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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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高婉徽归家时去山上跟陈典说了会话才带着两个小孩一起回院子里。螭钦已经回房休息了,阿萍正坐在屋檐下微微仰头望天,她觉得这孩子性格倒是沉稳。



    “你在看什么?”



    “月亮和太阳都在天上。”说着,阿萍抬手指了指天。



    现在不是炎夏,日月同在的情景不可能出现,天空一般指代皇族,而天上异象说明····高婉徽微微皱眉沉思。



    陈阿生看一眼天空又看一眼她,语气惊诧的说,“不能指月亮!今晚它会来割你耳朵的。”



    阿萍勾着嘴角轻声道,“是么。”



    “当然是啦,阿娘,你说是不是?”



    陈阿生倚在母亲身上拉着她的衣袖仰头望着她,高婉徽回过神来慈爱的看着陈阿生,“去洗洗手就没事了,月亮会原谅乖孩子的。”



    陈篱和陈阿生虽然没有指月亮但还是快步去厨房将手洗干净了。阿萍坐在院中仍是望着天上,高婉徽拿了药膏出来给她擦肩膀的伤口。两边破烂的肩膀已经结痂,穿上衣物都能看出凸起来一块,稍微抬手就觉得钝痛。



    “看来确实会留疤了。”高婉徽一边惋惜的说一边轻柔的上药,阿萍的脸正对着她微有赘肉的腹部,一阵阵皂角的清香传入她鼻子里,阿萍忍不住深深吸气,心想这就是母亲的味道吗。



    太阳彻底隐下去的时候陈典和陈父抬着一头大狗熊回来,螭钦正披了件衣服出来,见了狗熊便笑起来,“陈兄好手段。”



    陈典将狗熊放在院子里打算用了饭之后收拾,听了螭钦的话抬起头来亦笑道,“云弟你好些了吗,这狗熊虽然大块头但不聪明,还算好对付。” 



    阿萍说了自己的真实姓名,给螭钦也安了个哥哥的名头便也姓云。



    螭钦上前谢过陈典之后两人聊了起来,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味。阿萍去厨房帮高婉徽做饭。陈阿生调皮懒散,陈篱也不爱油腻闷热的厨房,父母娇宠的两姐弟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指望他们帮忙。见了阿萍进来高婉徽又笑着夸她懂事,阿萍红着脸坐在灶台前烧火,火光映得她脸色通红眼睛里像装了一潭深水,亮晶晶水淋淋。她突然喜欢上烧火,感觉很温暖。



    当夜用过饭后螭钦和陈典又秉烛夜谈起来,她和两个小孩在院子里看星星。



    黑色天空中星云密布,银月当空挂着散发出清冷的光,“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现已九月,该多穿点衣服了。”



    阿萍话没说完就听高婉徽已经拿了衣服出来给几人披上,“山里湿气重,炉子上有驱寒汤睡之前你们都喝一点。”高婉徽去厨房加一把火将汤煮热后便回房了,陈篱侧头打量阿萍,端了自己的小马扎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里面那个人和你什么关系?”



    阿萍回头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呗,你说你俩是兄妹,可是你们一点都不像。”



    “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那个人一看就非富即贵,而你······”陈篱说到这里顿住,“怎么看都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口音也奇怪很。”



    阿萍面黑不精致是典型的沿海湿热地区渔民长相,虽学过官话但口音仍是明显,也是这样才让当时的温良恭没有一点怀疑,虽然每次话前她都注意在嘴边矫正一番才说出口。



    阿萍说了自己的来处,陈篱难怪如此的点点头,“那他呢?他是谁?”



    阿萍摇头,陈篱以为她也不知道便作罢了,与陈阿生又嬉闹一阵后双双去厨房喝了驱寒汤回房睡觉了,看得出两姐弟感情非常的好。



    阿萍在院子里坐到夜深后也去喝了驱寒汤回房了。



    当晚后半夜的时候螭钦才坚持不住的回了房间,阿萍躺在床里侧,桌上留了一盏小小的油灯,灯芯被埋进油里,火光微弱但能增加燃烧的时间。



    螭钦从陈典哪里听到了昨日的情形,对她倒是多了些怜惜。灭了灯之后摸黑上了床,在黑暗中安抚似的摸了摸阿萍的脑袋 沉沉睡去。



    次日陈典坚持要送两人下山,说这座山叫麓鳌山,听名字就知道有极其复杂难行的山路,“二位初来乍到别下山出了岔子。” 



    螭钦抬起左手将大刀斜斜的背着,“当真不用,下山路途遥远往返耽误不少时间,不如早日收拾细软出山,我在京城等你。” 言毕摇摇手让陈典不要再多说了,拉着阿萍转身慢悠悠的走了。



    阿萍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陈篱和陈阿生依偎在高婉徽的身边朝她挥手,高婉徽也笑着看她。



    阿萍轻轻说了声“后会有期。”



    “怎么,舍不得走?”



    走了一段路后螭钦才问她。



    阿萍摇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呵,你倒是明白。”



    阿萍垂头丧气的走在他身后,“他们什么时候进京?”



    “就这段时间,到时候你们可以玩个够。”



    阿萍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行至下午阳光失了温度,两人才终于走到半山腰,阿萍担心晚上遇险便提议找个地方休息过夜,但螭钦摇手表示继续走,并且时不时的低头找什么。



    阿萍回头看走过的路,弯弯曲曲,有些坡度几乎同地面垂直了,而这条路蜿蜒过去的山顶就是她和螭钦跳下来的地方。若不是当时情况实在危机,她肯定是不敢跳的。现在回想起来都一阵后怕腿软,她偶尔会想如果螭钦没有护着她,而是跳下来就放开她,那么他们两人可能都会死在哪里,又或者只有她会。



    阿萍拖着步子又走了许久,直到累得她大脑无法思考只能靠身体行动的时候螭钦终于看见了一棵大树根下新刻画的两撇小胡子。大手一挥,“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阿萍闻言再也支撑不住瘫软下来躺在地上,螭钦大病未愈此时也累得很,一条长腿微曲一条腿伸直了软软的靠在树根上休息。两人都缓过劲来后,螭钦从随身携带的大刀刀柄尾部穿红缨的孔里拔出一条深色金属管。



    “这是什么?”



    “信号弹。”



    阿萍一怔,“那你之前怎么不拿出来?”



    “之前不确定来搜山的是谁,贸然暴露不妥,如今大局已定自然可以联络了。”



    阿萍眨眨眼有些好奇这个信号弹是如何使用的,目不转睛的看着螭钦修长的双手,盯了半天没有变化有些疑惑道“你是已经放出信号了?”



    螭钦苍白的俊脸上神色略微尴尬,“这个要火引的,我忘记带火了。”



    阿萍眼睛又眨巴两下,默默的伸手进衣兜里把临走时特意要来的火折子拿出来,“我就觉得这个火折子特别重要,没想到它还真的很重要。”



    螭钦不理会她的调侃接过火种点燃金属管,接连几声尖利刺耳的声音窜出,彩色的信号弹在空中陆续炸开与橘黄色的夕阳融为一体。阿萍微微张着嘴望着天上,不过几瞬火光就消失在了空中,比昙花还短暂。



    螭钦见她依依不舍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安慰,“彩色火光很难制作,所以用来做信号。原理同烟火是一样的,京中每年除夕会都会放烟火,到时你可尽管看看。”



    阿萍心想真到除夕的时候她还不知自己身处哪里呢。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等。



    阿萍觉得有些冷,起身去周围拾了点柴火回来用火折子点了半天才燃起来,她守在火堆旁看着明灭的火焰发呆。



    她特别喜欢盯着发光的东西,火光,星月或太阳。就如黑暗永远无法掩盖光亮,即使长在偏远险恶的穷巷陋室中但仍有一副温热赤诚的心肠。



    两人围坐火堆旁不久便听一阵兵马来袭的响动,阿萍一怔立马惊觉起来。



    螭钦却终于放下心来,“别怕,是来找我的。”言罢他拍拍衣摆缓缓站了起来,阿萍只得跟着站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林子里出现了一群身着蓝色软甲的士兵,当头是个红脸的大胡子。



    大胡子一见了螭钦便激动上前跪了下去,“属下来迟请少将军责罚。”大胡子身后的软甲兵也纷纷跪了下去。



    螭钦弯腰将人扶起来,“无需多礼,本将军还要感谢张副将呢。大家亦无需多礼,都起身吧。”



    张副将和众人一边站起来一边道不敢不敢。



    张副将站起来便看见立在螭钦身边的奇怪少年,不到肩膀的短发下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垂眸盯着地面似乎有些紧张。



    “京中情况如何?”



    螭钦丝毫没有为他介绍的意思,张副将摸了摸胡须低声交代了几句。



    螭钦闻言敛眉,“山下可有马车,今晚我们便回京吧。”



    “早已备好,只是这一截山路崎岖只得骑马下去。”张副将一听少将军要马车便猜测他是受了伤,骑马多少有些不便。



    “无碍。”



    张副将将自己的马让了出来扶着螭钦上去,“这个少年怎么办?”



    阿萍站在马下,抬头看着螭钦,他身体有伤不便带人便说,“劳烦张副将带她一程。”说完看向阿萍,谁知阿萍竟摇了摇头。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跟我走吧。”



    阿萍被大胡子拽着朝另一匹马走去,她只扭头看着螭钦。



    螭钦骑在马上当做没看见,待她上了马后挥手当先朝山下奔去。



    大胡子将她放在身前让她压低了身子也催马飞奔起来。



    夜色完全来临以前,一行人骑马到了山下。一条两丈宽的官道旁停着一辆深色围布盖起来的马车,两匹马儿低着头悠悠吃草听到声音不约而同的抬头望过来。



    螭钦翻身下马进了马车,张副将马步不停崔马前行领路,前后不少人手里都燃起了火把照亮了暮色。



    螭钦在马车里看见外面晃动的火光忽然想起了阿萍,掀开帘子对外面的士兵说了句什么,那士兵立马崔马上前追上张副将同他耳语一阵。



    张副将低头看一眼身前的人,阿萍仍是保持之前的姿势趴伏在马背上,腰间酸痛但没敢说。



    张副将调转马头行到车旁将一手将她提起来,“少将军。”



    阿萍被大胡子轻轻一抛就摔在马车的车寰上与车夫同坐着。她一言不发靠坐在车寰上昏昏欲睡。



    一双修长的手伸出来掀开帘子,“进来吧。”



    阿萍仍是不动,半眯着眼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车夫侧头喊她,“少将军让你进车里服侍呢。”



    阿萍却仍是不动。直到那只手拉着她的胳膊将人拖了进去。



    马车是张副将招来应急的,车顶几盏烛火照明,里面设施并不十分舒适,只一张垫着皮毛的矮榻,螭钦正斜着身子靠在上面阿萍跪坐在榻下的木板上。



    “又生上气了?”



    阿萍木着脸闭着眼似乎跪坐着也能睡着。



    “你可知你这几月的所作所为皆不能为外人道。”



    阿萍仍是闭着眼,不过呼吸稍微缓慢一些,想必心绪平静了许多,螭钦继续道,“不止是不能说,就连你我之前相识也是不能被人知道的。回了京城后你就是个从渔镇刚来京的小丫头片子。”



    阿萍终于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他,螭钦轻叹一口气起身凑近在她耳边柔柔的说,“你还不相信我么。”



    许是那时的火光太过耀眼又或是螭钦的声音太过温柔也可能是他的双眸粹了酒,阿萍觉得自己就像酒鬼见了酒池几乎要迷醉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