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帝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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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3 老糊涂 笨呆瓜

    0003章 老糊涂 笨呆瓜



    对赵宏来说,再世为人,尽管接受了方鸿的所有记忆,对这门姻亲仍没有任何感觉。



    心心念念着二十一世纪濡沫妻子温如锦,陆雅竹再好也完全没法比。更何况他从方鸿的记忆里得知,他对陆雅竹的记忆仅仅停留在小时候,也就是说,眼下的方鸿,连陆雅竹长什么样都不甚清楚!和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女人过一辈子,而且还是当上门女婿,方鸿一点念想都没有。



    前世少年坎坷的经历,又在官场摸爬滚打十多年,事关男女,赵宏几乎练就了一副苦行僧似的铁石心肠,自打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也再没有对妻子以外的女人动过心。



    一封休书难事了,两头宽。



    云淡风轻,不悲不喜,没有揶揄不满,更不参杂任何烟火气,话说出来,方鸿平静到了极点。



    陆国清神情巨震:“休书?你的意思是要休了我女儿以此废除婚约?”



    沈老太太听后神色亦是一缓,急忙道:“儿啊,不可!这门亲事是你爹定下的,不可轻易作罢啊!”



    老太太嘴上不服软,心却似明镜。她清楚如果不出意外,等她百年归西,这门姻亲将会是他儿子赖以生存最大倚仗,轻易毁不得,不然以老二老三这两家白眼狼的性子,只要她一闭眼,儿子立马被他们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但老太太显然没有预料到,他此时的儿子已经和往日不一样了。



    方鸿扶着老太太,声音不大却刚好足够在场的人听:“娘,强扭的瓜儿不甜,与其不情不愿两相僵持,一别两宽岂不更美?您之前也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又何患无妻!穷困一时并不打紧,可怕的是一世志短!儿子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但您放心,儿子向您保证,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同样的话,前世赵宏在母亲的坟前曾经说过。



    什么叫恍若隔世?眼前便是。不同的是眼前人便是生身母,许是因为方鸿血脉缘故,他的眼眶微微浸润,情真意切。



    沈老太太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儿子,这话真是从往日那个谨小慎微的平庸亲儿嘴里说出来的?



    咣当一声,老太太手中的木拐失手倒地,热烈盈眶,她颤巍巍的伸出右手轻轻摩挲着方鸿的脸颊,口呼热气连道数声好!



    “好!好啊!季庸,你看到了么,吾儿长大了!”



    老太太情绪激动,又道:“好,既然不愿入我方家门,那休了便是,也别怕你爹怪罪,日后我下去了,亲自与他说道!”



    “不行,这事我不能答应!”这下子,轮到陆国清反对了。



    “我陆家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你们怎能说休就休,这事要是传出去,我陆某人的面子往哪儿放,到时整个金陵城还不都看我陆家的笑话!”陆国清态度坚决,比起刚才沈老太太尤甚!



    “好一个看陆家笑话,陆叔叔,原来你也怕别人看笑话,那你方才提出要我入赘你陆家时可曾想过别人同样会看我方家的笑话?”



    “你……”



    陆国清哑口无言!



    他看着这个自小看着长大但是自从方家落魄后就没有过多关注过的姻亲女婿,像是才第一天认识他!



    方才来时还谦逊有礼,怎的现在如此锋芒毕露?



    外界不是传闻他这些年内敛平庸没甚作为一直靠老嫂子庇护么!怎会这般咄咄逼人?



    不只是陆国清如此认为,看着方鸿长大方季滕方季姚两夫妻同样傻眼,族亲了解愈深,此时心中震惊也便更甚。



    只是在他们看来的咄咄逼人,在方鸿这真的就是借势一说,他心平如水,不悲不喜,并没有半点让陆国清下不来台的意思。



    他轻声叹息道:“陆叔叔,我没说一定要休妻,只是家母尚在,方家门楣不可污,招赘一事切莫再提!若是雅竹还愿意过门,纳彩礼数一样不会少,不说风光却也绝不至于入门第一天便委屈!但倘若还是不愿,那方鸿就问陆叔叔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如果没有,那就按我说的办!”



    “你在威胁我?”陆国清剑眉一扬,国字脸上隐忍着几分怒意。这金陵城中,他陆家怎么也是一方大户,他陆国清更为一族之长,今日亲自登糟糠之门却被一个后生晚辈如此相待,心中完全无感那是不可能的!



    “晚辈绝无此意,若陆叔叔一定要这么认为,那方鸿也无话可说!”方鸿脸色正了几分。



    陆国清仍不死心,严正道:“我女儿清清白白,未犯七出,你有什么资格休她!”



    “陆叔叔一定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倒是想问问陆叔叔,父母之命定的姻亲,拒不过门不侍公婆可在七出之内?再者,七出三不去,女子姻亲素有贱娶贵不去之说,而今女子尚未过门便嫌夫家潦倒,有道是将心比心,此等不比七出更甚?其三……”



    “够了!”陆国清脸色铁青,握拳一喝!



    “你写休书吧,这门姻亲就此作罢!”



    陆国清忍者心中的怒意,再无纠缠的欲望,从未听说过这小子如此能言善辩,怕是再说下去,她的宝贝女儿在其嘴中就成了暗娼流莺,传扬出去那还得了,反正两厢不愿,干脆一刀两断,至于休书一说,日后他对外宣称自有说辞,方家在金陵城虽算不得一等豪伐,但是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方鸿神色微动,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没有迟疑,只与母亲沈老太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拿来笔墨纸砚。



    就在此时,二叔三叔一家子却突然横加干预!



    “鸿儿,万万不可,此时需得从长计议啊!”



    “大哥亲自定下姻亲,岂能说休就休!”



    “嫂嫂,你必须阻止侄儿啊,这事可不能这么办!”



    几人拉拉扯扯,拦住方鸿下笔。



    老太太言简意赅,只道一字:“滚!”



    “你这老不死的,怎就不知好歹油盐不进,如此甚好的亲事,毁了多可惜,我们这可是为了鸿儿好!”黄氏神色怨毒,肩头泛红!之前老太太那一拐杖,擦破她肩头不少皮。



    方鸿脸上第一次浮现冷意,寒声对那黄氏道:“闭嘴!”



    方季滕见状,侄儿对叔母不敬,这还了得!



    当即喝到:“放肆!良言劝诫不听也就算了,你一个后生晚辈同叔母该是这副态度?简直目无尊长!还不跪下给你叔母赔礼!”



    方鸿提笔的手停滞在空中,食中二指猛地一握,豁然回头,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坚冰,他看着二叔方季滕,目光锋锐如刀!



    只一瞬,方季滕瞬间如坠冰窟,心神巨震,竟有一种要下跪的冲动!



    前世赵宏官场沉浮十数载,国体总局群众体育司司长,正厅级干部,放在京师重地自然不值一提,但要说小那绝对不至于,要是换到眼前的这个时代,往小了说那也得是一方知府,就方季滕见个县令双腿都要打摆子的操性,面对方鸿突如其来的这股子威势,不发怵才怪。



    不仅仅是他,场面上所有人都是呼吸一滞,觉得气氛凝固。



    “目无尊长?为老不尊之人可称长?”方鸿冷冷一笑,一直不愠不火的他心底终于窜出一些火气。



    十多天前,他第一次从床榻醒来,这帮子人就在床前数落母亲的不是,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蹦,当时听得模糊,可是事后他却记得清楚!



    “兄长故去,长嫂如母,但你,还有你们,可曾对我母亲有过半分侍奉恭敬?竟还有脸提及尊长二字,简直恬不知耻,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你们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方鸿神色一一从族亲四人脸上扫过,每过一个,与之对视那人便是莫名的战战兢兢,道不尽的诡谲!



    沈老太太神情激动,双目晶莹,陆国清则是一脸震惊,他错愕的看着口诛族亲字字鞭辟入里的方鸿,心中突然变得怅然若失!



    “这小子不简单呐!”



    “吾今之举,也不知究竟是对是错!丫头,往后要是觉得错过一桩大好姻缘,可不要再来揪你爹我的胡子,这可是你自己的主意!”



    陆国清心中叹息,然离弦之箭已经没了回弓的可能,不管如何,这门姻亲算是彻底黄了!



    “松手!”



    方鸿声色一厉,拽住他手臂的黄氏刘氏二人当即吓得松开。



    没了阻碍,方鸿手中笔锋一挫,在雪白的宣纸上开始游走!



    前世的赵宏没有什么特殊嗜好,没事在家就喜欢练练字,刚开始是硬笔,后来觉得不过瘾,便开始练毛笔,现在算算, 每日一练也有小十年的功底。



    笔锋遒劲有力,重而不滞,如龙行山岳,写下来一气呵成。



    若说有古时书法巨匠炉火纯青的功力那不可能,但是却也足以惊艳在场众人,当然,这其中不乏之前的方鸿表过于平庸的缘故!



    陆国清远远的看在眼里,虽然没有见到方鸿的字,但是观其行望其气都是让他震惊,哪怕是最后写出来的东西不堪入目,单是这股子装腔作势的意韵就让人不容小觑。



    莫非这小子生一场病后脱胎换骨了?



    笔停,墨落,书成。



    方鸿放下毛笔,连同那一千一百两钱银携手书一同奉上。



    “陆叔叔收好,自此方陆两家再无瓜葛。”



    陆国清拿起休书,只见上面最为醒目一句是:陆家女性本纯良,只因八字相冲不宜结亲,忍痛休妻!对于七出三不去之说只字未提,对此,陆国清心存感激!



    “这些银两你收下吧,当是我们陆家给你的补偿!”陆国清叹息道。



    凭心而论,眼前这小子却是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但是……



    方鸿笑着摇头!



    “既是一别两宽,也当一别两清!此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并不存在补偿一说,还请陆叔叔将钱银收回!”



    “一定要计较的这么清楚?”陆国清皱眉道!



    方鸿笑笑:“还是清楚些好!也希望陆叔叔能清清楚楚,不要为了更干脆的利益再在休书上做什么文章,若是让我听到外面有诋毁我母亲的风评在坊间流传,陆叔叔你有张良计,我方鸿也自有过墙梯!”



    陆国清神色陡然一厉,方鸿此言可谓是一针见血直击他的内心。之前他确实有过这种打算!



    陆国清深吸一口气,第一次他以平视对手的姿态去看待一个晚辈,他神色凝重的对方鸿拱了拱手!



    “方大哥后继有人,我心甚慰!”



    接过钱银,转身便走,再未回头。



    …………



    半个时辰后,陆家宅邸,陆小姐闺房乒乒乓乓,动静不小。



    屋内的雕花圆木桌上,正经摆放着方鸿的那一纸休书,尚未完全干涸的笔墨显得尤为刺眼。



    一贯以温柔贤淑著称的陆家小姐此时一反常态大发雷霆。



    除了那方摆着休书的圆木桌岿然不动外,闺房中珠帘,屏风,各色玉石奇珍,瓷器花瓶,包括她自己最心爱的琉璃锦绣梳妆台,通通被她砸毁殆尽!



    屋子外面,丫鬟仆从战战兢兢站了好几排,但谁也不敢上前去劝。



    屋子里除了砸东西的声音外,他们隐约听见自家小姐总反反复复念叨一句话:“一个老糊涂,一个笨呆瓜,我陆雅竹上辈子做了什么恶事这辈子才会倒霉遇上这么两个不开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