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炉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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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死之关一剑平

    夕阳西下,此时已是黄昏。

    风沙古道上,尘土飞扬。一行人渐渐出现在视线里,伴随着满天飞舞的纸钱。

    队伍中间一辆车上装着一具黑色的棺材。一行人穿麻戴孝,喇叭唢呐乐音悲戚。

    只是那领头的人看上去有些熟悉,宽大的衣袍里露出的手臂白皙,五官端正,一双眼睛不住打量四周。

    而驱车的四人生得凶神恶煞,绝对是想忘也忘不掉。

    这一行人正是从濮阳出发的小公子一行人。只是不知为何出了什么变故?又是为何人奔丧?

    “咚咚!”

    似乎是从棺材中传来。

    “咚咚!”

    那声音又想了两声。

    驱车的大汉虚心的大量四周,用手轻轻拉开棺材侧面的暗格,露出一个方形的缺口。

    随机从里面传出一个声音:

    “好闷,好闷,好想出来透透气。”

    大汉似乎颇为无奈。

    “宇文少侠,哦不,宇文公子,这法子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可得……”

    “好好好,我呆着便是。只是有些肚饿。”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送些吃的给我可好?”

    大汉头顶青筋突起,但也只能应下。随后悄悄地将一只烧鸡从缺口送进棺材里。

    然后便只听“咔嚓,咔嚓”,牙齿咬碎骨头的声音。

    一旁的瘦子歪着嘴骂道:“他躺在里面,吃各个不停,还肖得我们几个伺候着。”

    “你别说,那鸡可真香!”

    “你……”

    瘦子气结,只觉胸口一闷。

    落日斜阳里,山风习习。马车走在土路上略有颠簸,棺材一扭一扭的,颇为滑稽。不时从中弹出一块啃过的骨头,掉在地上弹起又落下。

    一行人自濮阳而出,一路西行。前两日十分平静,但到了青峰山附近一共遇上两批人马。目的皆是那口剑炉名剑,不过令人咋舌的是,两伙人各怀鬼胎无法同心协力,反而大打出手。宇文修等人借此机会反扑,反而杀的敌手落荒而逃。

    当日晚上,众人围着篝火商量接下来的路线。篝火架这一只油黄的野兔,看上去肉质鲜嫩,油水从肉中滴落在木柴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众人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口水。

    “不如先吃饭如何?”

    黑脸大汉试探性的问到。

    “闭嘴,金九。”

    黑脸的金九看了小公子一眼,低下了头,当真不看那诱人的烤兔一眼。

    “不如,我们打扮成出殡队伍算了,反正……”

    宇文修眼睛盯着烤兔,随口说道。

    “好!”

    “同意!”

    “不错的主意。”

    宇文修一愣。空气短暂的一阵寂静。

    随即众人一同扑向那只可怜的烤兔。

    宇文修将手里的骨头丢了出去,不由的想起那只被“分尸”的兔子。也许是只吃到了一小块,兔肉显得格外鲜美。

    棺木内部空间狭小,宇文修看着四周黑漆漆的木板,眉头皱起。尽管只是一层木板的隔阂,自己却似乎被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

    入眼处尽是狭小与黑暗。

    他的手轻轻摩擦着背部底下的木板,在棺材下面的暗格里,有着与棺材相似的剑匣。那匣中的剑是否也想要冲破这黑暗的仄狭。

    幽暗中,宇文修只觉口干舌燥。

    ————————

    两旁的树木渐茂,向前望去,绿树如海,一望无际!

    “迷情林……”

    小公子望着树林深处,似忧心忡忡。

    “眼前看来就是迷情林的边界了。”

    说话的人起一匹黑马,与小公子并行。头发凌乱的披散着,脸上带着粗糙的胡茬,眼神如冰。

    看上去就像一个狠角色,但一想到这人是自己的“同伙”,反而使人更加放心。

    “修冥先生从前可来过迷情林?”小公子看着他,看似漫不经心的问到。

    “确实进入过林中。”

    “当真?”小公子奇道,显然有了兴趣,“听闻林中诡谲,从无人能活着走出。十年百年间流传已然成了公认的事实。然而多有不信者贸然闯林,也都失去了踪迹。究竟修冥先生遇见了或看见了什么?”

    修冥面无表情,缓缓地说道:“像梦!”

    “梦?”

    “对,梦。”

    小公子转过头去,眺望远方,目光却渐渐涣散。他的嘴唇机械的上下盒动。

    “那确实可怕。人常言梦似真似幻,到头来都是假的。然而如若是噩梦中的景象,远比现实更可怕。犹在梦中的人可知自己在梦中吗?”

    冷酷如修冥仍听得一惊。心脏仿佛狠狠的跳动了一下,血脉流动全身却异常的冰冷。

    他看向小公子,语气平缓了许多:“公子果真聪慧过人!见解独到,比之浊世俗人不知高出多少。”

    说道后面一句时,一种自是带着不屑与嘲弄。

    小公子回过头,表情有几分恍惚,回答的却很诚恳:“不过偶有感触罢了。”

    说完他竟微微歪着头,问到:“修冥先生可曾见过梦中的鬼吗?”

    修冥看着眼前的人眼光中的寒芒,压抑,深沉,刺骨。公子远比他想的更加不简单。

    他突然拿出一幅不像他的姿态,认真且严肃的说道:“不曾。我却见过武林的魔。”

    “是,堕魔殿?”

    修冥不再讶异,接着说道:“在那一天,那是我的运气。所以我活了下来,走出了迷情林。现在,我的命却不属于我了。”

    小公子沉默不语,他看着高空中的飞鸟。他的表情像是在问:

    “命运或可改变吗?”

    ————————

    队伍后方的人听不到两人的交谈,也许想都想不到。金九三人只是不约而同的想要离修冥远一点,他太可怕,可怕到不像人。

    刘棠曾提醒过公子要小心提防修冥。凭他多年的江湖经验与眼力,这个人绝不单纯。

    然而公子却笑着说:“刘棠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的关心少游铭记于心。关于修冥的事你记住,不要问也不要管。”

    刘棠心知公子不可能毫无防备,但修冥仍是隐患,当要防患于未然。所以他人跟在公子身后,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一种能扼住危险咽喉的距离。

    金九与仇谦两人便揽下了看顾剑炉名剑的活计。

    金九肥胖的脸上浮现少有的严肃,园润肥胖的脸更让人忍俊不禁。

    “少爷放心,我金九一定看好这把剑的。金九虽然愚笨但还是懂得轻重的缓急的。”

    小公子笑着点头,似对这胖子很放心。

    不过后来又加入了个宇文修。

    一路上胖子心宽,反倒与平常一样。而瘦子仇谦性情暴躁,一路上唠叨个不停。

    平日里宇文修总是要与他斗嘴斗个不停,今日宇文修异常沉默。让瘦子的心情格外愉快。

    仇谦抬头望天,碧空如洗。连微风都送来阵阵宜人花香。

    他也许是心情真的愉快,连皱巴巴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此时队伍停下来稍作修整,他便找了颗大石头坐在上面,悠哉游哉开口说道,像极了茶楼里说书的先生。

    “近日来武林各帮各派都眼红剑炉名剑。嘿,可咱的手里就有一把。”

    他笑了笑,无不得意。

    “听说有人得了口神剑,剑光如水,可真是走了****运了。不过,也惹人嫉妒,有人递上名帖要以剑为赌注,一绝胜负。”

    “那人武功很高吗?”

    金九不知何时靠了过来。

    仇谦却哼了一声,咂了咂嘴,阳阴怪气的说道:“高?高有什么用。什么求剑,什么比武。不过是寻个由头,杀人取命才是真的。”

    “啊。那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呵呵,胖子啊胖子。你的脑子里长的都是什么?肥肉吗?”

    “你,你说就说。损我干嘛。”

    “哎呦,你可真是,可爱的紧呀。”仇谦嘿嘿冷笑道,“你怎知你想杀的人他不想杀你呢?你怎知他不是想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呢?”

    胖子一惊,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的。仿佛在黑暗中有一个瘦弱的少年,阴恻恻的笑着,手里磨着一把五尺大刀。只等待一个机会,就要将刀送入他的身体里。

    突然那瘦弱少年,竟然走了过来,贴着他的耳朵幽幽说道:“你可要小心呀,身上的肉可真香……”

    话音戛然而止。

    金九回过神来,只听风吟潇潇,人仍在树林里,石头旁。他看见仇谦捂着头,看着棺木方向,脸皮一动一动,强忍着没有发作,在他脚下一截鸡骨上还残留些许碎肉。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安心,绷紧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

    “哈,胖子他诓你的。”

    声音轻快似从那乌黑的棺木中跳出一样,有几分顽皮。

    金九变得闷闷的,没力气计较这些。仇谦也只是哼了一声,少见的没有接茬,不过随即他“咦”了一声:“胖子你怎么流这么多汗?”

    “啊?”胖子一愣,猛然发觉自己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没……没事,今儿……天太热。你看那太阳火辣辣的。”

    说完他还干笑了两声,要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啊,对了。说起剑呀,我曾听过一个故事。”

    “哈,有趣,有趣。胖子这不是你刚编的吧。”

    那棺木里又传出声音来。宇文修侧身躺在里面,一只手掏着耳朵。

    “不是,不是。”胖子认真说道:“现在想起……或许故事都是真的发生过的。地点就在迷情林中。”

    “哦?”仇谦撇撇嘴,但仍然摆出一幅倾听的姿态。

    胖子不予理会,接着说道:“那是大约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小娃,那时候有一位伯伯总是哄着我玩,记得那是一个雨天,他说起了那个故事……”

    ————————

    灰蒙蒙的天空下,篱笆与茅舍仿佛都褪去了颜色。入眼所见,一片灰白。

    山腰处,树林中,小雨淅淅,树叶嗒嗒。

    仿佛有人在歌唱。

    就在天青色的昏暗中,似有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持着纸伞在树林中穿行。

    那歌声渐渐演变成低吟,凄婉又哀怨。

    山脚的村落里,家家户户皆禁闭门窗,只有一束烛光摇曳。

    昏沉沉的天色犹如夜晚。

    有一个光头的小童与众不同。他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地,犹如寒星。他顶着小雨向着村头的一间茅舍跑去。小脚丫踩在水洼里,泥水溅在衣服上,但小童的笑容却更加灿烂。

    村东头有一间茅舍,茅舍中独居一位年逾半百的老人,。此时此刻,老人坐在屋中的藤椅上,茅舍门窗大开。风灌入他宽大的衣衫,吹散他斑白的发丝。

    他在看下落的雨,看院中苍老的树,也在看不远处朦胧的山。

    小童愣在了院门口,呆呆地看着老伯。在少年金九的眼中,老伯从未如此陌生过,他的身上仿佛有某种自己无法形容的气势。绝不是农夫所能拥有的。

    这时,老人也看见了他。

    老人忧虑的神情稍霁。起身将他迎进屋里。

    小金九一双大眼睛一直看着老伯,一秒也不放过。

    老人将门窗关实,点上一只蜡烛。随后他坐下倒一杯热茶递给金九:

    “快喝吧,暖暖身子。”

    小金九很听话。端起茶杯一股脑儿“咕噜噜”全喝了下去。

    老人抚须微笑,像个慈祥的老爷爷。

    “你这小娃,不怕下雨打雷吗?”

    “不怕!”

    金九回答的干脆。

    “打雷有什么好怕的。我才不是不是胆小鬼呢。”

    老人忍俊不禁,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老伯,为什么母亲不让我去山那边的树林里呀。”

    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老人表情变得认真,像一位长辈。

    “那片树海叫做‘迷情林’。百年间流传着许多关于它的传说,无论每个传说都逃不过一个重点,那就是——活人不出。”

    “啊!”

    小金九下了一跳。老人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咽了口口水,冥冥之中似有什么引诱着他。让他忍不住想知道全部的秘密。

    “不过,传说中的未必全是真的,也未必不是真的。至少那林子可不会吃人,虽然进入其中的人大多都失去了踪迹,但的确有人完好的走了出来。况且在周边居住的村民大多也都进入过迷情林中,若只是在边缘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金九撇撇嘴,在心里诽谤到道,故事果然都是骗人的!

    “原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老人哈哈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你这小子可别昏了头。迷情林的秘密都藏在深处,人所知道的都太过浅显了,或许它隐藏着的秘密会超过所有人的想象。”他盯着金九的眼睛,“所以你可别随便去那林子里。”

    小金九撅起嘴,满脸不服气:“你不是说有人活着走出来了吗,我也可以呀。”

    老人一阵错愕,愣了一下,随机却缓缓点头。

    “的确。未来你确有一探迷情林的可能。不过那你可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行。”他伸出手摸了摸金九的头,“从林中走出的那人,正是剑炉弟子呀!”

    “剑炉弟子?”

    老人为自己倒满一杯茶。小屋内红烛散发着柔和的光,映红两人的轮廓,金九感觉身体暖洋洋的。他很少这么专注,听得极为认真。

    “剑炉峰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它处在在武林混乱漩涡的中心,却又不摄入江湖纷争。”

    “不属于武林的门派?”

    “不错。剑炉弟子皆是修为深厚的剑修,更有千百把神锋奇剑。实力之强,底蕴之厚比其余大小门派加在一起还有强。”

    “什么?这么厉害!那,那剑炉峰岂不是要一统江湖了么”

    老人摇摇头:“非也。不仅没有,剑炉弟子甚至很少出现在江湖中,似超然物外。不过世上总是自以为是的人要多一些,那个人也不例外。”

    老人的双目深邃,似陷入某断回忆,连他的声音都像来自遥远的深处。

    “那一年,初春时节。西连山碎骨崖出来一伙悍匪,坏事做尽。那人自恃武功高强,便挑上那伙悍匪。”

    “结果呢?”

    “他胜了。悍匪虽人多,但仍然不是剑炉弟子的对手。那些人死状极惨,全身焦黑,似被烈火灼烧所致。”

    “怎么会这样!难道那人一把火将土匪的老巢给烧了?”

    “非也。是‘炉火’。这便是剑炉弟子的修炼的武学。武林中的高手皆是两种法门,便是‘风息’与‘炉火’。”

    “是,是不是残忍了些。”

    小金九小声说道。

    “那些土匪无恶不作,根本死不足惜。不过出现这种结果,也大大出乎那人的意料。”

    老人揉了揉额头,继续说道:

    “炉火皆有剑而发出,而那口剑太过奇异,将炉火威力提高了三成。”

    “一口剑竟然这么神奇!”

    “那口剑正是取自迷情林……”

    窗外小雨沥沥,嗒嗒的雨声中夹杂着女子轻声的吟唱,似从远处传来,又似响在耳畔。

    “据传,有一位武功高强的剑修,行走武林时总背负一柄青色长剑。每当他出剑时,便天降细雨,世人以为一奇。直到一件事流传开来?”

    “是什么事情?”

    “见过那口剑的人,异口同声称细雨飘落时,有一位身着白衣的姑娘站在那位剑客身旁,手里持着一把油纸伞。

    “白衣姑娘……这又怎么了?”

    “是没有不妥。奇的是,那姑娘一开始就不存在。那剑客本就一人独来独往。”

    烛光猛地摇晃了一下,老人的脸一半被阴影遮掩,仿佛连他的声音也变得阴森起来。

    “无论雨前还是雨后,那姑娘都不存在,也无人见过。如此,那姑娘究竟是人?还是……”

    小金九呆呆地听着,一句话也讲不出。也许他的脑袋里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那姑娘究竟是人还是……鬼?

    “从此‘细雨’!就成了一口不祥的剑。一个少年英雄的故事,慢慢演变成吊诡的怪谈,成为人们深藏心底不愿想起的往事。”

    “怎么会……”小金九脱口而出,但随即他呆住了,想不出一句可以为那位剑客辩解的话。只能喃喃道:“……这样,不应该这样呀!”

    “久而久之,那位剑客也开始在意那姑娘,越来越在意甚至超越了其他。但他甚至不确定那姑娘真的存在。”

    老人微微低头,略微沉吟。

    “宛如世上许多事,似幻似真。当局者总是分辨不清。”

    隐去的事终究没讲出口。

    窗外风吹雨动,忽传来风铃轻响。

    茅屋外,枯树下,有一道白色的影子。渐渐模糊,融化在雨色中。

    江湖人脚下的,便是武林道;做出的选择,便是江湖事。不知何时生,不知何时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