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士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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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雄鸡高鸣,天光破晓。

    惊魂不定的林氏整夜未眠,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便起床准备二人的早饭了。草草吃罢了早饭林氏反复叮嘱陆离到了族长家嘴巴要甜,要好好表现,让族长知道陆离是块读书的材料。

    看着眼前这个身体羸弱,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陆离心中泛起无限的悲悯,是什么力量让她甘受屈辱去夺自己家田的人家委曲求全,覆巢之下她那消薄的肩膀如何抗得起这副重担。

    自己他日真能如老爹那般,少年中举、而后创立家业光耀门楣吗?也许正是这些美好的愿望支撑着林氏,给她一种叫做希望的力量。

    一个人要忍耐这样的羞辱,这本身就需要更大的勇气。当一个人的心中有着更高的目标去攀登时,他就不会在意脚下的泥沼,他才可能用最平静地方式去面对一般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深秋时分,农事皆休。陆家村的人比弄忙时起得稍稍晚了些,林氏与陆离收拾停当,出了自家的篱笆小院,村子里才冒起屡屡炊烟,晴空无风,炊烟袅袅升起,在树的枝蔓间缠连,云雾缭绕,影映这远山近水好一派尘世风光。

    因为少人走动,村庄略显空旷,道路两旁枯草大片大片匍匐在地上,更有那残塘枯荷像极了中国山水画中的大写意。

    陆离无暇欣赏这些美景,只是任林氏牵着自己的小手,一步一步向陆府大宅,也就是自己从前的家行过去。

    林氏脚步沉重,走得很慢,但却很坚定。短短两百米的路程,林氏的鼻尖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娘,见了族长,孩儿一定听娘的话,好好表现。”陆离紧紧地握着林氏的手,朗声说道。

    林氏微笑着用另一只手在陆离头上轻抚了一下,没有说话。

    快要到陆府时,陆离看见村口立这一座石砌的牌坊,上面隐约可见“文魁坊万历三十八年庚戌为乙酉科春秋经魁举人陆梦龙立”的字样。

    “看见你爹的举人牌坊了吧!憨娃你要好好读书,以后在陆家村再立一座牌坊。”林氏看到陆离望着陆梦龙的举人牌坊发呆,自豪的解说道。

    望着巍峨耸立的举人牌坊、陆离再一次感叹读书取得功名后带来的社会地位变化和影响。

    说着话便到了陆府大门前,青砖朱门,门上挂着一块进士第的匾额,林氏放开陆离的小手上前叩响兽头铜制门环。

    “当当当……当当当……”

    吱呀一声,朱漆大门开了一条门缝,里面探出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脸来,待看到林氏冷色登时冷了下来。

    “陆家娘子,这宅邸已经是族长大老爷家的了,你休要再来胡闹,惹恼了大老爷小心老爷把你们家逐出族谱,从陆家村赶出去。”那小厮以为林氏是为了宅邸的事来闹事,是以看见林氏便恶语相加。

    “小哥儿、我们娘俩儿今个并不是来闹事的,这宅子本就是族人给盖的,如今收回去也是应当,是找族长大老爷有其它事情,还请让我们娘俩进去。”林氏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说。

    那小厮略显疑惑,盯着林氏看了片刻,不耐烦的说道:“你先在这等着,我问问老爷去。”说完“哐”的一声将大门关上。

    林氏趁这当口整理自己的衣裙,努力抚平皱褶。完了又帮陆离伸平衣襟。

    不消片刻功夫,方才开门的小厮就已折返回来,冲着林氏说:“大老爷让你们进去,千万别闹什么幺蛾子。”

    林氏忙应声保证着,抱起陆离越过高高的门槛。

    进了大门是耳房和门房,再往里走是一面影壁,在整齐的砖面上雕着“丹凤朝阳”的图案。过了影壁是个大天井,靠山墙的地方有一丛富贵竹,砌着一尺多高的镂空围栏。天井里一水的青砖铺地,又故意留了几处空地都栽着桂树或者梅树。天井往里有一所大厅,厅上有有一匾,题着“明德堂”的字样。厅堂两侧是东西厢房,东西厢房挨近厅堂的地方各有一个月亮门洞,看样子是内宅和花园了。

    陆离自从进了大门一直东张西望,看着这富丽堂皇的陆家大宅对陆氏族人们,特别是陆仲康的仇恨又加重了几分。同时心中也有疑惑,据陆离前世从史料上得知,明朝对住宅是有规定的,王侯住什么样的宅子,有品级的官员住什么样的宅子都有准确的划分,自己的老爹才是个举人就住这样的宅子,不会违规吧。

    陆离不知道的是明初时确实有这样的规定,只是到了嘉靖朝之后攀比之风盛行,这些陈规早已五人遵守,和明初时无功名者不准穿丝绸、长衫、靴子一样,到中后期特别是庆隆之后都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陆府如今的主人,陆氏族长陆仲康正在大厅了等候林氏陆离母子二人。

    跟随林氏进了正厅,陆离看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头戴一顶时样邹纱巾,身穿银红吴绫道袍,里边是绣花白绫袄,脚下白绫袜,脚穿藏情色缎面船鞋。

    这人便是陆仲康,此刻端坐在高脚椅上,老神在在的从一旁的茶几上端起一盏茶,轻轻小酌了一口。

    抬起眼皮笑眯眯地说:“是陆家娘子啊!近来可好,搬到那方可有什么缺少的就跟老叔提,当初让你们母子离开这方宅邸老叔是觉得不妥的,咱们陆氏怎么会做这等吃绝户的事,都是族人们闹的,老叔我身为族长不得不替大伙着想啊,就说这宅子,是大家伙非要让老叔我折出银钱买下这宅子,抵我那侄儿的债务,刚才听成德说你以想开此事,老叔心中甚慰,每年祭祖咱们都是朝一个祖宗牌位磕头,闹得太生分了让外人笑话不是。”

    陆仲康说话时并未起身,也没有说让林氏坐下的话儿,又垂下眼皮拈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开茶汤上漂浮的嫩绿色叶片。

    林氏并未因陆仲康的怠慢恼怒,反而陪着笑脸说:“族长大老爷说的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当初不明事理,大老爷多见谅!”说完把陆离往前拉了一把。

    又道:“憨娃,还不快给你叔公磕头!”

    陆离咬了下嘴唇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奈何林氏的话又容不得反抗,心想,只当是给死人磕头了。便跪了下来,口中说道:“给叔公磕头了!”

    陆仲康看着跪在脚跟前的陆离,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还有一丝得意。摆了摆手,说:“快起来,不年不节的行这么大的礼!倒是和你爹一个模样,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惜了……”

    林氏说:“都是托族长大老爷的福。”

    “不是这个话。陆家娘子今个找老叔可是有什么事情?”许是林氏恭顺的态度让陆仲康大感欣慰,此刻竟站起身来,将陆离扶起。

    “族长大老爷,憨娃今年六岁了,也到了发蒙的年龄,我想着让他进族学,昨个还听憨娃诵读他父亲的书呢!兴许咱们陆氏以后又能出个举人。”林氏说完,转身在陆离脑袋上拍了一下。

    “憨娃,快把昨日你念那些念给你叔公听。”

    “娘,我……我记不大清了。”陆离心说老娘和陆仲康这老狐狸真是比不得,要是表现的笨点说不定还有一丝进族学的可能,真要是按老娘说的,指不定这老狐狸又生出怎样狠毒的心思对付自己和老娘,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陆离不信活了大半辈子,都活成人精的陆仲康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这个小崽子,昨个不是还好好的,念不出来,等回去老娘非给你紧紧皮不可!”林氏在一旁急了,唬道。

    “天子……天子让读书,书中……书中有金银!”陆离下定决心,宁可挨老娘的打,也不能让这老狐狸看出什么端倪,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明哲保身,来日放长才是整理。

    果不其然,陆离刚刚念了两句,头上就挨了林氏一巴掌。

    “昨个还好好的,今天莫非魔怔了!”林氏不解的嘀咕道。

    陆仲康瞧了瞧林氏,又盯着陆离看了看,哈哈一笑,说:“离哥儿有趣儿,进族学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陆家娘子,如今族学开销甚大,有子弟入族学的人家每年须得教二两银子的束修,你看……老叔盘下这宅子手中也没什么多余的银钱,要是可着这张老脸去说项一二,免了束修倒无不可,只是这样一来对族中其他人家就不公了。”

    林氏对陆仲康的反应颇感惊讶,听到后面银钱的事忙说:“族长大老爷,银钱的事我会想法,大老爷不必为难,我们娘俩太感谢大老爷了。”说着又要陆离磕头。

    陆仲康摆了摆手,说自己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就不留林氏陆离在府中了。

    林氏千恩万谢,领了陆离往府外走去。刚出了大厅却磨蹭起来。忽又转身回到厅内,向陆仲康行了一礼。

    说:“族长大老爷,还有个事情万望成全,早先憨娃舅舅曾给憨娃做了一架竹马,搬家时落在了花园里的海棠丛里,憨娃这些天总哭闹着要那竹马……大老爷你看!”

    陆仲康此刻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站起身往后厅走,边走边说:“你自个去园子里拿了竹马,让成德送你们出去就好。”说完走进后厅。

    林氏眼角眉梢尽是喜色,一把抱起陆离匆匆往陆府花园子里走去,林氏曾是这府邸的主人,对宅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了然于心。待到了花园见四周无人,放下了陆离,轻声说:“憨娃,帮娘盯着点,若有人来你就咳嗽一声。”说完走进海棠花丛,约有半盏茶的功夫捧着沾满泥土的匣子出来。

    陆离被林氏的举动弄迷糊,却也知道这必定是林氏藏的什么贵重物件,小声问:“娘,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林氏笑吟吟的说:“老娘当初藏的银子有五十两呢,你娶媳妇读书的钱都有啦!”

    “可是咱们怎么带出去呢!”陆离反问。心里面却在想莫非古时的地主们都有把钱埋在地下的癖好不成。

    “娘把匣子从院墙上扔出去,等咱们出去了咱去捡起来,神不知鬼不觉!”林氏得意的说。

    话音刚落,只听那边的月亮门洞有人高呼了一声:“抓贼了,抓贼了,陆家娘子偷大老爷的东西了。”陆离暗道,坏了。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开门的小厮,成德。

    成德刚喊完,呼呼啦啦跑过来四五个仆人,不由分说驾着林氏和陆离并那装钱的匣子去见陆老爷。

    陆仲康怒气冲冲的站在正厅那块“明德”的匾额下,大声怒叱到:“陆家娘子,老叔可怜你们孤儿寡母的,特意容许离哥去族学读书,不曾想你竟干下这等事来,有你这样的娘,离哥儿的品德又能好到哪去,进了族学也是辱没学风,念你初犯,老叔就不报官了,如有下次定不轻饶!”说完也不听林氏声嘶力竭的辩解,便吩咐一众仆人将林氏和陆离赶出陆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