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刍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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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深陷敌营

    七国纷争的年代,有些人是各国的王公贵族都害怕惹上身的。

    比如赵军的死士。相传赵军死士乃是赵王秘密训练的一支军队,战时攻坚,闲时暗杀。几乎每一个死士都从小开始训练,不惧疼痛,不怕死亡,眼中只有任务,对敌时能胜则胜,不能胜则同归于尽。

    比如齐国的刺客。齐国富庶,巨贾商人比比皆是,这些人金银宝物不计其数,为在乱世中求得平安,大多豢养着武艺高强的刺客,这些刺客不仅随时保护自己的主人,更兼一些暗杀行刺的任务。有传闻,在齐国有一个庞大的秘密组织,名曰“刺客盟”,许多技艺非凡的刺客其实都是“刺客盟”的人。

    再比如游走四方的游侠。这些人没有固定的组织,没有军纪的约束,亦不受钱财的诱惑,行事全凭行侠仗义的信念。他们游走于各国,平日里行事低调,从不轻易显露武艺,但是如若遇见不平之事,或见暴戾之人,便会想方设法除之。

    各国显贵虽有权势,或有金银,但对于暗中的危险,却是防不胜防,故而轻易不会招惹这些不要命的人。但相比之下,却有另一批人更让人谈之色变,那便是秦国的“屠子军”。

    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便以斩敌首级的数量论军功,故而秦军兵士每上战场必奋勇拼杀,斩首邀功,而传闻中的三千“屠子军”,乃是百万秦军中斩首最多的三千人。

    这些人,不仅作战勇猛,而且杀性成狂,人人皆冷血无情,个个可以一敌百。

    若论战功,这三千人在秦军中无人能及,但却不加官不进爵。若想调动“屠子军”,需秦王亲下手令,而只要“屠子军”出动,那便是“剑指九霄,屠尽百里”,凡是他们所到之处,敌军无一生还,即使是降兵也一律斩杀。而这些人平日里如若想杀任何一人,只要无损秦国利益,不违秦国军令,秦王都不会干预,故而天下之人上至显贵王侯下至普通兵士,都十分惧怕“屠子军”。

    当那平房顶上想起“剑指九霄,屠尽百里”的喊声之后,城西的赵军个个脸色煞白,许多兵士都吓得失口惊呼:“屠子军!秦国的屠子军来了!”

    众人惊魂未定,一个黑色的身影已如鬼魅一般,从那平房顶上飘然而下,落在赵军兵士面前,手一挥,一排赵军兵士已惨叫倒地。那身影毫不停留,如脱弦之箭,扎进了赵军人群之中,所到之处血肉横飞,赵军虽人多势众却不敢阻挡,纷纷让开。

    “百里人屠!”白霜大喜过望,,对地上的墨离说道:“墨离,快站起来,我们有机会脱身了。”

    墨离被绳子捆绑,身上又有伤,挣扎了两下起不来,伤口却疼得厉害。

    这时西城墙上传来一声喊叫:“弟兄们莫慌,敌军仅一人,并不是屠子军,大家散开将他围住。”

    赵军兵士毕竟也是训练有素,经过刚才的慌乱后已慢慢定下神来,百里人屠将身前的十几个赵军斩杀后,其余赵军并不急于上前,一个个手持长矛,锋利的矛尖对着百里人屠。

    百里人屠手中的剑仅两尺余长,比赵兵手上的长矛要短上许多,想主动进攻赵军却难以近身;赵军慑于“屠子军”的威名,也不敢轻举妄动,场中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剑指九霄,屠尽百里!”

    同样的八个字,如炸雷一般在城外响起,同时刚才在城墙上喊话的赵军兵士身体一抖,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咽喉,他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从城墙上栽了下来。

    “是屠子军,真是屠子军!”场中赵军又乱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恐的喊声不绝于耳。

    须知西门城墙足有四五丈高,若要在城外射杀城墙上的赵兵,最少要在距离城墙二十丈开外的地方放箭,若不是“屠子军”到了,谁会有这样的臂力?谁又能有这样精准的箭法?

    白霜却知道,普天之下,除了蹇飞羽,只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准确的射中目标。

    蹇飞羽站在上党城外,双脚如木桩一般扎在雪地里,手上的硬弓拉得满圆,因为憋气脸上已是通红。他瞄着城墙上一个兵士,计算着风力与角度,拉弦的手指一松,羽箭快速旋转着朝城墙上飞去。

    又一个赵兵从城墙上栽了下去。

    城墙上的赵军本来都看着城内,此刻突然从城外突然射来冷箭,一时都惊慌的转过身来,看向城外。

    “铁牛,快砍城门。”蹇飞羽一边高声喊道,一边从背后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却并没有拉弓射箭,而是喘着气注视着城墙上的赵军。

    在城墙下那扇小城门前,一个巨大的身影从阴影中钻了出来,飞舞着两把斧头朝那小城门上砍去。木屑飞溅,那城门虽然厚实,在姜铁牛的蛮力下也被砍出了条条裂痕。

    城墙上的赵军听到砍门声,便已知道城墙脚下有人,一个兵士取来弓箭,趴在城墙边朝下面的姜铁牛瞄准,羽箭还未射出,远处蹇飞羽的箭却已经飞来,一箭正中那赵兵肩头,将他射落城下。

    姜铁牛看了看摔死在城下的赵兵,知道形势紧急,忙加快速度砍门。

    城墙上的赵军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事,城内的赵军却看不见,他们看到城墙上顷刻便被射死了三人,那扇小城门上又传来“哐哐铛铛”的砍砸声,一时以为城外的“屠子军”人数颇多,便更加慌乱了。百里人屠见赵军人心慌乱阵脚不稳,身子突然一缩,避过身前长矛,身体贴着地面滚到赵军脚下,手中利剑横向一摆,身前一圈赵军的双腿已被齐刷刷砍断,百里人屠再不停歇,挥舞利剑一直杀到白霜身前,杀敌间隙剑尖一挑,将白霜身上的绳索挑断,说声:“快走。”又当前开路,朝那小城门杀去。

    白霜扶起地上的墨离,来不及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扶着他跟在百里人屠身后,一边躲避赵军长矛一边往城门口走。

    姜铁牛虽然力大无穷,但那小城门也着实结实,白霜三人退到小门后时,那门上才砍开了一个仅容头部钻出的小洞,铁牛在小洞外看到白霜等人过来,对着小洞喊道:“将军再抵挡片刻,铁牛这就把城门砍开。”

    城内赵军已经围了过来,身后小门尚未砍开,白霜等人已无退路,铁牛虽说马上砍开城门,可这城门岂是一时半会儿能砍开的!白霜让墨离靠在城墙上,从地上一个死去的赵兵手中拾起一把剑,与百里人屠站一起御敌。

    姜铁牛在城外见了心急如焚,他蛮劲上来,对着城内喊道:“将军当心,铁牛要撞门了。”说完往后退了五六步,然后脚下用力往前狂奔,肩膀一沉撞到了小门之上。

    靠在城墙上的墨离感觉城墙震了一震,那木门与城墙交接处出现了裂缝,却并未撞开。

    门外的铁牛显然已经用尽了全力,嘴角被震得流出血来。他用衣袖擦掉嘴角的血,浓眉倒竖,钢牙猛咬,眼珠子像要迸裂出来一般,他往后又退了十来步,脚下再次发力,速度不快,却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嘭!”小门终于被撞倒了,铁牛摔倒在门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铁牛!”墨离关切的喊道。

    铁牛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伤,喊道:“走,快走。”

    铁牛扶着墨离出了小城门,白霜和百里人屠一边格挡赵军的长矛,一边往后退。幸好蹇飞羽在不远处用弓箭掩护,四人离城墙越来越远。

    这时那西面城墙上突然上来一排赵兵,个个手持弓箭,蹇飞羽一见大惊失色,忙喊道:“赵军弓箭手来了,快走!”

    白霜闻言抬头朝城墙上看去,那排赵兵已经弯弓搭箭朝向城下了。

    “嗖!”

    一支羽箭射来,扎进了墨离的肩头。

    虽有铁牛的搀扶,强劲的力道还是将墨离的身体射得倒飞了出去。羽箭穿透了墨离的肩头,箭尖钻出了后肩,前肩尚留着半截箭尾。

    白霜停住了,她看着前方握着硬弓的蹇飞羽,脸上神色转眼间由不信变成了不解,又由不解变成了愤怒。她转过身,想回身去救墨离,却被百里人屠一把拉住了。

    “走!”墨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对白霜喊道。

    城墙上羽箭射下,密密麻麻如骤雨一般,百里人屠拉着白霜快速跑出赵军射程,朝远处狂奔。姜铁牛本想回身救墨离,奈何羽箭将至,不得已只能转身跑开。

    无数赵军从小城门里奔出,将墨离团团围住。头戴紫檀冠的平原君站在城墙上高声喊道:“将秦国探子带进来。”

    “君上,还有几名探子逃脱,可要追赶?”城下赵军高声问道。

    “穷寇莫追,大军尚在城东,我等先坚守城池。”

    两个赵兵上前,一把拉起地上的墨离,拖着他朝城内走去。

    上党城内,一群赵军将墨离围住。平原君站在人群中央、墨离身旁,冷冷的注视着他,在他身后,站着惶恐的上党郡守冯亭。不远处,几个赵军正在修那被姜铁牛撞破的小城门,一阵阵“铛铛”的敲击声响彻夜空。

    “你们是秦国的屠子军?”平原君问的第一句话,竟是关于屠子军。

    “我不是秦军,不知道什么屠子军。”墨离倒在地上,身上的伤口一阵阵的抽痛。

    “你不是秦军?”平原君反问道,“那你是什么人?”

    墨离还没回答,一边的冯亭突然问道:“你说话是上党口音,你是上党人?”

    墨离点点头,他已经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是上党人,却带来了秦军的探子,你出卖我们?”平原君火冒三丈,一双眼睛狠狠的看着墨离,看那神情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周围的赵军听闻墨离乃是上党人,一个个也都愤怒异常。地上倒着的几十个赵军都是他们的生死弟兄,如今却全都惨死在百里人屠的剑下,他们没有擒住秦国探子本已心中不甘,此时发现这些探子竟是上党人带进来的,心中怒火瞬间被点燃,若不是平原君在此,墨离只怕已被这些赵军剁得粉碎了。

    “君上,杀了他。”一个赵军兵士在人群中喊道。

    随即所有赵军都跟着高喊:“对,杀了他。”

    赵军愤怒的喊声此起彼伏,场面眼看就要失控。平原君高举起双手,示意兵士安静,然后说道:“杀他太便宜他了,本君要将他绑上旗杆,让他慢慢死去,同时也让上党城里的人都看看,出卖赵军,是什么下场!”说完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冯亭,说道:“华阳君,秦国探子已出城,料想上党城防已被他们探得一清二楚。本君要即刻回营将三万大军调至城西,以防秦军攻城。大军从城中经过之时,还请华阳君看好自己的平民,切勿再生出事端。”

    冯亭见平原君突然改了称呼,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此刻已不是韩王封的上党郡守,而是赵王封的赵国华阳君,他心中一冷,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应了声:“属下遵命。”

    平原君走出人群,跨上骏马,带着自己的护卫飞奔而去。

    几个赵军上前将墨离拖到旗杆下,将绑军旗的绳子绑在墨离身上。领头的一个兵士看了一眼的墨离肩头的羽箭,用手抓着箭尾左右摇晃了几下,鲜血顿时顺着箭羽流了出来。墨离感觉到刮骨一般的疼痛,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百里人屠和姜铁牛拉着白霜跟在蹇飞羽身后狂奔了十余里,见赵军并未追来,才停住了脚步。四人虽常年征战体力极好,但在狂奔之后仍撑着膝盖弯着腰气喘吁吁。

    白霜气息稍微平复,便冲到蹇飞羽身前,一拳将他打倒在雪地里。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自己人放冷箭!”

    蹇飞羽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嘴角流出了血水。一旁的姜铁牛和百里人屠冷冷的看着他,没有半点要阻拦白霜的意思。

    “墨离是上党人,不是秦军,末将认为他还算不得自己人。”

    蹇飞羽一边从地上站起来,一边说道。

    白霜抬腿踢出一脚,将刚刚站起来的蹇飞羽又踹倒在雪地里。

    “还敢犟嘴?若不是墨离帮我挡剑,我早已死在上党城里了,他虽不是秦军,却舍命救了我,如今却差点被你一箭射死。你以为我没看到?若不是铁牛奔跑中拉了一下墨离,你那一箭只怕要穿心而过。”

    蹇飞羽一手捧着被踹的腹部,一手撑着地面又想站起来。他忍着疼痛咬牙说道:“霜将军探听军情极有经验,此次一入上党便泄露了行踪,定是那墨离使了诡计,此人不宜再随我等回营。”

    一旁的百里人屠冷冷的说道:“此次行踪败露,乃是因为先前擒住的赵国探子逃脱后给赵军报信。将那探子绑在树上的是我,回营后我甘受军法惩处。”

    蹇飞羽冷哼一声,道:“绑他的是你,为他求情的却是墨离。”

    白霜此时已稍微冷静下来,她盯着蹇飞羽,问道:“你虽然平日里多有碎言,战场上却从不糊涂,射杀墨离当真是你自己的主意?”

    蹇飞羽低着头不敢看白霜的眼睛,咬牙“嗯”了一声。

    “是不是王煜要你做的?”

    蹇飞羽不说话,不承认也未否认。

    白霜嘴角抽动,转过身去不想再多看蹇飞羽一眼。

    “回营后滚回你的斥候军,我探子营容不下你。”

    白霜说完,大踏步朝前走去。

    百里人屠把剑插在腰间,朝白霜追去,一边走一边冷冷说道:“斥候军的人,当真是无情无义。”

    姜铁牛手上拿起斧头,腰后一边插着白霜的天星剑,一边插着墨离的墨玉剑,看着蹇飞羽摇了摇头,也准备去追白霜,经过蹇飞羽身旁时忍不住又停了下来,说道:“飞羽,墨离心善却身世孤苦,与我们同处这几日我已将他当作自己兄弟。我一个粗人尚且怜悯他,我不信你与他没处出感情。今日之事,让铁牛十分寒心!”

    蹇飞羽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待姜铁牛走远,他才将手上的硬弓插入背后弓袋之中。他看着已跑远的三人,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白霜三人行走了一天赶回了秦营,一路上几乎不曾停歇。入营后白霜直奔中军大帐,帐中王翦与王煜正在商讨军情。

    “霜将军!”王翦看到白霜十分意外,“你什么时候回营的?”

    白霜入营后虽走得急,却发现探子营和斥候军并没有因为上党的三万大军而加强戒备,进帐后她急忙问王翦道:“王翦将军,平原君在上党集结了三万大军准备驰援长平,将军为何不加强防范?”

    王翦闻言大惊,问道:“上党有三万大军?他们何时出发?”

    白霜皱眉问道:“昨日我命荆五回营报信,他没回来吗?”

    “未见荆五回营。”

    白霜心中不免担心起来,荆五昨日傍晚便已出发,以他的速度应该早已回营,却为何至今未归?那绑在树上的赵军探子逃脱,莫不是与荆五相遇了?

    再一想,以荆五的身手,便是十个赵国探子也难伤他分毫,他断不会在那探子手下出意外,可他如今却又身在何处呢?

    王翦身旁的王煜见白霜一脸担忧,宽慰道:“霜将军,荆五从军多年,身手不凡,不会出现不测的,将军不必过于担心。”

    白霜狠狠的看了王煜一眼,冷声说道:“你给我闭嘴!我探子营的事不用你费心。”

    王煜脸色一变,正要发火,一眼瞥见白霜身后只有姜铁牛与百里人屠,却没见到蹇飞羽,心里一虚,不敢再应嘴。

    白霜从怀中取出两块布帛,一块是昨晚自己在上党城东所画,一块是百里人屠在城西所画,她将两块布帛铺在王翦面前,说道:“这是上党城防图,我们离开时三万赵军还在城东,经过昨晚一番打斗,此刻只怕已调遣到了城西,不日将会南下驰援长平。王翦将军,此刻派人向王龁将军求援已来不及,末将提议,探子营和斥候军即刻出发突袭上党。”

    王翦还未答话,王煜已惊叫道:“突袭上党?以我军这几千人攻打赵军的三万大军?霜将军,在下没听错吧?”

    白霜坚定的说道:“平原君已经知道我们探明了上党有三万大军,断不会料到我们会冒险主动出击,我们可攻其不备。再者,我们进攻上党,赵军的骑兵和战车便发挥不了作用,我军只需应付弓箭手和步兵;若是等赵军拔营向上党进发,我军几千人便需拦截赵军的上万骑兵和上百战车,再加上敌军的弓箭手和步兵,我们岂有胜算?”

    王煜辩道:“我军可即刻派人向王龁将军求援,然后在此地坚守,若赵军前来,我军可坚守不出,拦住赵军去路,静待援军到来。”

    “此处是赵军唯一必经之路吗?赵军若绕过此地呢?”

    白霜一问,问得王煜哑口无言。

    王翦见白霜与王煜争得面红耳赤,忙说道:“霜将军,你且容我考虑一下。挥军攻上党并不在原先计划之内,若要攻,便必须攻下,不然违反军纪不说,就是这几千将士的性命也难保。”

    白霜语塞,她知道王翦说得十分有理,如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以几千人攻三万人,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死路。

    王翦见白霜风尘仆仆,一脸憔悴,显然这一路上并不轻松,他走到白霜面前,柔声说道:“你先回去歇息,养精蓄锐,我答应你,一定会优先考虑你的计划。”

    白霜知道多说无益,便回头朝帐外走去,她身边的姜铁牛也随之转过身来,白霜一眼瞥见他后腰上的墨玉剑,突然想起墨离倒在雪地里大声喊着:“走!”顿时心中一阵失落。她停住脚步,说道:“王翦将军,明日日出之时,若是你同意出兵上党便罢,若不同意,我便带着探子营去攻城。若探子营的将士不愿随我同去,我便一人去上党。”

    说完,白霜大踏步走出了军帐。

    王翦呆在当地,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他突然觉得白霜去了一趟上党之后,变得陌生了。

    白霜回到自己营帐,却并未更衣梳洗,她呆坐在木椅上,出神的看着面前木桌上的天星剑和墨玉剑,嘴里喃喃的说道:“墨离,你一定要活着,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墨离已经在旗杆上绑了一天,他时而昏睡,时而清醒。

    昏睡的时候,他梦见了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父亲,而更多的,是梦见白霜。

    清醒的时候,他从旗杆上远远看着城外,洁白的雪地一直铺向了远方,就像一块巨大的白毯。

    旗杆下,上党城里大街小巷到处坐着赵军。平原君本来下令将三万赵军全部转移到东城墙外,后来又担心秦军突袭,便改了军令,命赵军全部驻扎在上党城内,如若发现秦军来袭,再全军出城抵抗。

    上党城虽不是小城,但一下子涌入三万赵军,却也显得十分拥挤。

    墨离不懂兵法,但直觉告诉他,三万大军挤在城内并不是明智之举。

    傍晚时分,城墙上的赵军突然高声喊道:“城外有敌情!”

    城内的赵军大惊,一个个都站了起来,紧张的等候军令。

    墨离费力的抬起头,朝城外看去。他肩头的羽箭还扎在肉里,箭上的羽毛已被血染成了红色;后背的剑伤早已麻木,此刻已感觉不到疼痛了。

    城外,一个黑影漫步在白色的雪地上,悠然自得的朝上党方向走来。

    城墙上的赵军紧张起来,弓箭手把箭都搭在弓上,只待那黑影进入射程便要放箭。

    那黑影走到城墙前,在即将进入弓箭射程的地方停住了。

    城墙上的弓箭手一言不发,紧盯着黑影。

    那黑影却不再上前了,它在雪地里停了片刻,转身朝城北小山走去。

    城墙上的赵军松了口气,弓箭手放下弓箭,哨兵朝城内喊道:“没有敌军,是野兽。”

    城内赵军也都松了口气,一个个又坐在街道上。

    墨离也垂下头来,他现在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

    入夜以后,气温越来越低,墨离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硬,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在城东墨离的家中,墨踪一整天都站在窗前,看着城西那高高的旗杆,白天他尚隐约能看见旗杆上的墨离,入夜后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叔父,我们想想办法救救墨离哥哥吧?”秦风在墨踪身后说道。

    “能有什么办法?如今全城戒严不能出门,我又身受重伤动不得武。以你的武功,对付一两个普通赵军都难。”

    秦风低下头,他知道,若不是为了他,墨踪只怕早已不顾性命去救墨离了。

    “嗷呜~”

    寂静的黑夜里,突然传来一声似狼非狼的嚎叫,秦风闻言面露喜色,道:“秦獒!”

    山野之中夜间常有狼嚎,故而那声嚎叫并未引起赵军的注意。旗杆上半睡半醒的墨离却被这嚎叫声惊醒了,他朝上党城北的山上看去,只见那小山之上出现了无数星星点点的鬼火,闪烁的鬼火后黑影晃动,如同压在山上的乌云一般。

    “那是天边的星星吗?”墨离看着“鬼火”,心里想着。

    “嗷呜~”,“嗷呜~”……

    那小山之上的嚎叫声一阵接着一阵,声音起伏,不绝于耳。

    城墙上一个赵军喊道:“狼群,北面山上有狼群!”

    话音未落,墨离已看到城北山上那点点鬼火如一颗颗流星一般从山上划了下来,那黑压压的乌云瞬间盖住了整片山坡。

    在那山顶上,一个巨大的身影在山头左右走动,两点幽蓝的光始终注视着山下的上党城,而它身后,又出现了无数的蓝光,一片新的乌云盖住了山头。

    北面山坡上,奔跑声由远而近,狼群从山上冲下,借着前冲之势高高跃起,跳过城墙,落在了城内。也有一些力量不够的野狼跳得太矮没有跃过城墙,撞在城墙上发出“嗷嗷”的叫声。

    城内本已入睡的赵军顿时乱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首先攻击他们的不是秦军,而是狼群。

    跃入城中的狼群对来不及反应的赵兵发动了攻击,它们似乎受过训练一般,三头狼为一组,撕咬着城北街道上的赵兵,一时间,狼吼声、惊恐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传至上党的每一个角落,就连住在郡守府的平原君也被惊醒,迅速穿衣佩甲走出府来,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指挥慌乱的赵军。

    然而赵军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在数量上也占着优势,待赵军从慌乱中平静下来,只片刻,狼群的攻击便落了下风,街道上的步军手持长矛阻止狼群靠近,弓箭手在步军身后用弓箭将野狼一头头射杀。

    赵军冷静下来后没用多久,便已将城中野狼尽数射死,饶是如此,城北赵军被野狼咬死咬伤的不计其数,哀嚎声让全城赵军都闻之胆颤。

    城北的赵军依然保持着战斗的姿势,他们抬起头朝城外的小山看去,山顶上,那个巨大的黑影已经停止了走动,一双幽蓝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城里的赵军。

    “嗷呜~”

    那黑影仰起头又一声嚎叫,它身后又冲出无数的黑影,疾速朝山下奔去,像上一群野狼一样,跃入了城中。

    此时赵军已有了防备,断不会像先前一般吃了狼群的亏。狼群入城后几乎没有对赵军形成任何威胁,便已被弓箭手射杀,有一些冲得太快的野狼更是直接就撞到了赵兵的长矛上。

    北风呼啸,城里泛起了浓郁的血腥味,野狼的尸体倒得到处都是。

    墨离看着远处那黑影,他知道那是谁——其实傍晚那黑影朝城门走来时,墨离便已认出了它。

    那黑影眼中蓝光闪动,它身后已经没有多少野狼了。它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粗重的鼻息声连城内静候攻击的赵军都能听见。

    “嗷呜~”

    狼嚎过后,那身影便作势前冲,这一次,它要亲自冲进城内了。

    “秦獒!”

    旗杆上,响起了墨离的声音,那声音虽然虚弱,却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出很远。

    “别下来,走!”

    墨离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挣扎着喊道。他知道,若秦獒冲进了城便必死无疑。

    城北山上的黑影停住了,它一动不动立在那里,一双眼睛看着旗杆上的墨离。

    “走!”

    墨离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了。

    “嗷呜~”

    这一声嚎叫,却是一声悲鸣。秦獒转过身,带着狼群转身离去,消失在了城北山后。

    墨离无力的垂下头,刚才的呼喊已让他脱力,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被无尽黑暗吞没。

    秦营里,白霜依然呆坐着,她没有点灯,她在等待着日出,她已打定主意,日出之时,如果王翦不出兵上党,那她便一人前去,就算救不下墨离,便是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白霜知道,在上党时只要墨离将她交给赵军,不但可以得到丰厚的奖赏,更能与自己的父亲团聚,可墨离非但没有这样做,反而舍命为她挡了一剑。若不是他,此刻身陷上党生死不明的人只怕是自己了。

    你为我不要命,不要家,不要自己的亲人,我便为你赴汤蹈火,与你同生共死。

    正在白霜沉思之时,帐帘被掀开了,姜铁牛从狭小的帐门外冲了进来,差点把帐篷给撞翻了。

    “霜将军,王翦将军有令,全军上马,奔袭上党。”

    白霜意外的抬起头,以她对王翦的了解,他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出如此草率的决定。

    “是探子营去吗?”白霜问道。

    “不是,探子营和斥候军的人都去,轻装上阵,以最快的速度进攻上党。”

    白霜连忙站起来,把桌上的天星剑插在腰间,又把墨玉剑用布包着背在背上,对铁牛说道:“走!”

    姜铁牛却站在原地,上下看了看白霜,问道:“霜将军,你要不要换身衣服?”

    白霜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穿着赵军的衣甲,脸上一红,对铁牛说道:“你先去准备,我随后就来。”

    姜铁牛激动的一点头,正要出帐,白霜问道:“铁牛,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姜铁牛握住拳头在胸口捶了两下,憨笑着说道:“将军放心,铁牛壮实得很,那点伤不碍事。”

    白霜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才又道:“进了上党,你一定要不惜一切救下墨离。”

    姜铁牛敛住笑容,正色答道:“将军放心,铁牛一定将小离子带回来。”

    秦军营地,探子营和斥候军的将士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战马长嘶,剑戟铮铮,人人亢奋不已。王翦站在将台上,平静的看着两军将士慢慢在台前平地上集结。

    白霜牵着马来到台前,她已经换上了那身虎头战甲,背后鲜红的披风格外显眼。她将血红色大马的缰绳递给身旁的姜铁牛,走上台来。

    “看到你这飒爽的英姿,我就放心了。”王翦微笑着说道。

    “霜儿多谢将军!”

    白霜说完,单膝跪倒在地。王翦显然没料到白霜会行大礼,忙伸手把她搀住,说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白霜站起身来,脸上却依旧是一片感激之情。

    马蹄声响起,王煜穿着战甲拿着一柄闪亮的长矛领着他的斥候军朝将台奔来,白霜说道:“王煜这次只怕是气炸了。”王翦却微微一笑,答道:“你肯定不会料到,你出中军大帐后,王煜便坚请出战。”

    “啊?”白霜惊奇的看着王翦,王翦无奈的说道:“我这领军将军,这次只怕要为你们两个冤家背黑锅了。”

    白霜无言以对,此时王煜已到将台之前,翻身下马大声说道:“禀将军,斥候军已集结完毕,随时可向上党进发。”说完,他偷瞄了一眼白霜,见白霜也正看着他,他白眼一番,做出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台上,王翦大手一挥,高声喊道:“出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