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账算得不对
高记成衣店是京城里一家小有名气的衣裳铺子，因他家的料子精致好看，样式新颖，价格也还算公道，十分受官宦人家的妇人们喜爱。自然，因着他家的衣裳价格，也只有二品以下的官员人家去高记做衣裳，三品以上的人家衣裳都要镶金带银缀珠子的，自去更高档的成衣店定制，至于那些有爵位人家的贵妇们更是连高记成衣店的名字都不曾听说过。
楚家自打楚老太太管家时，就在高记成衣店订衣裳了，如今已有十几年光景，一年四季楚家的主子们上百套衣裳都在高记订做，名副其实的老主顾。
房掌柜是高记的三掌柜。从前楚老太爷在世时，做到了从三品的光禄寺卿，高记自然派了店里的大掌柜来楚家伺候，有时候店里人手不够时，少东家亲自来楚家量衣问样也是有的。自打楚老太爷过世，楚谦一直在五品六品的官阶中徘徊，总是升不上去，渐渐地，高记的大掌柜就不来了，另换了房掌柜上门，这一来，便是七八年。
京城里头看人下菜的事多了，初时楚老太太心里还不太顺气，日子久了也就看淡了，见那高记只是换了掌柜来伺候，衣裳的质量并没跟着打折扣，价格还算公道，便也不再言语什么。
今年房掌柜送来的衣裳样子还算合楚老太太的意，听沈氏介绍说，房掌柜的特意点了其中几件衣裳，言明是宫里娘娘们穿的衣裳样式流传出来的，如今有点名气的成衣店都赶着仿制，明年一定时兴的很。
楚老太太看看摆在左手边的衣裳，好看。再看看右手边的衣裳，漂亮。老太太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选那几套样式好，干脆让人叫那房掌柜的来家里，顺便再多带些衣料样子过来，她亲自为大家甄选。
房掌柜的今年正好四十岁，人长得精瘦精瘦的，个子不高走路很快，一双不大的眼睛里时时透着精光。他本是高记铺子里头的学徒，因为学手艺学的快，人又会巴结，便一步一步慢慢升到了三掌柜的。手里有了钱，在京城近郊的位置买一处小跨院，娶了京城里百姓家的姑娘做老婆，也算是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他来见楚老太太的时候，进门看见老太太正拿着手里的衣裳在跟前站着的小姑娘身上比划，那小姑娘身量不高，身材苗条，身上衣裳都有些短了，脸上还蒙了块鹅黄色的面纱遮住了半张脸看不出来长相。瞧见楚老太太看那小姑娘的时候一脸地慈爱，房掌柜的心里便有谱了。他惯常在官宦人家后院里行走，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
“给老太太请安。”房掌柜的利索地请了安，又朝着那小姑娘陪笑问道，“这是府上的大小姐吧，倒并不常见。”楚玉珊他是时常见到的，知道她上头还有个姐姐。这个小姑娘年纪一看就比楚玉珊大，老太太又对她甚是疼爱，想必就是楚家的大小姐了。
果然，楚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房掌柜来了，快坐，上茶。你猜的没错，这是我的大孙女，过了年就十一了。你从前过来赶巧她都没在，倒是让你头一回见到了。她这几天不知道怎么的脸上出了风疹子，不便见人，让房掌柜的见笑了。”自家太太假公济私打了孩子，这事却不能为外人道也，只能用出疹子来搪塞。
房掌柜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可瞧过大夫了？”
楚老太太明白他的担忧，笑着道：“瞧过了，不碍事，说是她总捂在屋里头，被外头的冷风一激，这才长出了风疙瘩。过几天就下去了，只是不要抓它就行。”
京城里头时有出天花的人家，对“出疹子”格外的小心。他们这些生意人时常出入人家后院，若是谁家染了天花，他们还上门去，被别的人家知道了，是不敢再叫他们上门的，于生意上大有影响哪。房掌柜听说大夫已经瞧过了，确诊并不是天花，这才放下心，又和楚老太太寒暄几句，上前将他这次又新拿过来的样衣和布料一一摆开，加上之前的，请楚老太太一一细看。
去高记请他来的人已经提前传过话了，今年楚家要给几位姨娘还有楚家的大小姐多做几身衣裳。上次来时，房掌柜的送来的样衣大多以端庄贵气，颜色黯淡的样式为主，适合楚老太太和楚太太这样身份的人穿，适合姨娘们和小姑娘的衣裳并不多，是以这回，房掌柜拿来的全都是些颜色亮丽跳脱的衣裳和布料，此时摆了开去，便见一屋子的姹紫嫣红，鹅黄嫩绿，彷如春色满园，看得人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璇儿，你也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多挑几套也没关系，多出来祖母出银子给你买下。”楚老太太自己挑花了眼，招手让楚玉璇也凑到跟前来挑。
楚玉璇低下头细看，脸上蒙的面纱自然而然跟着垂落下去，一俯一仰间，房掌柜的隐约看见面纱下头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光洁的肌肤，并不见楚老太太所谓的风疹子。心想不是天花就好，或许那疹子只有几粒并不明显，小姑娘爱美怕人瞧见笑话，便用帕子遮起来也是有的，并不做他想。
楚家的二小姐房掌柜的见过许多次了，只觉得是个伶俐活泼的，爱漂亮，也爱显摆，每次看到摆出来的好看衣裳时，那眼睛里都能放出光来。也不知这位大小姐是个什么性情，只看她举动之间，倒是比着二小姐要沉着许多，一件件衣裳看过去，眼底里不见喜也不见厌，让人摸不透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主意，倒是让他无从推荐。
想了想，房掌柜的走上前去，指着一件绯红色绣金银两色蔷薇的小袄推荐道：“大小姐，您瞧这件小袄，颜色喜庆的很，最适合过年时候穿了，这几日店里卖的最好的便是这身小袄了，柳侍郎家的太太，给家里的小姐们每人都订做了一件。”
楚老太太也觉得那件小袄的颜色极好，怂恿着楚玉璇道：“璇儿，穿上试试。”
楚玉璇却摇头道：“祖母，这件袄子是很好看，可是房掌柜的都说了，光柳大人家的小姐们都人手一件。人人都觉得这袄子穿着喜庆，人人都放到过年时候穿，到时候到各家一拜年，岂不是都穿了一样的衣裳，未免也太尴尬了。”
楚老太太也觉她说的有理，好看的衣裳人人都想要，等到了正月互相串门子，一个个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对上是不敬，对下却是掉了身份，总归都是不好。便问房掌柜的：“你们店里可还有又好看，又没人订过的衣裳？”
房掌柜的作了难，大家伙又不是瞎子，好看的衣裳自然有人要，没人订过的衣裳都不怎么好看，楚大小姐出了这么个难题，却让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
好在楚玉璇也并没怎么为难他，看过衣裳以后，又细细看了他带过来的衣裳料子，心里盘算了一会儿，便叫他过去，指着相中的料子跟他讲明想要做件什么衣裳，哪里需要如何改动，遇到他没明白的地方，便让丫头拿了纸跟笔过来，细细描绘了给他看。每每讲完一件，还要抬头问楚老太太：“祖母，这么做一身，可好看？”楚老太太自然是一脸慈爱地点头，一切都但由她自己做主。
等十二件衣裳都选完画完了，连房掌柜的也不由得对楚家这个大小姐刮目相看了，嘴上连夸楚家的大小姐不了得，把个楚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经她这番一改动，原本的样子上又有了新的变化出来，繁复的样式改的简单大方起来，简单的样式改的俏皮可爱起来。衣裳上头的绣花图案也略有变动，整体上自然是按着楚大小姐的心意改动的。
房掌柜的瞧瞧那十二张衣裳图画，觉得这样的衣裳要是做出来，没准能卖的更好，赚的盆满钵满。只可惜楚大小姐言明了，她设计出来的样子，不许高记再做给其他人穿，否则她宁可一件不要。做生意的最讲究诚信二字，房掌柜的在眼红那衣裳样子，也只能拍着胸脯一再保证。
姨娘们的衣裳也由楚老太太和楚玉璇商量着挑好了，沈氏和楚玉珊的衣裳那天也都已经订下，房掌柜的掏出算盘来一直霹雳扒拉，心里有了底，便给楚老太太报了个总价：“老太太，这回您府上一共订了四十二身衣裳，连材料带工费，一共是这个数。”房掌柜的端着算盘给楚老太太过目，“给您去了零头，正好五十两银子。”自然，沈氏给她和楚玉珊多留的衣裳，也被房掌柜的给摊了进去，只是数量上瞒下了。
楚老太太久不管家，虽觉这价钱比从前贵了不少，却相信高记的人诚信不会欺瞒主顾，也只当是这几年物价涨了不少，布料，裁缝绣娘的工费都被从前贵了，衣裳的价钱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了。便不疑有他，笑着点点头，吩咐丫头去找沈氏过来付订金。
楚玉璇站在一旁，将那掌柜的打算盘的手势看的真切，心里猜测着这是单件衣裳的价钱？这是谁的几身衣裳？一边猜测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算着账，算着算着，便觉察出蹊跷来，按着房掌柜的刚才打算盘的手势去算，这四十二身衣裳，怎么也要不了五十两银子，怎么房掌柜的还说零头不算呢？
“不对啊，房掌柜的，你这账算得可不对呀。”楚玉璇出声道。
楚家自打楚老太太管家时，就在高记成衣店订衣裳了，如今已有十几年光景，一年四季楚家的主子们上百套衣裳都在高记订做，名副其实的老主顾。
房掌柜是高记的三掌柜。从前楚老太爷在世时，做到了从三品的光禄寺卿，高记自然派了店里的大掌柜来楚家伺候，有时候店里人手不够时，少东家亲自来楚家量衣问样也是有的。自打楚老太爷过世，楚谦一直在五品六品的官阶中徘徊，总是升不上去，渐渐地，高记的大掌柜就不来了，另换了房掌柜上门，这一来，便是七八年。
京城里头看人下菜的事多了，初时楚老太太心里还不太顺气，日子久了也就看淡了，见那高记只是换了掌柜来伺候，衣裳的质量并没跟着打折扣，价格还算公道，便也不再言语什么。
今年房掌柜送来的衣裳样子还算合楚老太太的意，听沈氏介绍说，房掌柜的特意点了其中几件衣裳，言明是宫里娘娘们穿的衣裳样式流传出来的，如今有点名气的成衣店都赶着仿制，明年一定时兴的很。
楚老太太看看摆在左手边的衣裳，好看。再看看右手边的衣裳，漂亮。老太太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选那几套样式好，干脆让人叫那房掌柜的来家里，顺便再多带些衣料样子过来，她亲自为大家甄选。
房掌柜的今年正好四十岁，人长得精瘦精瘦的，个子不高走路很快，一双不大的眼睛里时时透着精光。他本是高记铺子里头的学徒，因为学手艺学的快，人又会巴结，便一步一步慢慢升到了三掌柜的。手里有了钱，在京城近郊的位置买一处小跨院，娶了京城里百姓家的姑娘做老婆，也算是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他来见楚老太太的时候，进门看见老太太正拿着手里的衣裳在跟前站着的小姑娘身上比划，那小姑娘身量不高，身材苗条，身上衣裳都有些短了，脸上还蒙了块鹅黄色的面纱遮住了半张脸看不出来长相。瞧见楚老太太看那小姑娘的时候一脸地慈爱，房掌柜的心里便有谱了。他惯常在官宦人家后院里行走，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
“给老太太请安。”房掌柜的利索地请了安，又朝着那小姑娘陪笑问道，“这是府上的大小姐吧，倒并不常见。”楚玉珊他是时常见到的，知道她上头还有个姐姐。这个小姑娘年纪一看就比楚玉珊大，老太太又对她甚是疼爱，想必就是楚家的大小姐了。
果然，楚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房掌柜来了，快坐，上茶。你猜的没错，这是我的大孙女，过了年就十一了。你从前过来赶巧她都没在，倒是让你头一回见到了。她这几天不知道怎么的脸上出了风疹子，不便见人，让房掌柜的见笑了。”自家太太假公济私打了孩子，这事却不能为外人道也，只能用出疹子来搪塞。
房掌柜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可瞧过大夫了？”
楚老太太明白他的担忧，笑着道：“瞧过了，不碍事，说是她总捂在屋里头，被外头的冷风一激，这才长出了风疙瘩。过几天就下去了，只是不要抓它就行。”
京城里头时有出天花的人家，对“出疹子”格外的小心。他们这些生意人时常出入人家后院，若是谁家染了天花，他们还上门去，被别的人家知道了，是不敢再叫他们上门的，于生意上大有影响哪。房掌柜听说大夫已经瞧过了，确诊并不是天花，这才放下心，又和楚老太太寒暄几句，上前将他这次又新拿过来的样衣和布料一一摆开，加上之前的，请楚老太太一一细看。
去高记请他来的人已经提前传过话了，今年楚家要给几位姨娘还有楚家的大小姐多做几身衣裳。上次来时，房掌柜的送来的样衣大多以端庄贵气，颜色黯淡的样式为主，适合楚老太太和楚太太这样身份的人穿，适合姨娘们和小姑娘的衣裳并不多，是以这回，房掌柜拿来的全都是些颜色亮丽跳脱的衣裳和布料，此时摆了开去，便见一屋子的姹紫嫣红，鹅黄嫩绿，彷如春色满园，看得人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璇儿，你也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多挑几套也没关系，多出来祖母出银子给你买下。”楚老太太自己挑花了眼，招手让楚玉璇也凑到跟前来挑。
楚玉璇低下头细看，脸上蒙的面纱自然而然跟着垂落下去，一俯一仰间，房掌柜的隐约看见面纱下头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光洁的肌肤，并不见楚老太太所谓的风疹子。心想不是天花就好，或许那疹子只有几粒并不明显，小姑娘爱美怕人瞧见笑话，便用帕子遮起来也是有的，并不做他想。
楚家的二小姐房掌柜的见过许多次了，只觉得是个伶俐活泼的，爱漂亮，也爱显摆，每次看到摆出来的好看衣裳时，那眼睛里都能放出光来。也不知这位大小姐是个什么性情，只看她举动之间，倒是比着二小姐要沉着许多，一件件衣裳看过去，眼底里不见喜也不见厌，让人摸不透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主意，倒是让他无从推荐。
想了想，房掌柜的走上前去，指着一件绯红色绣金银两色蔷薇的小袄推荐道：“大小姐，您瞧这件小袄，颜色喜庆的很，最适合过年时候穿了，这几日店里卖的最好的便是这身小袄了，柳侍郎家的太太，给家里的小姐们每人都订做了一件。”
楚老太太也觉得那件小袄的颜色极好，怂恿着楚玉璇道：“璇儿，穿上试试。”
楚玉璇却摇头道：“祖母，这件袄子是很好看，可是房掌柜的都说了，光柳大人家的小姐们都人手一件。人人都觉得这袄子穿着喜庆，人人都放到过年时候穿，到时候到各家一拜年，岂不是都穿了一样的衣裳，未免也太尴尬了。”
楚老太太也觉她说的有理，好看的衣裳人人都想要，等到了正月互相串门子，一个个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对上是不敬，对下却是掉了身份，总归都是不好。便问房掌柜的：“你们店里可还有又好看，又没人订过的衣裳？”
房掌柜的作了难，大家伙又不是瞎子，好看的衣裳自然有人要，没人订过的衣裳都不怎么好看，楚大小姐出了这么个难题，却让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
好在楚玉璇也并没怎么为难他，看过衣裳以后，又细细看了他带过来的衣裳料子，心里盘算了一会儿，便叫他过去，指着相中的料子跟他讲明想要做件什么衣裳，哪里需要如何改动，遇到他没明白的地方，便让丫头拿了纸跟笔过来，细细描绘了给他看。每每讲完一件，还要抬头问楚老太太：“祖母，这么做一身，可好看？”楚老太太自然是一脸慈爱地点头，一切都但由她自己做主。
等十二件衣裳都选完画完了，连房掌柜的也不由得对楚家这个大小姐刮目相看了，嘴上连夸楚家的大小姐不了得，把个楚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经她这番一改动，原本的样子上又有了新的变化出来，繁复的样式改的简单大方起来，简单的样式改的俏皮可爱起来。衣裳上头的绣花图案也略有变动，整体上自然是按着楚大小姐的心意改动的。
房掌柜的瞧瞧那十二张衣裳图画，觉得这样的衣裳要是做出来，没准能卖的更好，赚的盆满钵满。只可惜楚大小姐言明了，她设计出来的样子，不许高记再做给其他人穿，否则她宁可一件不要。做生意的最讲究诚信二字，房掌柜的在眼红那衣裳样子，也只能拍着胸脯一再保证。
姨娘们的衣裳也由楚老太太和楚玉璇商量着挑好了，沈氏和楚玉珊的衣裳那天也都已经订下，房掌柜的掏出算盘来一直霹雳扒拉，心里有了底，便给楚老太太报了个总价：“老太太，这回您府上一共订了四十二身衣裳，连材料带工费，一共是这个数。”房掌柜的端着算盘给楚老太太过目，“给您去了零头，正好五十两银子。”自然，沈氏给她和楚玉珊多留的衣裳，也被房掌柜的给摊了进去，只是数量上瞒下了。
楚老太太久不管家，虽觉这价钱比从前贵了不少，却相信高记的人诚信不会欺瞒主顾，也只当是这几年物价涨了不少，布料，裁缝绣娘的工费都被从前贵了，衣裳的价钱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了。便不疑有他，笑着点点头，吩咐丫头去找沈氏过来付订金。
楚玉璇站在一旁，将那掌柜的打算盘的手势看的真切，心里猜测着这是单件衣裳的价钱？这是谁的几身衣裳？一边猜测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算着账，算着算着，便觉察出蹊跷来，按着房掌柜的刚才打算盘的手势去算，这四十二身衣裳，怎么也要不了五十两银子，怎么房掌柜的还说零头不算呢？
“不对啊，房掌柜的，你这账算得可不对呀。”楚玉璇出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