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一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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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脚踏七星

    道远剑宗的宗主武三思站立在自己住所的院子里,他抬起头来,看着顶上的星光熠熠,心思似乎也飘到了远方。



    这些日子里,他都在重复着琢磨着一件事情,这件事就像桃月里那些惹人厌烦的杨柳枝,不停地撩拨着自己的心思,拨了就烦,若不去拨弄,更是膈应。



    以至于这些天清晨惯例的教习自己孙女练剑的时候,他都变得心不在焉起来。每天晚上解剑独坐室内,冥想休憩之时,都会时不时的想着那件事。



    这件事情不大不小,可武三思总觉得山雨欲来,天要塌下来了。



    数日前的一个傍晚,道远剑宗第六代弟子中的陆远真带着伤回到了宗门。



    身为一宗之主,他自然知晓陆远真此次偷摸着下山是为了何事。



    做为六代弟子中的翘楚,陆远真从小开始就在剑道之上就表现出了非凡的天赋,许多宗门内的长辈,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认为他在知天命前破五境,题字不周山绝壁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道远剑宗的第四代弟子里面出了一个掌剑使,这是宗门里一直引以为豪的故事。第五代里面除了他这个宗主还有点本事之外,却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资质不凡的人来。



    好在宗门后继有人,陆远真的身上毫无疑问凝聚了道远剑宗几代人的希望。



    而陆远真自身,也是打小开始就视五耀星中的掌剑使为目标,那是他的师祖,也是他最为崇拜的仙人。



    直到五年前的蓝海决战,无数仙魔陨落,其中就包括了道远剑宗的骄傲——掌剑使肆耀。



    从那时候起,陆远真就有些变了,变得有些无情,有些偏执,有些冷血。



    虽说仙人都是断情绝爱的存在,但无爱之人也是大爱之人,仙人虽斩断了情丝,但他们的本质还是人类。



    更何况那些尚且距离仙人有着相当一段距离的修行者们,更不应该冷漠处世。



    至少武三思是这么觉得的,仙人仙人,终归不能舍了那个人字,所以当初他破了五境之后,还是选择继续留在剑宗里。当初他的师父肆耀,虽为人古板,也是等安排好了一切,才决然离去。



    一切指的是武三思。



    “有你在,我就很放心。”决意离开道远剑宗的时候,刻板教条了大半辈子的肆耀难得的对着武三思笑了笑,最后御剑破空,潇洒无匹,都不容武三思说点什么。



    武三思也没觉得不妥,反正自己本来就不喜不周山上的氛围,太孤清冷绝。



    而这一代弟子里的翘楚,陆远真,和武三思以及肆耀,都不太像。



    肆耀战死以后,道远剑宗的宗主武三思曾无数次穿透陆远真的双眼,却只能在他的眼底看到他对魔族深沉的仇恨,到了后来,甚至是那些和魔族稍有瓜葛的人,他都能面无表情的拔剑斩杀。



    虽说人族魔族势不两立,但武三思总觉得,若是眼中只有怨恨和杀戮,到最后即使变得无比强大,那又何魔族的那些怪物有什么区别? 况且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亦会成为修行者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自己的师傅肆耀虽然为人古板,却总是很宽仁,这一点,即使是当他的名字出现在了不周山石壁之上,成为了掌剑使之后也不曾改变。



    这些年来,陆远真的每一次偷摸下山,几乎都是为了魔族之事,这一次更是为了讨伐人类之中勾结魔族的余孽。



    他每一次下山,武三思都想过要劝说对方,却因为陆远真眼中的执拗,都没有开口。



    因为武三思知晓,言辞之于破除对方心底的魔障只会起反作用。



    这一次他也同样的保持了沉默,因为陆远真下山的理由是为了历练自身,顺带除魔卫道,大义当前,即使他是宗主,明知道他是朝着那可怜的孤儿而去,也不好阻拦什么。



    罪孽之人的遗孤和宗门下一个百年的承载者,孰轻孰重,武三思很清楚。



    望着陆远真御剑而去的身影,武三思自嘲一笑,自己终究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一笑而过,也没当回事。



    然后,终于出事了。



    安排陆远真进入养心池内安心疗伤之后,站在门口的武三思的脸上就已经是阴云密布。根据陆远真的只言片语所述,对方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只是一道指剑就破了陆远真的掬水弄月,对方究竟是何人?



    武三思自认为自己做不到。若是给他一柄铁剑,他或许可以尝试一下,何况对方当时还是怀抱婴儿,左手出招。



    难道对方是左撇子?可是世间这些年来,并没有出现过擅长左手出招的绝顶剑修。



    四圣天应该可以做到。武三思如此想到:但绝无可能是北帝和不周山的仙人首领,妖族公主是女的,大魔君是魔族。



    难道是传言中已经掉落枉死渊的鬼王白业?



    武三思这些天都在这样不着边际的胡乱猜测着,他当然迫切的想要搞清楚对方的身份,因为对方对陆远真说过,他要来道远剑宗。



    越是猜不透,武三思越是心烦意乱。



    而他心中的疑问也渐渐变成了:若是自己的师傅掌剑使肆耀并指为剑,是否能一招破掉陆远真的掬水弄月。



    这个疑问本来就有些大逆不道,若是让宗内的弟子知道了,哪怕他现在是一宗之主,都难免会为人口舌,最关键是问题的答案,更是让他心乱如麻。



    今晚,他便是再次纠结于心中的这个疑问,孤身一人呆立于院落之中,凝神于星光之下。然后思路被嘈杂的吵闹声所打断了。



    远处传来了细碎慌乱的脚步声,一名自己的亲传弟子闯进院内,未等武三思开口询问变气喘吁吁地说道:“宗主,有人夜闯山门。”



    居然真的来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武三思仍是略显意外,他想不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



    “来了几个人?”



    “两个,”面色慌乱的宗内弟子顿了一下,又改口道,“不,是三个。一个断臂的军中武夫,眼神冷淡,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境界不高,看起来还身负重伤,还有一个看不出深浅的瞎子。”



    看着额头还在不停冒汗的亲传弟子,很明显对于对方的表现很是不满,武三思皱了皱眉,低声喝斥道:“吓成这样,成何体统。”



    听出了宗主语气里的不豫,弟子深深的低下了头,颤抖着说道:“瞎子很强。”



    “恩?”



    “他只用了一脚,就踏碎了南宫长老布下的七星八卦剑阵。”



    武三思面色一沉,眉毛微微上挑,心中却是大为震惊。



    “之前派去其他宗派求援的弟子…”



    弟子知道宗主要问什么,立马回答道:“估计明早才能赶到,就是不知道会来多少人。”



    武三思抚了抚自己下巴上的清须,低头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敲响古钟,点亮峰顶的天灯,除了第七代弟子以外,叫上其他所有人赶到大殿之前御敌。”



    “还有,让东篱派人开启肆耀师祖留下的那道禁制。”



    听到这里,弟子的身形一震,犹豫着问道:“真要用上画地为牢?”



    “只管去做就是了。”武三思不耐烦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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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九曲山底部到建立于山巅之下的道远剑宗主殿共有九千多阶台阶。



    姬未寒一行人弃了马车,借着星光和月色,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爬。或许是怕打扰到了怀中小睡的婴儿,他们的脚步并不快。



    中年男子依旧闭着双眼,拿着马鞭背负双手,一脸气定神闲走在前头。



    姬未寒抱着孩子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跟在了他的身后,眼中只有看神仙一般的疑惑不解。



    早先的时候,他们在山脚的大门处遇到了七名持剑而立,身着道袍的道士。



    为首的一个是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小老头,正是道远剑宗宗主武三思的师弟,南宫玉衡。他手中的长剑在黑暗的夜色中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一看就知道很不简单。即便是姬未寒这个用刀的军中武夫,都看出此人剑气外凝,道行深远。



    看到中年男子一行人靠近山门,老道人先是出声警示。中年男子置若罔闻,兀自向前。既然警告无果,老道一声断喝,七人皆各自从腰间拔出剑来。



    他们脚踏七星,手捏法诀,各自按照九宫八卦之位站定。



    姬未寒只感觉凛冽无匹的剑意扑面而来,赶忙用自己的左手紧紧的搂住了襁褓中的婴儿,差一点就要调转身子跑下山去。



    就在姬未寒徘徊于跑还是不跑的两难困境之时,中年男子已经动了。



    也不见他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足尖轻点,他就已经高高的跃起于半空之中。然后精准无比的一脚踩在了那群道士所铸剑阵的乾位之上,这个位子上正是南宫玉衡所占的剑位。



    看似蜻蜓点水般轻飘飘的一脚,踩踏在剑气樊阵中心,虚无中传出一声无比沉闷的声响,仿佛是金身罗汉一拳敲响了一口巨大的黄铜古钟。



    中年男子借着反冲之力在半空中哧溜一转,身轻如燕,循着先前一脚踏出的轨迹原路折返,轻巧的落于原地。



    而剑阵中的七名道人俱是面色潮红,接着变成惨白,显然被震动所波及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尤其是首当其冲的南宫玉衡,更是一击萎顿,口中鲜血直喷,单膝跪地,手中利剑刺入脚下石板数寸,这才勉强没有倒地。



    “阵法不错,可惜使用的人太愚蠢了。”



    一击而返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身前不远处的道远剑宗七人说道,语气里裹挟着一如既往的淡漠。



    “七星八卦剑阵的精髓在于布阵的七人功力需要相差无几,这样才能声息相通,心心相印,纵横合击,彼此呼应。如此才能让剑阵的威力远远大于七人联合的总力之和。”



    中年男子又用手中的马鞭随意的指了指萎顿在地的南宫玉衡,淡淡的说道:



    “像你们这样,一眼就能看出彼此之间的功力相差颇大,尤以你这个为首的老头子为甚,看似是剑阵之中的最强一点,实则也是最不契合剑阵阵魂的一点,遇上实力稍微高强一点的对手,随随便便就能破了。”



    “你!…”



    两名尚有战力的道士听到对方站在原地奚落南宫玉衡,心中有些不忿,即使剑阵被破,对方实力深不可测,亦是决定义无返顾的再度提剑。



    “不可!”南宫玉衡见状急忙喝道,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手中皮鞭随手一挥,带起了数道阵狂风暴雨一般的气旋,将那几名意图冲过来的道士打翻在地。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此时中年男子的语气已经变得冰冷无比,对方不识好歹的行为勾起了他的杀意。



    先前的时候,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之后虽然出言奚落,不过懂的人都知道他是在指点对方。要不然凭他的实力,光是先前踩在剑阵上的一脚,就能够震碎阵中所有道人的心脉。



    南宫玉衡示意其余几人不要再轻举妄动,仔细的查看了一下被马鞭抽飞的两名道士,两人全身的经脉就像被飓风席卷而过的森林,凌乱无比,所幸气息尚存,没有性命之忧。



    南宫玉衡在一名道人的搀扶下朝着中年男子微微颔首,声音艰涩:“感谢阁下手下留情,但是你三番几次伤了本门弟子,必要向你讨个交代。”



    原本还想着装一装那世外高人,可这无形装逼端的是很累,尤其是遇到这帮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的牛鼻子老道。



    “嘿!我说你们这些臭道士,嘴巴还真是犟啊,还要不要脸啊?”赢了手上本事的中年男子本性暴露,嘴里也开始不饶人,“老子真是日了狗了,有本事你们继续比比啊,信不信我今天把你们全都治的服服帖帖的。”



    “这,这…”南宫玉衡怔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滚!滚!滚!”中年男子手中马鞭又是一挥,卷起阵阵狂风,像是扫垃圾一般将剩余几个道人一个不剩全给秋风扫落叶般扫到山路旁的草丛中。



    姬未寒臂弯中的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了,听到中年男子不再装腔作势,霸道出手,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