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宫菱篇（4）
次日清晨，我和师傅带着她到了聚春庭院后院，宫菱从一脸茫然到四处寻找，大喊着厉未然的名字，却差点被一名女子驱赶出来。幸好有另外一名女子出面说好话，事情才没有闹大，我在聚春庭院听过她抚过几次瑶琴，琴技高超，笑魇如花，说是花魁也大不为过。
“多谢姑娘。”师傅出声道谢。
“小女子织春见过各位公子，公子若是找人，还请另寻他处，我们这里没有叫做厉未然的人。”织春说。
不管说谎的人是宫菱还是织春，反正无字天书是不会说谎的，我看着织春远去的身影，不自主的尾随过去，宫菱和师傅也跟过去，只见乱蝶恋花，织春如同脚踏金莲般在亭下舞动，姣好的面容笑得花枝乱颤，边上有一男人笑吟吟的望着她，最终二人相拥一起，甜甜蜜蜜。
“将军。”宫菱高呼一声。
将军与妓纵然感人，可当出现第二个妓时便不是如此了，原来厉未然失去了原有的记忆，在河边被织春救起，从此化名小鱼，两人在这庭院过起了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的日子，厉未然醉倒温柔乡，从来不曾考虑过，自己原本应该是谁。
即使以前的身份是将军，厉未然也断然提不起半点兴趣，当解释道宫菱本是他妻子时，他更是不屑，宫菱如今的容貌经过风沙侵袭和驱动天书后的确大不如前，厉未然他一直将宫菱当做街边的疯子，破衣烂衫，举止也是推推搡搡，甚至要宫菱趁早滚开。
“将军，这是你最爱的舞衣啊，你最爱饮竹叶青酒，你最爱吃关公醉蟹，你右边胸膛有道刀疤，你是左利手，你说要娶我的啊，我才是你最爱的人...”宫菱竭尽全力的嘶吼，最后越来越无力，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已经远走的织春和厉未然无一人回头。
“你变老了，他不爱你了，你后悔吗？”我问。
“他只是受伤忘了一切，我会让他想起来的，葵月姑娘，谢谢你对我的帮忙，如有吩咐，宫菱一定全力以赴。”她说。
我背着师傅，问她知不知道蚀骨国有个倾城倾国，仙气缭绕的男人叫做顾少城，她摇摇头，终是五十年了，像宫菱这么大的姑娘肯定听都没听说过。可她下面的话，却是令我一惊，她说，蚀骨国前任皇帝有个哥哥，名叫宫少城，与顾少城一字之差，长的也是见者惊叹，美如谪仙，他的传说，所有蚀骨国人都知道。
前任皇帝宫天铭决定围剿白云山，放火烧山，宫少城拼命阻拦，奈何他势单力薄，在大军的碾压下很快就丢了性命，皇族之间的纷争也就是这样，宫天铭随便给他安了一个犯上作乱的名头，就在他死后处以极刑，挂在城墙曝尸，却准了他的遗愿，下葬时只要陪葬一些向日葵即可，向日葵，葵月。
那天以后，我大病一场，好几次梦到少城被处以极刑的模样，次次都是从梦中哭醒，醒来时，师傅就在我身旁守着，听他说，宫菱卖身给了聚春庭院的老鸨子，卖艺不卖身，还定下一规矩，只要有棋艺比宫菱高超者，她便以身相许。
故计重施，可现在的厉未然哪儿能接受呢，只能觉得宫菱更加轻浮而已，她几次在台上表演曾经只为他一人而舞的惊鸿舞，她几次亲自下厨做关公醉蟹，然后匿名送给他，她还夜里偷偷敲着他的门，待他开门后，门口只有一壶陈年的竹叶青，她几次看着厉未然和织春的背影时偷偷抹眼泪。
这一日，厉未然向她走来，宫菱的兴奋难以在脸上遮盖，可他却直接将竹叶青摔碎在地上，碎片刮伤了她的脚踝，割伤掩盖住了原本的烫伤，那原是宫菱为他净身的证据。
“宫菱你这个疯子，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即便是，现在我也不爱你了，给我滚的远远的，如果春儿有什么事，我一定让你陪葬。”厉未然恶狠狠的说。
宫菱想起那年她净身后落得一身伤疤，孱弱的躺在塌上，他也是如今日一般警告着那些世俗的庸医，那时他说，如果菱儿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要你们给她陪葬。如今，话是一样的话，只是人却大不相同。
“将军，我不知道织春会被竹叶青酒壶绊倒...”宫菱正欲解释。
“每次一看到你张的这张脸，我就恶心。”厉未然说完，远远离开。
我坐在阁楼角落，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宫菱的脸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厉未然的心越来越狠了，我伸手正欲拿天书细细观望他们二人的未来，却被师傅拦住，他说，人在做天在看，老天自有定数，不要试图改命，那样泄露了天机，就永远都不能位列仙班了。
这让我想起我生命中最幸福的那一个月，顾少城在我身边，我依偎着他，我问他，如果我日后真的位列仙班了，你怎么办。他说，我就给你雕一尊金像，日日供着你，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顾少城，你这骗子。
聚春庭院的人都传织春何等美貌，舞姿何等艳丽，歌喉何等动听，琴技何等高超，对厉未然有多么多么悉心，总能为他做出最好吃的关公醉蟹，匿名为他送去，总能那么恩爱，可没人能够知道宫菱付出的比织春多多了，也没人知道，那道关公醉蟹本来就是宫菱做的。
宫菱一味默默地付出着，把以往生活的每一个点滴都再次复印在厉未然面前，即便他再也想不起来了，她依旧能够日复一日，早上天没亮就起床给他磨豆浆，我劝她一次多磨几杯，她却说那样就不新鲜了。晚上等人都入睡时，宫菱会悄悄跑出来看厉未然练剑，这是他一向的习惯。
说宫菱是妓，或许无人信，说她是前朝公主就更没人信了，我心疼她一味付出，挣到一点钱都给厉未然花了，每夜点灯熬油的秉烛绣女红，加上容颜慢慢的老化，她的身体大大不如从前，我确确实实的心疼她，只好背着师傅他们，独自找上了厉未然。
那日我找到他时，他在月前树荫下饮那一壶竹叶青，喝的烂醉，面前几个下酒的小菜香菜都被拨开了，我端着一碗南瓜粥走到他面前，递给他时说，这是宫菱给你熬的，厉未然抬手将粥挥在地上，醉醺醺的看着我。
“你是何居心，宫菱那贱妇跟你同住数日，你不好好爱惜她，让她别再来烦我，还替她给我送粥，这粥根本就不是她熬的。”他说。
宫菱之前跟我们说过他的一些生活细节，比如不吃香菜和南瓜等，厉未然儿时贫苦，只能靠吃南瓜为生，导致后来一看到南瓜就想吐，现在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着，厉未然根本就没有失忆，一切都是演出来的。
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警告他，不要侮辱宫菱，如果不爱就趁早滚开，如果她是贱妇就不会忍到现在不改嫁，我告诉他，宫菱在黄沙弥漫的城墙上站了好几年，如果她是贱妇就不会为你做这么多，真正狠心的人，是你。
可那时的我，却偏偏忘记了我是女扮男装。
或许是不爱了，或许是我的话起效果了，厉未然和织春要离开聚春庭院了，自此游历四方，在不归来。当天清晨，我睡眼朦胧时，宫菱盛装打扮就站在我的床头，脸上带着一块面纱，焦急的告诉我，厉未然要走了，她想做最后一次努力，要我约厉未然在边城城墙相见。
“我们不该插手。”师傅说。
“这不算修改天命。”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