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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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晚间休息的时候螭钦仍有些发热,陈典他们也忙碌了一整天,阿萍不忍再麻烦人家便说自己留下守夜。结果不到子时阿萍就熬不住了爬上床在螭钦一旁躺下。她也未觉有何不妥,毕竟他全身上下自己都摸过了还有何好计较的,这么想着她强撑的眼睑终于垮下去沉沉睡了。



    螭钦半夜又热又渴醒了过来,挣扎起身惊动了身边的人,一双小手抚到他肩上,稚嫩的嗓音有着被吵醒的低哑,“你怎么了?”



    “有水吗?”螭钦听出她是云萍,顺着小手靠在床上轻声问,不过他嗓子干得厉害,说话嘶哑得不行,不复往日的清悦。



    “有的,你等一下我去舀。”阿萍揉着眼睛鞋都没穿便跑出去,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有冷风吹进来。不一会儿又吱呀一声冷风被关在门外,阿萍端着一碗水摸黑走到床边扶着他胳膊喂水,“别动,你胳膊上有伤,我喂你。”



    黑暗中只听到螭钦细细饮水的微弱声音,阿萍也有些口渴吞了吞口水,螭钦的动作一顿推了推碗。阿萍以为他喝完了问“够不够?不够我再去舀。”



    “够了。”螭钦的声音好听了一些。



    阿萍又问他可有感到身体不适,“有不舒服的就告诉我,帮你按按。”



    螭钦自己缓缓躺下道,“无碍。”



    阿萍虽然很想喝水但又不想再出去一趟,放下碗便缩缩手脚往床上爬自言自语道“外面太冷了。”



    爬到一半又停下来,心想这个少将军平时淡漠疏离得很,知道自己睡了他的床会不会生气?但又觉得他正虚弱着就算生气也拿自己没办法,松一口气放开手脚躺了下来。



    好在螭钦并未说什么,他也顾不上这些问题,脑子里清醒了之后便开始想事情的后续。



    “我们在哪里?”



    阿萍已快睡着,听他问便嘟囔着说了两句。她不吃不喝累了一天才吃了顿饱饭正困得很,精神头儿倒不如睡了一路的螭钦,他没听清楚担心时间久了耽误正事便推了她两把,“我问你话呢。”



    阿萍有些烦躁了,任谁困得不行的时候被打扰都不会多舒心,又想到自己辛苦那么久连个觉都睡不了。这人倒好,病好了就开始端架子凶自己。赌气的不开口。



    螭钦暗自着急忍不住又推了她两下,阿萍毕竟年纪小,单薄娇软,肩膀被他推开一段距离碰到伤口,阵痛下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和毫无亲情可言的家人,忽的悲从中再也忍不住的眼泪哗哗往下流。



    “快给我说说呀。”



    阿萍躺着不动也不说话,隔了一会儿螭钦听她呼吸有异,迟疑一下将未受伤的手伸过去放她肩上想拍拍她。阿萍以为他又要推自己气得转身张嘴就是一口咬在他手腕上,螭钦痛呼出声,“你干嘛,属狗的吗?快放开!”



    阿萍松嘴转身继续窝着,螭钦摸摸手背上的水,忽的明白这小家伙在哭。感到旁边的小肩膀一抖一抖的就是不出声,倔强又委屈的模样。生病时他清醒过几次,每次都没看见她,但她的痕迹一直留在身边,那条天青色的肚兜,那个简易遮雨棚,还有那双弱小却充满暖意的手,很难想象在那样濒临死亡之际瘦小的她就像一颗小太阳温暖着他。



    螭钦习武下手没个轻重,忽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那一头的人还在哭着,鼻子似乎堵住了,呼吸重重的像一瓶陈年老醋倒在他心上,酸酸的。



    螭钦的长臂一伸将人捞过来抱在怀里,无奈的说“好了,好了,我错了,不扰你了。”



    世间的温暖不少,但大家都吝啬给予,像她这样的贫民温饱是最要紧的问题,没时间也没有机会体会温情,阿萍愣住都忘了哭。



    螭钦听她仍是不说话,身板僵硬得很,想安抚一下,吃力的抬起另一只手放在她头顶一摸又顿住,心想这头发莫不是剪短了?安慰了没一会儿,螭钦的精神撑不住了,昏昏沉沉的要睡过去,怀里的小家伙突然动了。



    阿萍脸上的泪水都没擦,转过身像抱住浮木一样紧紧抱着他。“你是坏蛋。”



    螭钦嘴角微弯,轻声附和“嗯,我是坏蛋。”



    两人拥着一同睡去。



    第二日螭钦彻底清醒过来,听到门外有人唱曲儿,童稚的嗓音欢快的曲调充满耳膜。撑床坐起来慢悠悠的穿上床尾放的外袍缓缓走出去。



    这是一个凹形院落,院中晒着各种动物皮毛数量之多令人咋舌。大门右边有颗古树,枝丫繁盛绿意盎然,三个身条相似的小孩坐在高处,随着节奏左摇右摆活像几根秧田里的幼苗,螭钦忍不住笑起来。



    阿萍闻声回头见了他也灿烂的笑了,率先爬下树一路快跑过来,“你醒了!”声音惊喜万分。



    另两个小孩也下了树略带矜持好奇的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是一对长得很像的双生子。



    螭钦点点头环顾四周,“怎么就你们几个,大人呢?”



    “陈叔叔说山上捕到一个大猎物与陈爷爷上山去了。婶子去河里洗衣服。”阿萍站在一旁虚扶着螭钦的手臂,问长问短倒真有些像个医者了。



    螭钦摇头,“无大碍了,待他们家长回来我们便告辞吧。”



    “这么快?”陈阿生说话的时候看着一旁的阿萍,他和姐姐两人除了学院里的同学还没有遇到过同龄人,虽然与阿萍认识的时间不长她性格又有些内向不爱言语,但小孩儿的友谊总是来得快。



    “阿萍也要走吗?”陈篱终于开口,嗓音清脆如黄鹂五官精巧白嫩,年纪不大就已隐隐有倾城之色了。螭钦忍不住侧头看一眼阿萍,脸盘娇小五官却不够精致,身条瘦长肤色糙黑与旁边的人当真算得上天地之差云泥之别。



    螭钦想着事情,眼光便不由自主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陈篱向来被人赞美容貌已然习惯,但被一个男子这样盯着看仍有些羞赧,找了个借口和弟弟出去玩了。



    除了那些早已安排了必须要做的事以外,现下最要紧的是跟在他身边的这个小孩儿。



    她救过太子——现在应该叫皇帝了。夺嫡是皇朝秘辛,若太子曾流落民间之事被有心人挖掘出来不仅朝政动荡就连皇室血统也会被质疑,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和那些牺牲的人就失去了意义。



    朝中知道这件事的无关紧要之人皆会被清除,而这个女孩儿不仅得不到该有的善报还可能因此丧命。当初他跳崖时抱着也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不能给温良恭留下口供。



    现在想来,螭钦对她做的最对的事情居然是什么都没告诉过她,这样一来只需要瞒住身份她就可以安心的长大。



    螭钦轻叹一口气。



    阿萍鞍前马后的照顾着螭钦的吃住,她在人前一向是话少且木讷的,陈篱两姐弟几次过来找她出去玩都被拒绝了便也不来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