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帝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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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4 不值一提是痴情

    天子脚下,金陵皇都。城依山川湖泊而建,西南、南、东南就是可以天然据险的秦淮河,再近些,便是长江。



    东部紫金山,林木众多沟壑丛生,东北依玄武湖建城墙,挖金川河通玄武湖与大江作为护城河。



    最北端有一狮子山,山上建有阅江楼,曰:东尽钟山之南岗,北据山控湖,西阻石头,南临聚宝,贯秦淮于内外!



    放在地利堪舆风水秘术上说,正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圣齐聚的龙兴格局! 



    此外,金陵城内又分三个区域。



    城南为商业居住区,城东为宫城区,城北为军事区。



    宫城分内外,外城乃是达官贵人以及皇亲国戚的住所,朝廷各部办公之所在,内城则是皇宫,朝议金銮殿和皇帝后宫所在,当然,还包括无数林立的森严殿宇!



    城南商业区,三山街市(买卖牲口)、江东市(买卖米粮)、上榻坊(买卖布料茶盐等),极其繁华。



    整个金陵,富饶之都,华朝之最。



    可越是繁华的地方,两极分化比对就越突兀,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古代都是如此。



    落魄后的方家一家人就处在金陵城南商业居住区的贫民窟内。



    在这里,穷与富仅一墙之隔,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的点画清楚,隔着一条却像是隔着一条阴间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糟糠豪庭两相瞭望不相来往,就是这么来的。



    休妻之后又半月,方鸿的身子骨逐渐恢复,冷白的脸上有了血气,看着一日比一日精神。



    方季滕方季姚两家子夫妻自打陆国清登门那日被方鸿指着鼻子一通诛心教训后,这些日子见着他都绕着走,平素饭桌上总要哼唧揶揄老太太几句的黄氏刘氏二人彻底老实下来,只要方鸿在,屁都不放一个,以前那些个散伙分家划分老大钱银遗产的话头更是提都不敢再提,老实的紧。



    方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长舌妇跟白眼狼不是一两句诛心言论就能让他们彻底改过立新的,这些日子黄氏刘氏两人偶尔偷瞄自己时眼睛里闪现的那股子幽暗也不得不让方鸿心生警惕,念及之前方鸿为什么会昏迷,还差点重症不治一命归西?



    即便不能确认就是两家叔嫂所为,也绝对和她们脱不了干系,换句话说,或许真正的方鸿就是被他们杀死的!



    这点故作姿态,别说骗不过前世在官场摸爬滚打十多年的方鸿,就是快要行将就木的沈老太太他们也不见得瞒得过。



    这一日,老太太把儿子叫到身前,悄摸塞给方鸿一个银锭,握着手告诫他万莫被两个叔母见着,这一月修养在家中也闷够了,让他上外头吃点好的,还宽慰他陆家女休了不打紧,若是喜欢,拿着银子随便找点什么乐子当是慰劳自己了。



    好家伙!看着手里十两足银的大锭子,方鸿当下就乐了。



    以他这些日子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十两足银,够这个贫民窟里任何一家子生活至少十年以上,老太太这一出手就是十两的大锭子,难怪两位叔母一直惦记着老爷子留下来的遗产,合着是笔深藏不漏的巨款啊!



    方鸿更加疑惑,这自家老爷子方季庸到底是何许人也?



    可惜从方鸿记忆里,并未得知半点关于方家前尘往事的东西,只知道方家中兴后衰落,崛起微末,颓败于兴盛,几乎是旦夕惊变。



    方鸿满脸无奈,除了钱银,这老母亲的育儿思想也可谓是空前,拿钱银直白告诉儿子让他找乐子去,这是豪门高阀才有的彪悍作风啊!



    “娘,您这……”



    握着在手的大锭子,方鸿哭笑不得。



    “去吧去吧,以往从不给你,那是我知道一到你手上转背就会被你那两个叔母搜刮了去,现如今你也长大了,有了自保的本事,身上也该有些钱银,在外花钱记得只要走远些,放心大胆的花,花完了娘这里还有!”



    方鸿呼出一口热气,眼角微润,妯娌叔嫂间锱铢必较一毛不拔,待儿子却如此大方,天可怜见!



    “娘,那我走了的话您这~”



    方鸿心头有所意动,倒不是为了真去找乐子,一个月,他也确实想出去切身体会一下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但他又担心自己走了老太太一个人应付不来那两家子,有些摇摆。



    老太太手持木拐微微一颤!



    “儿啊,你放心,只要我还没闭眼,那两个乞贫婆就拿为娘的没法子,你忘了这么些年都是谁护着你把你拉扯大的了?”



    方鸿这才释然,老太太的彪悍他是见过的,巾帼凤仪不容小觑,黄氏跟刘氏还真啃不动她。



    “那娘您小心些,我天黑之前一定赶回来!”



    躬身道别,方鸿转身出了家门,刚到拐角,却见二叔母黄氏慌张往后院跑,合着这女人刚才一直躲在外面听墙根来着!



    “站住!”



    方鸿冷声一喝,后者当即止步。



    黄氏也不知为什么,自打这侄儿大病痊愈,尤其是半月前陆家老爷那天来过后,他就怕极了这个一反常态的侄儿。眼下他一张嘴,就像多年前见县官老爷唤她一样,脚下生根般定在那动也不敢动。



    “二叔嫂~”



    方鸿走到黄氏身前,面带微笑。



    “嘿~嘿,鸿儿,有…有事儿?”



    “往后隔着窗户纸听墙根的事儿还是少做为好,以前不说,并不代表我好欺凌,我都记在这里!”



    方鸿用手指了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这是警告!



    “鸿儿,你说什么呢?二叔嫂怎么听不明白?”



    方鸿笑笑:“听不明白不打紧,二叔嫂记住就好,我也会记住的!尤其是一个月前你们谋害我的事儿,我会记一辈子,如果你们还想安生的过完下半辈子,那往后就消停些好好侍奉我母亲,要不然……”



    黄氏吓得一哆嗦,面白如宣纸,惊恐的看着方鸿,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方鸿点到即止,不过多纠缠,转身出门去了。



    于此同时方家后院老三方季姚的房内,方季姚与其妻刘氏以及老二方季滕正聚在一起。



    “弟妹,这半月让你暗中盯着鸿儿,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特别的发现?二哥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昨早出门的时候,我听胡同口卖炊饼的赵瘸子跟我说,这半月来他看见方鸿这小子每天天还没亮就出门去,也不干什么,就是围着咱们附近这几条街瞎跑乱转悠,说什么是在跑步,每次赵瘸子见着他都是一身大汗,也不知道这小子究竟在做什么!”



    刘氏生的一双粉桃眼,中人之姿,三十好几的年岁说起话来喜欢啧嘴,一啧嘴那双眼睛就犯钝,透着一股子刻薄劲儿。



    方季滕方季姚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疑惑道:“跑步?我们本家人怎么没发现这事儿?”



    “这事我也问了那赵瘸子,他告诉我兴许是那小子回来的时候咱们还没起,他出去的早,也就大半个时辰就归家。”



    顿了顿,刘氏又道:“说起这个我倒是又记起一个事儿,昨儿晚上我经过那小子房门口,见那小子跟个猴子样一在房里上蹿下跳,时不时还趴在地上双臂一伸一缩撑起来飞快的拍手再落地,我见着模样滑稽没忍住就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侄儿这是在作甚,他看我一眼倒也回了话,说是在……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



    刘氏手扶面额,回忆当时方鸿嘴里的吐词儿。忽的,她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健身!是健身!他当时告诉我是在健身!”



    “健身?”方家两兄弟面面相觑,何谓健身?



    就在三人大眼瞪小眼疑惑不解的时候,门外突然想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哐当一声,老二之妻黄氏推门而入,鬓角凌乱脸色煞白,双目无神的模样跟丢了魂儿似的,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完蛋了,要是告官就完蛋了!他都知道了,都被他知道了……”



    …………



    富庶金陵,皇都威严,往日古装视剧的布景于眼前所见截然不同,并非景致不同,而是风情无可比拟。



    出了贫民窟,正对的便是三山街市、江东市、上榻坊。叫卖的,买卖的,开店的,过路的,贩夫走卒,来往商贩,行商之繁华,市井之喧闹,远非摩肩接踵四字能叙其繁盛。饶是以方鸿的心境,仍觉耳目一新。



    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便是出了城南商业区,走上金陵主干太安街,此街上连御道,下达秦淮两岸,放眼望去,气态恢弘。



    太安街两旁行商虽不及城南,却也极为喧闹繁华,因为地段比起城南要高端,街道上大多是些衣服华美堂皇富丽之人,不过如方鸿这般的,倒也没显得多突兀。



    “姐姐,你瞧瞧这个如何?”



    “浓了些,再去别家找些浅淡的吧~”



    经过一家高档脂粉铺,恰逢两位姑娘迎面走来,一人着紫裙面蒙白纱,看不清容貌但是气态不俗,另一位梳着羊角辫而,十三四的年纪模样还未长开却也相当水灵,似雨后青提。



    两人一前一后,如主仆二人却以姐妹相称。



    方鸿侧身避过,觉着新奇,古色古香的温婉古代女子与穿上古装的现代女子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情,前者显然更富意韵,当然,也可能是方鸿遇着的这两人气质都很好的缘故吧。



    噔噔噔~



    “让开,让开!”



    马蹄声起,一辆双马并驾的马车从御道方向,由远及近奔驰在太安街上。



    沿边的行人赶忙让道,敢在皇城街道上疾行车马,又是从御道方向过来,身处皇城根下的老百姓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这是个不能招惹的主儿。



    方鸿自然也是老老实实让开道来,等那车马过去,在他身旁不远的之前那对女子主仆也是站在一边,静候车马过去。



    对方鸿来说,这本是一件极为平常也泛不起什么水花的事儿,但就在车马经过他身旁的一刹,马车的帘子被风吹起掀开一角,方鸿看到了一双惊恐的眼睛!



    是一个姑娘被人用棉团塞住嘴巴捆缚在马车内!



    惊鸿一瞥,路边方鸿身子骨猛地一震,他像是入了痴障一般,突然拼命奔跑,朝着那辆马车追上去!



    “哎呦~”



    沿边碰倒了一个姑娘,正是之前那紫裙白纱蒙面的妙人儿。



    “对不起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慌乱中方鸿也曾回头将人搀扶起来。 “姐姐,你没事吧?”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撞到了人说句对不起就完事啦?你知道我们家……” 



    当那个羊角辫的丫头还想问责的时候,方鸿早已经不见人影。



    紫裙的姑娘摆手道:“影儿算了,看那位公子失魂落魄的模样,想来是马车上那位姑娘对他很重要吧!不必计较那么多。”刚才车帘掀开的刹那,他们主仆也看见了。



    影儿瘪瘪嘴,仍有些不忿:“重要又怎样,我看见那车马上可是陈王府的标识,就方才那小子的穷酸破落样,追上去还不是找死!”



    “也就姐姐你心善才不跟他一般见识,要碰上这事儿的是家里那位方姑娘,这人指不定被她拖着吊起来打呢!”



    紫裙姑娘没有说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望着车马和方鸿远去的方向,轻轻叹息:“许是个痴情的男儿郎呢。”



    但很快她便自又嘲道:“那又如何呢?这世道,最不值一提的便是痴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