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士绅
字体: 16 + -

第4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李月儿在陆离家并没有待多久,就在她爹李兴响彻村巷的呼唤声中匆匆离去。

    陆离看着李月儿轻快的脚步踏着斑驳满地的秋阳,心里却隐隐有一丝不安。林氏和李月儿把事情都想得太美好了,那陆氏族长陆仲康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虽说和自家是同族早以及出了五服,既已经在老爹去后谋夺了自家宅子和田产,又怎么会轻易让自己这个六岁在族学挂几耳朵便能诵读《神童诗》的读书天才进族学,难道等着自己出人头地后清算今日之仇吗?

    再说李月儿的父亲,那日来自己家中向林氏讨要什么当初建陆府时的木工钱,分明一副贪得无厌的无赖嘴脸,如果得知林氏手中尚有银钱又哪里是二十两银子能成事的。

    老娘把银子藏在哪儿了呢?

    林氏见儿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将陆离抱了起来问道:“憨娃,你在想什么呢,屁大点的孩子,心里咋这么多事?”

    陆离挠了挠头,憨笑着说:“娘,孩儿在想你把银子藏在哪儿了呢?”

    “小财迷,别瞎想了,到时后老娘自有银子给你读书娶媳妇!你要赶紧把之前那本书再背背,明日领你去族长家,让他们看看我儿的本事,你爹不在了,咱们家还能出个举人。”说到陆离读书的事,林氏不自觉的神采奕奕。

    “娘,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在族学念书的好,舅舅的村子也有村学,不如去那里念书。”陆离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跟林氏讲清楚的好。

    陆离刚刚说完,脑袋上就挨了林氏一巴掌。

    “小崽子,老娘还不知道你这么多主义呢。你知道个甚就是要在族学里念书,让那些欺负咱们的人看看,你将来是可以中秀才举人的料!”林氏说着,仿佛看到陆离已经中了秀才举人似的,一双美目里精光四溢。

    哎,看来老娘事不明白世道艰辛,人心鬼蜮,不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只能等他在族长那儿撞了南墙再做他想。

    礼记有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在明朝想要好好生活须得精心谋划一下。经商做钱做个巨贾?还是算了,自己才六岁,自家又没有权利做庇护,即使自己说服老娘用后世的经商之道赚了银钱怕是要惹火烧身,县中的胥吏乡间的乡绅恶霸,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发明?自己是个文科生,玻璃、香皂这样的小物件都不得其法。还是只有读书科举一途,大明朝比较重视神童,杨廷和、张居正都是少年成名,自己或许可以进了学校做出些经人的表现,引来关注,慢慢壮大。

    陆离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殚精竭虑思索着自己在明朝的未来道路。

    那边林氏已经烧好了热水,给鹧鸪脱毛,开膛破肚了。不大一会鹧鸪便炖好了,肉的香味引来村中几只豺狗在篱笆外转悠。除开炖鹧鸪,林氏又熬了杂粮粥,和陆离一块美美的吃了一顿晚饭。用罢了晚饭,林氏打发陆离去院子里玩耍,自个收拾灶台和碗筷去了。

    其时,彤云斜度,壮压山河,天光如幕,众鸟高飞。陆离站在院子里打量着陆家村,他发现自己这个茅草屋的家离村子里最近的人间都有一百米的距离,在村子的最东边,自家往东十多米的距离是一条青溪,沿溪水往南有一桩大宅子,清一色的青砖筑就,围墙高耸,约有两米,院里树影丛丛,透过枝蔓隐约可见一栋木制的阁楼。

    陆离断定这就是被人夺去的陆府大宅。要是还生活在那里多好,不行必须要把自家的大宅夺回来。自己的老爹可是南直隶的乡试经魁,房师、座师、同窗古旧一定有很多,让老娘找到他们,再上演一出孤儿寡母的苦情戏码,这些习孔孟之道多年的人怎么着也有几个古道热肠的正直之辈吧。

    “娘!我爹生前的同窗你有相识的吗?”陆离兴冲冲的朝林氏喊道。

    “有啊!陈家坳的陈相公,以前你爹在家时他经常来寻你爹,一个穷措大,以前你爹没少接济他!”忙碌中的林氏随口答道。

    “这位陈家叔叔是个秀才吗?是不是在县学里读书啊?”陆离接着问。

    “什么叔叔呀!陈相公今年都五十多岁了,当年听你爹说他只是一个连膳米都不发的附生,在他们村学里给人讲书。憨娃你问这个作甚?”这会功夫林氏已经把灶台和吃饭的家什收拾利落,两手放在围裙上一边擦拭一边和陆离说话。

    “娘,我想着要是能跟着我爹生前的同窗念书,要比在族学里好,听人家讲族学里的先生才是个老童生!”陆离嘟囔道。心里却道这个陈相公看来是帮不了自己了。

    “小崽子,你又起什么瞎心思,说了就在族学里念书,你爹当年就事跟着他念的,不也中了举吗,这事老娘不是说了吗,别再瞎想了!”林氏说着攥着陆离的耳朵拧了一圈。

    “娘,疼……疼……”陆离两只粉嘟嘟的小手攀住林氏的大手,喊道。

    “别在瞎想了,摔了一跤怎么摔出这么多心思来。”林氏嘀咕着放开了陆离的耳朵。

    “娘,除了陈相公,你还认识其他什么人吗?”陆离锲而不舍的继续发问。

    林氏以为又在思量着去别处读书的事,一下子火了起来,顺手抄起门边的扫把作势在陆离屁股上不痛不痒的打了两下,吼道:“老娘就认识一个,你是不是还想着不在族学里读书!”

    陆离吓得缩成一团,忙说:“娘,我就随口问问,我都听娘的!”犹如在黑暗中见到一丝火光却又瞬息被雨水浇灭,犹如落水后真的出现了稻草,然而抓在手中的刹那断裂两截。这一刻陆离失落极了,看来自己少年纨绔的生活是没指望了,一切还要自己辛苦拼搏。

    暮色愈发浓重了,那一桩青砖大宅终是湮没于沉沉的暮霭里。

    远处的山里传来凄凉的鹧鸪鸣叫声,深秋的夜晚里已经有了寒意,陆离裹紧单薄的衣衫轻轻念道:石城花暖鹧鸪飞,征客春帆秋不归。

    犹自保郎心似石,绫梭夜夜织寒衣。

    乡人夜间照明都是用油灯,将清油注入碗里,再把棉花拈成灯芯就是一盏灯,至于蜡烛寻常人间事用不起,即使是油灯一般人家也是不用的。天黑即上床就寝。

    林氏秉承勤俭持家的美德,并没点亮油灯,天一黑就抱着陆离躺进了被窝。劳累了一天的林氏不久就打起了轻微的鼾声,陆离却是睡不着。脑子里百转千回尽是如何快速让自己生活得好些的打算。

    夜风呼啸着从山间吹来,掠过屋顶发出呜呜的响声,给寂寥的夜晚平添了几许荒凉的滋味。

    远处林涛如怒,滚滚若万马下山。村居阒寂似旷古墓园,一如群猿啸哀,嫠妇夜哭。这样的怒夜,非喝酒磨刀,不足以销此九曲孤耿。

    要是来了歹人,自家连个防身的利器都没有,明晚要把菜刀拿来放到枕边。

    陆离正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不会真是歹人吧?陆离摸摸自己纤细的胳臂,长大的愿望越发浓烈了。

    果不其然,那脚步声径直来到自家门前,陆离屏住呼吸,用手轻轻推身边正在熟睡的林氏。

    林氏睡的很熟,推了几下仍不见醒来。陆离听见脚步的主人在门前徘徊时弄出的响动。莫不是贼人?自己一穷二白村人皆知怎么会有贼人前来?陆离感觉寒毛都立了起来,正待开口唤醒林氏,却听见敲门的声音。

    “陆家娘子!陆家娘子可曾睡下了!我是王二啊,听说昨个我家哥哥把离哥儿弄了一个跟头,摔得不轻,我进山特意打了些山鸡野兔给离哥儿补补身子!”王二边敲门,边开口唤林氏,声音压的很低,似乎怕被人听见。

    敲门声刚刚响起林氏就醒了。透过暗弱的星光陆离看见自己的老娘林氏一个激灵就做起身子,并顺手从枕头下摸出把剪刀。

    “老娘,不稀罕什么山鸡野兔,赶紧滚不然我喊人了!”林氏怒道。

    “陆家娘子!你这就不对了,我也是一片好心,赶紧给我开门,我这里还有几钱碎银,算是给离哥儿的汤药费!”王二推了几下门,似乎在想什么法子把门打开。

    “你滚不滚!再不滚老娘真的喊人了!”林氏攥紧手中的剪刀,陆离发现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陆家娘子!喊人干啥呀,这大半夜的真喊来了人,咱孤男寡女的不是说不清楚了!我一个鳏夫倒是不在意什么名声!”王二推门的动作更大了。

    “娘,你放王家叔叔进来吧,我爹爹的那个做县丞的同窗不是给我舅舅找了个补房的差事吗,我听舅舅说要打些山鸡野兔作为答谢给我爹的同窗,王叔叔刚好送来了,省得我舅舅再辛苦进山了!”陆离突然不荒不忙的朗声说道。

    林氏这才发觉陆离没睡,但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谓,只是攥紧剪刀一样不发。

    陆离见林氏没有动静,忙又高声说:“王家叔叔莫急,我娘这就去给你开门!”

    门外的推门声停止了,须臾之后只听见王二说:“陆家娘子莫起身了,夜里凉,我把山鸡野兔放门口了!”说外片刻也不做停留,转身离去。

    直到王二的脚步渐渐消失,林氏才抱着陆离轻声抽搐着。

    看来要想办法让舅舅带自己去县学里找一找老爹昔日的同窗了,否则这穷日子也过不安生了,陆离暗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