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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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wed jun 22 10:09:31 cst 2016

    张扬和女朋友去车站接了他,让杨军倍感意外。“哥们别意外,凑巧在周边逛,否则才不来。”他点支烟, 吸了一口塞到杨军嘴里,“靠,恶心不恶心?这么不讲卫生呢?”丁岚斥责道。“没事,他不是没手嘛,不方便,我替他办了。”杨军笑了笑,“真的,双手都被行李霸占了。”“来,哥们给你搭把手,这个包给我。”张扬从杨军手中接过一旅行包,丁岚也过来帮忙,“算了吧你,把刚买的东西看好就成,别丢了就好。”张扬白了她一句。丁岚笑了笑,“也好,反正也没什么力气。”杨军一直在边上看他们两口子的表演,“没力气不要紧,只要能拿住他就好。”杨军插了句。“哥们,还真被你说着了,一直被压迫着,你看这身蛮力都是平时被锻炼的结果。年头干到年尾,过年了也不让休息,不给工钱,还老花钱。呵呵。”丁岚在他后背狠狠地拍了一下,大家相视而笑,走出了车站。

    安顿好,他们来到上次呆过的小酒馆。丁岚很勤快,主动去点了菜品和酒水,“今天媳妇表现不错,真给我面子。”张扬抽着烟冲着杨军乐。“你小子命不错,遇见这么好的媳妇,好好疼人家。”杨军点燃手中的香烟,“唉,累啊,黏人,也挺烦人的。”张扬摇了摇头,丁岚刚好回到座位,“谁烦人?说什么呢?”她假装嗔怒道。“没说你,就是耳朵尖,人家是说男人们的事,烦人。”张扬最后一句多余,怎么都觉得真的是在说她。丁岚回了句讨厌,去取开水。“哥们,这半年咋样,也没听你唠叨过,说说,感情事业都丰收没?”张扬弹了弹烟灰问道。“唉,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你这一问,我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杨军吸了口烟。“那就从没娘的那时候说起吧,呵呵。”张扬笑着说,于是,杨军就把过去半年所经历的事情言简意赅地汇报一通。丁岚也坐在边上听的很认真,那些风花雪夜的故事,他基本上一笔带过,不敢恣意发挥,更不敢添油加醋,“你去了明山啊,那漂亮吧,呵呵。”丁岚的老家是明山的,所以对张扬在明山的经历充满兴趣。“当然,很漂亮,非常漂亮。留下美好印象。真所谓山美水美人更美。”杨军看了张扬一眼,算是顺道称赞他的眼光。“听听,我们那好吧,去过了都说好。”丁岚推了推张扬。张扬笑了笑,“听到了,媳妇。”回推了丁岚一下。“经历挺丰富,收获也挺多,平台也有了,年后应该能折腾的更好。真羡慕你啊,真不知道明年我毕业后,能干嘛。”张扬突然低沉下来,丁岚也没说话,自顾自在吃着菜。“我觉得能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情,是非常幸运的和幸福的,如果没有这样的运气,那还是找个和理想兴趣接近的机会干着吧,等待以后的机会出现。我算是幸运的,但这些并不是我的理想和兴趣,只是在积累人生经验而已,能干多久,谁也不知道。要看个人心情,也许哪天一不高兴,就不干了。”杨军一边夹菜一边说。“能够说走就走,才是实力。很多人是想走,走不了,被现实绑架的结结实实,这不就是所谓财务自由,时间自由的人么,我想过了,毕业先就业,随便找个单位干着,先解决肚子问题,什么理想,兴趣,暂时放一边吧,挖个坑,先埋着,等以后有可能的时候再挖出来,如果没可能,那就永久埋葬了。我突然发现,兴趣爱好,是很奢侈的玩意,真是那些有钱有闲的人干的事,平头百姓只能想着锅里碗里兜里的那些事。没人喜欢种地,也没人爱好辛苦,但要生活,就得去做。”张扬感慨道。丁岚认真地看着他,似乎若有所思。“嗯。大部分都是凡人一个,都是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有理想可以,但实现不了,也不用愤世嫉俗,认命就好,为什么叫知足常乐?就是这个理。即使你信仰人定胜天,但也得量力而行。你和丁岚毕业后在庐州找个工作,相亲相爱,多好。东奔西走是热闹,但并不是真的热闹。”杨军算是给他一点建议。“我们也是这个意思,平平淡淡就行。”丁岚附和道。“凯子怎么样?”杨军问道,只要和张扬在一起,总会聊起徐凯,似乎三个人是一个整体。张扬抿了一口酒,“半个月以前我们通过电话,他说在老家休息。”“回老家干嘛?”杨军好奇地问。“他的原话是提前回家过年,呵呵,据说去干了传销,被骗了,现在不再做发财梦了,只想踏实找点事情做。”杨军非常惊讶,“他怎么能被骗?他多聪明的人啊!”“呵呵,你说呢?再聪明的人,再理智的人,面对金钱的诱惑能挺的住吗?何况还有女人的怂恿。他认识个女孩,劝他过去的。”张扬坏笑着,“难怪。遇人不淑,交友不慎啊!”杨军拍了拍张扬的肩膀,“还是你好,好好过吧,丁岚是相当不错。”被杨军这么一夸,丁岚的脸红了,低头沉默着。“他现在在老家了,你要是有空有时间去安慰安慰他受伤的心灵吧,这哥们还是那么不靠谱。”张扬补充道。“好的,我明天就约他。”酒足饭饱后,杨军和张扬丁岚挥手告别。回到酒店,杨军给徐凯打了电话。

    见到徐凯时,简直不敢相信是他,颧骨高隆,眼睛深陷,和当年那个帅气小子判若两人。“去学校看看吧,毕业四五年了,缅怀一下。”徐凯提议,杨军当然愿意。于是把行李寄存车站,直奔学校。这是他们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返校,学校已经放假,很安静,虽然有变化,但依然熟悉。他们在高三(6)班门口停了下来,透过窗户,看着当年他们坐过的位置,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味道。“当年你就坐那,看到没?”杨军指着远处一靠窗的位子,徐凯点点头。“你在那里,张扬在那,刘紫玉在那。”徐凯坏坏地笑起来。经他这么一说,杨军还真的往那个位置多看了一眼。曾经她就坐在那里,而他就在那里,每次抬头看黑板的时候,他的目光总会在她背上温柔扫过,一遍又一遍。“好了,哥们,别看了,她又不在那。”愣神的杨军被徐凯发现了,“呵呵,时间过的真快啊,都大学毕业工作了。”杨军感慨道,顺手给徐凯递去香烟。“你这一年干啥了?”杨军还是没忍住问了他这个问题,徐凯的脸上没有了刚才轻松的笑容,他吐着烟圈,目视远方,“为了所谓的爱,去找爱去了。没想到,一不小心就掉入泥潭,现在不是拔出来了么,但代价沉重。浪子回头金不换,明年重新活,去年就当是浪费了。”他轻描淡写地叙说着,杨军也懒得去刨根问底,“明白就好,明年打算干点啥?”杨军试探着问。“还没计划,只要正当职业就好。呵呵。有路子没,能拉一把否?”他的突然抢白,让杨军懵了一下。“有的,去我那边陪我吧,看到你我就会努力。”杨军幽默了一把,徐凯也听出来了,放声大笑。“还记得以前吗?我们经常讨论爱情,女人,现在还有兴趣吗?”徐凯看着杨军,眼神中露出淡淡的忧郁。“有啊,但能不能有当年的感觉就不知道了,这些年我是在退步,没有切磋哪能进步?大学里没有遇到真正的兄弟,彼此间志趣各不相同。我们试着聊聊呗,找找当年的感觉。”杨军说。“算了,一切都变了,不是那个味了,刻意寻找太牵强,就像今天我们站在这里,虽然还能体会到当年的感觉,但已经不那么浓烈,不那么真实。也许以后我再也不会来这里,这里不属于我,属于我的在我的这里和这里,你也一样。”他边说边指了指脑袋和胸口,“也许再过十年,这里一切都要改变,这栋楼可能都不存在了,取而代之是新的大楼,还来干什么,看着还有什么感觉,楼会变,路也会变,花草树木也会,那时候的这里绝不属于我们。我们的心里只能容下一所学校,一所真实的属于我们的学校。”他的语速还是那么快。“如果只有唯一,就一定是挚爱。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的这里只能放下一个你,那么他或者她真的爱上他或她了,你肯定也这么对她说过,对吧?”杨军把话题扯到他们的感情。“是啊,你不是吗,当年对那个座位上的她不也一样坚定表白?我发现表白越狠的,最后都越惨。”他的声音有些亢奋。“在爱情的游戏中,谁越主动谁就越被动。这句话理解吗?”这并不是哲学问题,也不是在卖弄哲学功底,徐凯点点头。“哥们,不说这些了,像娘们一样,就这样,出去喝点吧,教室也看了,座位也参观了,过往也缅怀了,是不是得去展望下未来了?”杨军提议道。“走吧。”两个人从台阶上跳下来,向着身后挥动手臂,拜拜,高三(6)班,拜拜,失去的青春,他们回头,只有手臂在空中晃动。

    和徐凯一直坐到下午两点才分别,徐凯早已帮他买好了回家的车票,这就是兄弟的情,虽然淡如水,但很贴心。徐凯把过去这一年发生的事详细地复述了一遍,特别是和刘紫玉的两次相遇所见所闻,以及她现在的状态与境遇,都一五一十地向杨军禀报了。徐凯讲得波澜不惊,杨军却听得心惊肉跳,原本淡了的记忆又变得清晰起来,但囿于那一点点自尊,才没有过多追问。家才是最终的目的地,才是每位游子魂牵梦萦的地方。在杨军眼中,故乡的一草一木是那样的熟悉,路虽然颠簸,窗外的风景虽然不美,但这就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这里能包容他的妄为,容忍他的过错,宽宥他的无知,原谅他的骄傲,这就是温暖,家的温暖。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忙着做饭,看到杨军回来,很是意外,杨军没有提前告知,因为他不确定能否买到票,母亲很快就适应了他的回来,话明显开始多起来。杨军想帮她生火,被她拒绝,“哪有男人蹲灶头的!”于是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各种年货一应俱全,就连春联都写好了,是父亲的杰作,他一直坚持自己编自己写,年年如此。父亲还没回来,母亲说可能到田里了。杨军也想到田边看看,顺便给爷爷奶奶烧点纸钱。

    爷爷奶奶的坟墓就在田边不远的小山坡上,周围被松柏包围,四季郁郁葱葱。小时候杨军经常随同父亲过来扫墓,今天,他是第一次自己单独来。他点燃蜡烛,恭敬地摆上,再点燃纸钱,“爷爷奶奶,过年了,孙子来看你们了,给你们点钱,好买点吃的喝的,孙子不孝,一年只能看你们一次。”杨军跪在坟前,嘴里反复念叨着,眼中有泪花翻滚。爷爷去世的早,爸爸几岁时就走了,关于他的样子,爸爸不记得,他更不知道,家里没有爷爷一张影像,杨军很想知道他的样子,关于爷爷的故事奶奶曾跟他说过,爷爷是他们那抗日游击队的负责人,在那个狼烟四起的年代,爷爷就是大英雄,所以,他很期待目睹这样的英雄,但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奶奶陪伴他度过了美好的童年,记忆中的她很慈祥,经常跟他讲过去的故事,常常展示一些旧物件小玩意,她算是杨军的历史政治启蒙老师,没有奶奶的讲解,他不会对历史政治充满兴趣。他含着泪水给他们磕头,一回头,他发现父亲已站在身后,如同雕塑一般挺拔。父亲目光坚毅地看着他,“回来了。”“嗯,刚回来。”杨军擦了擦眼睛。他给父亲递上烟,点燃,他自己也点上,就在爷爷奶奶的坟前,两个男人静坐着。“工作干的怎样?”父亲问道。“还好吧,运气还不错,遇到好机会,领导同事们也不错,对我照顾也很多,现在做了小领导,管着十几个人。”杨军用最平实的话描述着,“那就好好干。”父亲话不多。他是军人出身,性格刚毅,做事认真,自小对他们要求严格,因为近视的缘故,杨军才免于兵役,父亲的梦想一直是把他送到部队,这是父亲的情结。“有机会也处处对象,年龄也不小了,现在可以谈了,我和你妈年纪也慢慢大了,你成家立业是我们最后的任务了。”父亲猛吸了口烟,眼睛望着远方,“你爷爷奶奶也期盼着,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顺利考上大学,工作有所作为,他们也高兴,再加把劲。”父亲回头看了眼墓碑,杨军也回头看了看,笑了笑,算是默认。天色暗了下来,冬日的天黑的很早。“走吧,回去,你妈饭也差不多了,咱爷俩喝几杯。平时一个人喝没劲,今有伴了。”父亲起身拍了拍屁股,走近坟前把蜡烛吹灭,跪地磕了几个头。

    母亲的厨艺依然出色,十几个菜齐整地摆满了圆桌。父亲特意给母亲、妹妹也拿了杯子,倒满酒和饮料,“来,今咱一家算团聚了,一起喝点。”母亲欣然应诺,端起杯子就喝,脸上铺满幸福的笑容,妹妹也极力配合着,气氛十分融洽祥和。饭间,母亲又重拾父亲话题,催促杨军赶紧处个对象,带回来让她瞧瞧,杨军答应来年努力,算是宽了他们的心。就这样,吃着家乡菜,品着家乡酒,说着家乡话,唠着家乡磕,蘸着幸福,就着美满,直到酒足饭饱。

    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看春晚,磕着瓜子,吃着花生,这是从小到大一直保留的传统。就在这时,杨军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滴滴的提示音破坏了原本和谐的气氛,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杨军,妹妹更是凑的很近,杨军刻意保持镇定,但捏在手里的手机却明显躲着妹妹的目光,“同事发的信息。”杨军讪笑着,解释着,父母的目光终于转向了电视画面,妹妹也缩回了脖子,杨军小心翼翼地阅读着短信。“我真想知道在她心中我是怎样的人,那晚的事情虽然过去有段时间了,但我仍然难以释怀,虽然我喜欢她,但毕竟她有家庭,在道德层面,我感到自责和懊悔。”杨军的心理活动在欢腾的春晚节目掩饰下无人发觉,他没有回复信息,他不知道该不该回复。父母和妹妹在看完赵本山的小品后就回屋休息去了,散落的花生皮瓜子壳静静地陪伴他,春节晚会无论好看与否他都会坚持结束,何况现在还多了几分坚持和等待的理由。零点钟声敲响前,他给周芬发了条信息。新年钟声一过,手机陆续收到十几条拜年信息,有同事们的,也有张扬徐凯他们,就是没有周芬。回复这些信息,原本是件复杂的事情,他却处理的非常简单,要么同喜同乐对付,要么复制黏贴交叉发送,虽然内容虚了点,但那份心意还是真真切切的。“科技的发展,填平了文化水平差异的鸿沟,单单从短信转发的水平上,已分辨不出初中未毕业的二狗子和上大学的二娃子的不同。甚至二狗子手机玩的比二娃子更溜,短信复制的能力更强!”杨军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放完守岁鞭炮,再把果壳打扫干净,因为大年初一早上,传统习俗是不能扫地,不能泼水,所以当《难忘今宵》歌声响起的时候,他就开始拾掇。

    中国人的春节其实并不那么有趣,在成人的眼中,走亲访友是最大的主题,吃喝玩赌是最重要的内容,对孩子而言,春节或许就是一次持续数日的狂欢,这段日子里,没人催问寒假作业的事情,也没人会管调皮捣蛋的闲心,在如同特赦般的时段里,日子总过的很快。相比较过去,现在的孩子对春节没多少奢求,过去春节才能吃到的东西,能穿到的新衣,能玩到的玩具,现在随时都可以,所以很多人越发感觉年味淡了,不热闹了,其实是没期许了,无期待了,这是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必然。精神需求的挖掘相对物质而言非常缓慢,物质需求的满足相对来说又非常容易,所以此消彼长,直到今天中国人也没能开发出新的精神需求,那种物质上的饱腹感却一点也没减少,于是大家都说过年没意思了,是的,该有的都有了。相比较而言,现在的年轻人更乐于过洋节,虽然他们中大多数并不了解洋节的涵义,但丝毫不能阻挡他们狂欢的热情。对杨军而言,春节就是陪在家人身边,哪怕是一个人宅在家里发呆,也感觉温暖,即使孤独寂寞无聊,他也情愿承受,因为他的存在,是父母快乐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