,内涌玄机,妙功运转,显然是路逐惠参悟一门神机奥法,已反复求索足有百日。

    他每次挂空悬炼,王子乔暗暗生赞,想必世上也只有路兄有这等天赋,听闻金公仙证已功造化蝶飞仙之境,但要运展收气降龍步悬空修炼,也持不过三日半而已。而路兄的收气降龍步,竟然持了五日。

    此时路逐惠体内乾坤酝酿,体外罡气神机流转,即便已持炼五日,气容仍持久不衰,有泉水溢新之象。

    王子乔心道:不妥!必是路兄体内乾坤湍流,又成回环不息之态,以大展大运这等法则修炼下去,内在经脉必然因为不堪负荷而虚羸劳损,到时积久成疾,最怕适得其反。

    王子乔想掠去劝,但行到中途顿了脚,想到路兄正在修炼玄状,必然不能戛然而止,保不好前功尽弃不讲,若此时盲目进扰,造成他境界阻碍可就罪过了。

    然而当时,王子乔感到有人要破解路逐惠此刻玄异之态,却看不到有人,听不到有声,感不到气。王子乔的感觉一直不错,事实更没错,那人根本不容别人微察,已然一现,指在路兄门面,点到他天灵。

    王子乔不容允许,那双伤目突然凌厉,脚法猛然顶出,身法如箭射去,加以运展赤文剑法中‘雷风无常’式,猛势堪比龍风卷挂,当空扶摇一转,湍急直下发不容收。

    她见王子乔剑法通奇,又觉路逐惠体内的乾坤循环异常玄奥,一时半会定然杀不了他,倒不如先清理王子乔这多事者。故而刚打在路逐惠天灵盖上的妙指临剑疾收,指招一转迎击王子乔。

    王子乔的剑乃非常之剑,路逐惠常说他的剑即是他的心,剑随心而无不到,剑所欲而无不能。他的招当得非常之招,然而剑刚右引,该女随而倏然不见,她人已现身水岸边上。

    王子乔大为震撼,此女身灵法巧,武功通神,即便他的剑有心,却到不了她那,制不了她身。但凭她应对‘雷风无常’这一招而不急,王子乔疑她是天上来人,若非天上来人,必是凡尘中武功最绝之人。

    她的武功似神非神,似人非人,择中与人神之间。王子乔轻然踏水,足不留湿,意在护着上方的路兄,不嗔不谩地道“阁下何人?为何掩貌想杀他?”

    她香袖往后一摆,英姿王派,娇滴滴地道“我是何人干你什么事?你为何在万竹林?”

    王子乔道“我脾气不大好,道上姓名,发誓永不再来,放你走。”

    遮羞女冷笑道“赤文宗最悲情的弟子,你这次出山之前,你师父就没有告诉你,什么人不能得罪,该做什么事么?”

    王子乔道“你到底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些?”

    遮羞女道“在这儿你没有资格问我这些,在赤文宗也没有,你只要帮我杀了路逐惠就对了,回去你师父说不定奖励你几句。”

    王子乔道“我从不杀女人,何况你掩貌避人,不道姓名,杀了你会对不起我的剑,今天的事奉劝你下不为例,你走吧。”

    遮羞女嫣然一笑,道“赤文宗的王子乔不但悲情,当中口气也不弱,我倒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要挡我杀了他?”

    王子乔道“这些你没资格知道,在这没有,不在这也没有。”

    遮羞女道“你今天所做,周天公知道么?还是他令你来护着路逐惠?”

    王子乔道“你没听见么?你没有资格知道,若还执意不走,那就出招吧,我也想看看连路兄都‘赞不绝口’的你,究竟有多神。”

    遮羞女嫣然道“那我倒想看看,江湖上齐名路逐惠的人有多大本事。刀剑无眼,我要是重伤与你,或者失手杀了你,可怨不得人。”

    王子乔刚画剑一震,她人已不在岸上,怪在看不见她的影,听不到声,闻不到气。王子乔目中虽有伤情,但临阵对敌,眼神却焕发凌厉。

    路逐惠说他那双眼能为情义而死,一辈子却只为剑而生。在剑的面前,他的眼神凌厉而与人炯迫,能一眼望穿敌招的始终。

    但面对她的突然一现,王子乔再一次震撼,心里知道此刻进退已来不及,便只能急展一招也‘无往不复’,意不求进,也不求退,但求捕捉到她一个时机,甚至微小到一个点,或一个细微的漏洞。

    果然,王子乔在稍纵即逝的对决之中捕到那个点。正当她以为自己施展突然一现,王子乔必定制在自己突然一招之下时,王子乔心感时机已到,剑随心转,剑招虽比她偏慢一些,但想她这等突然而至的身法,必也因为驾驭不稳而不知所措。

    但她已一击得手,王子乔更不曾想到,他这一剑斩下去居然失了手。王子乔三度震撼,换作他有这等突然的身法,也不敢把握驭招自如,而她做到了,她该是对自己的武功有多大自信,对自己临阵对敌有多大成功把握?

    她的心,她的眼睛,她一身的节窍,莫非比人多几窍?好在王子乔自己的剑也斩了出去,虽破解了她的身法,但王子乔觉得只是个侥幸,或者说她根本使不到九成功力,她若再进一击,自己必死无疑。

    但她并未再进补击,已突然现身岸上,还带一阵轻笑。王子乔遭到她刚才一击,偏在阳明要害,已离宗气搏注‘虚里’穴处只有横指一寸的距离,当真是万分惊险。可即便打偏了王子乔要害,他的肺腔现在已正开始难受得厉害,只是他的脸依然保持冷肃而已。

    王子乔道“你果然是路兄说的那个她?”

    遮羞女有一阵不说话,双眸这么看着王子乔,一阵轻讽,一阵湛湛,一阵脉脉。

    王子乔不知这是她眼功绝技,依然眸色比星,生发凌厉,却已落入她眼功圈套,渐渐迟眉钝目,受她招引,为她所驱。

    遮羞女眼功已成,王子乔的剑正慢慢扔下,她徐徐道“你叫王子乔?”

    王子乔受她所制,已失本心,如实应话:“是!”

    遮羞女道“你师父为什么命你来这里?”

    王子乔道“找路兄比武,寻机杀了他。”

    遮羞女道“那你为什么迟迟不杀?”

    王子乔道“我杀不了他,也不想杀他。”

    遮羞女道“为什么你杀不了他,又为什么不想杀他?”

    王子乔道“他武功太高,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遮羞女道“可我命你杀了他。”

    王子乔道“是!”

    遮羞女道“还有,你师父还命你做什么?全部一起说来。”

    王子乔道“找出近来江湖掌门失踪事件的人,救出江湖掌门,拿回他们武学送到赤文宗。”

    此时路逐惠早已突然意动,双掌合十,目放神光,也不见施展大作,但有一股柔意送进王子乔双‘风池’、‘风府’、‘唖门’、双‘颈’劳’六穴。

    王子乔神机得揉,当即机窍顿醒,神目一射,令她眼功戛然中止。王子乔这才醒悟,不堪受此侮辱,神冷色厉,地上那把剑“咻”地一声回到他手中,又引剑而上。

    路逐惠已然伸手一搭,置在他左肩,急劝道“子乔兄,你受伤了,暂不是她对手。”

    王子乔果然浑身一软,一手扪胸,内有大吐之意,却又吐不上来,已然发现自己内机已无法运行,不能以意念自控。王子乔内外神机紊乱,有一股悍劲一直将气血逼到双眼,苦于欲焚欲裂的煎熬之中。

    但不见王子乔露色狰狞,不听他呐喊疼痛,依然神情萧肃,挺俊非常。在他体内愈演愈烈之际,路逐惠掌中早已玄意流动,徐徐灌输在他左‘肩井’穴,知他伤在阳明经,是以少阳属木来制乘阳明经土。好在路逐惠输治及时,保他于命悬一线之际,王子乔这才顺利涌吐。

    想到自己刚才所述,王子乔不禁又悲目迟眉,道“路兄,你都听到了,你觉得我是可悲,还是可怜?”

    路逐惠道“子乔兄,你的第三个目的她还不完全知道。”

    想到路兄的磊落和恩义,王子乔自惭形秽,想来是路兄在自己对遮羞女说出第二个目的之后,已经准备出手阻止自己都难以启齿的第三个目的,他说道“多谢!”

    路逐惠道“你的第三个目的,相信只有我才是第一个知道,你说是也不是?”

    王子乔慢慢垂目悲神,再无言以对。

    此刻娜丹月悠然道“路少,看来想杀你的人不止我一个。”

    路逐惠道“丹月姑娘,你要杀我自己动手就好,不必连累他人?”

    她忽然讽笑,道“连累?路少的话真有趣,凭你的聪明居然说我连累赤文宗的人,我就好奇你们是情深意重,还是彼此装糊涂。”

    王子乔忍着痛色,冷冷问道“你到底是谁?”

    遮羞女暗道:那王子乔武功当十分了得,眼下与他赤文宗暗相合作,不便再过多冷言得罪,指不定日后可以说服利用。

    于是她嫣然说道“真不愧是齐名风神造化之人,中了我八成功力居然能忍到现在。也想不到一月不见,路少的武功竟然到了此等神境。”

    王子乔伤得不轻,眼下时刻稍纵即逝,一分一毫的拖延都对王子乔极为不利。故而路逐惠不便与她多费口舌,道“多谢丹月姑娘夸赞,在下告辞。”

    说罢,这就捎上王子乔,脚尖轻轻一抬,竟已纵起老高,掠到幽篁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