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如江海一浮萍
月圆如镜。
冷辉映彻，湖水亦如镜，无风故水无波澜。
四周景物幽邃，月光皎洁明亮，湖水却是如梦的蓝色。
“好冷！”
白衣少年甩了甩头，他全身湿透，衣物吃透了水，紧贴身上，很冷。
他站在岸边，小腿仍浸泡在湖水里。他卷起裤脚，水面停留在他露出的小腿处。
他打了个冷颤，但他的目光仍看着水面某处，或许是湖中某个地方，愣愣出神。
又过了好久，他仍是一动不动，他的头丝变得微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岸边树林的影子里，多了几双明亮的眼睛。那是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
终于，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再后来，他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清晨，湖面寂静，雾霭沉沉。
几间茅舍建在湖边，古里古怪却又与周围景色契合。
轻缓无声地，一件茅屋的门被人推开。从中走出一位少年，眉目清秀，神情却泛着疲惫。他的裤脚向上挽起，脚踝上系着一串漂亮的小石子。平日摩挲皮肤，又滑又凉。
他的步子迈的很缓，很轻盈。他走到临近的茅屋门口，犹豫了好久伸出手时才发现门并未关实。
从缝隙向里面看去，床上依稀勾勒出玲珑浮凸的轮廓，似在梦乡。他忽得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将门关上。
又一次，他的目光穿透水面。就像看透了湖底的秘密。
天空中太阳被浓雾遮掩，似月光朦胧。湖水却一片幽寂，一种几近透明的冰蓝！
在少年的眼中它似在发着幽幽的光芒。如同昨夜！
他来到岸边的小舟上，轻轻向前滑动。风吹动如烟的雾，吹散他漆黑的发丝，吹拂洁白的衣衫似沙，似幻。
一叶轻舟。在湖面飘荡。
也许随着风的方向，也许跟着心的方向，也许……
渐渐地，雾散云收。两岸青山连梗，青草岸边，花开正盛。
一人一舟似回到了剑炉峰！？
少年停下了浆，静静地望着水面。湖如镜，水如镜。直到水面清晰的映出他的形容。
他的眼像盈满了水，水中亦有他的一双眼。湖水中清晰的映出两岸的山树花草，还有三尊巨大的栩栩如生的石像。
每尊石像皆手握一柄长剑，形态各异，却皆无面容，似被什么隐去似的。
他缓缓伸出手，向着水面，向着水面中的自己。
“噗通！”
一切都烟消云散！没有云，没有山，没有花草，没有石像。
此时只有无尽的深邃以及冰蓝！
湖水清凉包裹着身体，衣襟在水中浮动，身体不停的向湖底沉去。
水面的光点渐渐变小，水底的光团却愈发明亮。
光团在水中猛然一闪，水中同时亮起无数个小光团，渐渐地变成一柄柄长剑的样子，向一座倒悬的宝塔围绕这少年不住旋转。
水底有一口剑！
————————
两岸的树林中，雾似纱般浮动。一只白色的小鹿突兀地，灵动地出现在树林里，向着深处奔去。
小鹿洁白的毛发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在树林里穿梭，似一团游动的光点。
突然，一道冷风将“薄纱”切开一道口子，剑光从它头顶略过，小鹿吓得匍匐在地上。
一个小女孩从雾的那边穿过来，她看向小鹿的眼睛有一份纯真与怜悯。随着她的接近，小鹿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最终她停了下来，远远地看了它一眼，明亮又澄澈的眼睛眨了两下，像是再说——抱歉。
小女孩回头走进了浓雾中，铺面而来是冰冷的，夹杂雨水的风。它们一道道在空中飞舞，切除。
于是，空中不断飘落被割的粉碎的树叶。
她停留在一颗翠绿的矮树下，白色的裙摆与衣衫上粘着些许褐色的泥土，有的地方还染上了绿油油的草汁。她的右手紧握一柄纤细的剑，剑尖斜向地面发着淡淡的微弱的光芒。
像是洁白的萤火虫。
在她眼前，迎面走出一位少年。相仿的年龄，相似的穿着。以及他手里紧握的相似的剑。
小女孩水汪汪的眼睛轻轻一眨，像是宣告。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似被微风推着送向对面的少年。
少年两边的发丝被风卷起。他双手持剑将剑插入地面，内府运转一时间，炉火蒸腾。盈盈剑光瞬间变得赤红如火，自剑身蒸腾起层层热浪，连风也变得炽热。
女孩的剑已到少年身前。少年的剑上由剑身蹿起一道火焰，在空中腾舞。一道火焰隔挡女孩与少年之间。
少女倒退回到那株矮树下，眼神迷醉望着空中的火焰，又看了看少年，眼神中多了几分羡慕。
忽然，那火焰像是失去了支撑，慢慢熄灭消散在空气里。
女孩嘟起嘴：
“你欺负人！明明修为就比我高的多，还乱用内府炉火。”
少年握着剑柄，长剑上的炙热之气也慢慢褪去。
“你还说。要怪也是怪你练功不努力。凌霜师兄与你一样修炼风息，可比我厉害多了。”
女孩哼了一声，一脸委屈。
突然她握住心口，极其痛苦似的。
少年内心顿时慌乱，难道自己不小心伤了她？
“你没事吧，我……”
话未说完，同样的痛处传来一时心如刀搅。两人对视一眼，内心皆知情况严重。
两口剑在主人的意念下化作灵光回到各自体内。
“我们快走！”
“千万要赶上要呀！”
两人神情焦灼，向着树林深处急奔而去。
————————
冰冷不只是夜的专有。
此时此刻，他的血液如同冰晶似被冻结。他从未想过血液可以如此的冰冷，连心脏仿佛也被冻结，变得缓慢，或许很快就会停止跳动了吧……体温渐凉，带着生命缓慢流逝。
不知为何，朦胧的意识中一断映像却格外清晰。那是在冰蓝的海边一望无际，飞很轻柔拂过耳畔，连月光都是温柔的。
他好想，好想，在多看一眼。他内心很焦急，没有理由只是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所以，他想好好的深深的多看一眼。
这想法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感到内心涌起一团烈火，熊熊燃烧。
不甘！壮烈！
火，真的在燃烧！
一众人影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所措。白衣少年挥剑狂舞，赤色的火苗从他的肌肤上腾起，将白衣烧成碎末，露出的肌肤却几近透明，肌肤下露出细小的冰蓝色的血管，犹如冰结。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惊惧与焦急，似在担心少年。但没人移动一步，因为少年手中舞动着的，狂乱的那口剑。一口洁白无瑕，明亮耀目的剑。
晶莹剔透的剑身吸收了全部的火、热与力量。
少年突然发出一声狂吼。那声音似有一种魔力，穿透耳膜敲击人的心脏。
白色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随着每一次挥动，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焦黑的痕迹。
那一口剑散发着刺目的白芒，然而它的剑身却更加明亮。
紧握剑柄的手上布满赤色的火焰，一靠近剑身却转化为白色的流光，围绕剑身不住盘旋。
那个握剑的少年疯狂的舞动着手中的剑，火焰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燃烧。炙热的流火在空气中飞舞，四周的树木已便的焦黑。
“糟了，失控了。”
“师兄在哪里？快去叫师兄来！”
“……晚了就来不及了。”
两个人从树林里蹿出，头上还粘着树叶。此时已无暇顾及这些，少年看着眼前景象，一时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快来呀！凌霜师兄。”
女孩几番想要接近疯狂的人，却被火焰逼退。
少年犹豫片刻。终于，他盘腿而坐，手掌前伸，点点荧光在他掌心聚集幻化成一柄长剑。
少年神色坚毅，将剑插入地面。剑光盈盈，火焰一点点向着剑身聚集。
那人身上的火焰一点一点脱离浮在空中，又向被什么牵引一样，在空中连成一道火绳，向着少年面前的剑聚集。
“你，你疯了吗？你这样会……”
少女捂住了嘴，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眼眶已被润湿。
“嗡！”
远方传来一阵声响，似剑鸣，似风吟！
树木之间一道白光穿梭，一道人影与剑光似流星坠落，直向狂舞的剑影。
满天火光猛的之滞，少年松了一口，眼前长剑火光渐渐平稳。他看向那人充满担心喃喃到：
“凌霜师兄，你要救他呀！”
风似野兽的獠牙，疯狂的扑向“火人”，火焰几近扑灭。然而那柄白剑势不可挡，只一碰触就将风化消与无形。
凌霜看着眼前痛苦不堪的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光着的脚丫慢慢离开的地面，整个人浮在半空中，流风在他身上缠绕，脚踝上的石子上下浮动，丝丝凉意流入心底。
他张开左手，荧光聚集浮现一口古朴的长剑，散发着温和的光芒。似有感应，那少年愣了一下，神色更加地痛苦。
凌霜左右两剑交叉，风流旋转，如同龙卷，狂风呼啸与那柄刺目白剑撞在一起，一时间狂风怒吼，人如风中的树叶，似要被撕开，切碎。
终于，风过，无声无息。
一地残破！
凌霜落地，双剑化荧光融入体内。他急忙扶起倒地的少年。
“师兄，怎么样？”
凌霜叹了口气：“他还没死……”
少女拍了拍胸脯，安慰自己受惊的小心脏。看向凌霜不由红了脸，小声说道：“凌霜师兄，你的功法似乎有精进了！”
凌霜已回复成平常的漠然，轻轻揉揉了少女的头发。他的声音轻缓却有些生硬，他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向湖面走去。
“……却也活不长了，将他送回修养吧。”
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离去的背影萧索，有某种巨大的情绪堵在胸口，几近窒息。
————————
月光下一叶孤舟。
水面如镜，小舟兀自飘荡。
凌霜仰躺在小舟里，眼睛瞪得很大。他呆呆的望着天空，眼睛如同湖泊有水波流转，倒映满天繁星。
月光下一众少年。
茅屋里昏暗无声，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晦暗的光。
少年少女围绕着一个年级相仿的少年。
他脸色苍白，虚弱的靠在房间的角落。
房间里安静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他露出了微笑。
强行扯动嘴角，努力的笑了一下。似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吃力的伸出手，几近透明的手臂不住摇晃，他用力张开枯木般的手掌，干瘪的皮肉紧贴在骨头上，烛光中冰晶般的血管染上娇艳的朱红，他的嘴唇也仿佛多了几分血色。
粗重的喘息回荡在屋子里，终于点点荧光浮现，长剑显出形体插在地上。
他似乎送了口气，疲惫的心终于放下，安详似的闭上了眼睛。
渐渐地他的身体似荧光消散，一点一点融入剑身之中。
直到荧光消失，剑光猛地一闪。灵动中多了一些神韵。
茅屋中依然很静。
直到过了很久，才传出低吟般的啜泣声。
不知为何，只听一声，便觉撕心裂肺。
夜空中划过一颗流星。
在夜空中留下一道炽热的痕迹。
映在凌霜眼中像火一般，熊熊燃烧。
突然，凌霜的身体痛苦的扭曲起来，不停的干呕。
他的眼神依然澄澈，冰冷。可在深处分明有一把火，太过炙热似要蒸发一切。
他咬紧牙关，翻滚跌入冰蓝的湖水里。一切又归于黑暗。
眼前只有无边的寂静。
凌霜睁开眼睛，透过湖水可以看见岸边的石像不知何时倒塌了一座，而在断壁残垣上插着一柄古朴的长剑。
他在不停的下潜，冰冷的水包裹他的身体，然而那种燃烧的感觉却无半点消退。
无数的剑影再次浮现，围绕着他，围绕着湖底的那口剑，飞舞，盘旋。
终于他到达了湖底，触碰得到那口剑，但他始终没有伸出手。
他闭上了眼睛，冰冷的水涌入口鼻几近窒息。周围陷入黑暗中，一片死寂。
————————
当天边第一缕晨曦洒向大地的时候。
她悠悠醒来。
一夜噩梦。
阳光落在了她的窗前，窗前那朵小花也睁开了眼。
粉红色的花瓣迎着朝阳抻了个懒腰，露珠晶莹剔透在花瓣上滚动，淡淡的花香传入她的鼻尖。
很香，很淡。
她忽地笑了起来，甚至盖过了花的娇艳。
她盼星星，盼月亮，盼它开花。今天它终于开花了，很美。
可她……
她使劲摇摇头，转身走出房间。
轻缓地，她推开另一间屋子的门。屋子的格局一样，大小也相同。毫不费力的，她取到了用布包裹住的物件。是一口剑。
风如此轻柔，像一只柔软的手轻轻的挽留着她。
湖面水光潋滟，岸边青春柔软。
第一次，她对这里有了留恋，内心似有不舍，如同对家的眷恋。
突然她感觉好怕，冷“冷”扩散到了心里，连身体都不住颤抖。
她回过头，眼前忽地浮现出那张稚嫩的脸，以及那虚弱无力又浅浅的笑。
她的心一阵刺痛
她的脚步却笔直向前，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
她放缓了呼吸。
慢慢举起手中的剑，它是如此洁白，如此无暇。
却又如此的冰冷……
树林里突然失去了所有声音，就连风也变得沉静。
如是，剑越发洁白。
她突然觉得那是一种“冷漠”。
无声中，她缓慢却坚定的握紧那柄令人窒息的剑，运起功法。
剑越发的明亮！
一头白色的小鹿闯了进来，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她看见了它，露出了微笑。
无力又微弱的笑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松开了剑柄，缓缓垂落下来。她靠在一颗火红的小树下，和她很配。
莹莹的光芒涌入长剑之中。
树下一口剑傲然独倚。
树林依旧沉默，只听得到小鹿的呜咽。
——————
少年怀里抱着一口用布缠绕的剑，低着头站在凌霜面前。
他很想直视凌霜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
“她死了。已经七个了！”
声音像是石子在喉咙里厮磨。
“……也许我们都死了也……也完不成掌门师祖的托付。”
他深一口气。胸口沉闷宛若堵着一颗大石。仿佛十余年的坚持都成了笑话。
“我不怕死，但……”
“我知道。”
凌霜坐在小舟上，一只脚浸在水里。
“我，我无法在看到任何人死了，真的没法，没法……”
他说道后来渐渐没了声音，像被什么吞掉了一样，一点不剩。
凌霜终于回头直视他的眼睛。
少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在如湖水澄澈的眼眸里，少年单薄的身影格外清晰，在他稚嫩的脸上充斥着阴郁的绝望。是一种面对无情命运的不安与惶恐。
他自嘲般笑了笑，鼻尖酸涩。
凌霜的嘴角微动，像一无声的叹息。眼神深处的火依旧熊熊燃烧，似毒，蚀骨焚心。
天空暗云堆积，微风渐起，湖面泛起圈圈涟漪，却像是在酝酿一场波涛。
岸边垂柳枝条摇曳，莎莎，莎莎，是人影，也是柳影。
少年抬起头。沉默成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无法靠近，也无法逃离。
也许，只能面对！
少年伸出手，无数的荧光在他手心聚集，长剑化显。
剑指苍天！
似是一种宣告。
雨也在此时落下，冰凉湿润的雨滴打湿衣服，额角的发丝服帖在脸上，雨滴滑入衣领，像是个入口，流进了心底。
仿佛连雨滴都那么温柔。
“铮铮”
耳边传来清越的声响，似无数口剑齐声低吟。
树林中同样的白衣，同样的剑，像是万千寒芒。
同样的神情，像是有同样的心。
有海在心里咆哮，掀起万丈波涛。
湖面的小舟似被无形的力量推动，在水面晃动了一下。凌霜放在水中的那只脚周围似翻涌一团寒气，似雾，几欲将湖水冻结！
然而终究还是没有冻结。
小舟借着微风缓缓脱离岸边。
无心飘荡。
——————
不知过了多久。
两岸青山环绕，花红柳绿。
晴空里，艳阳高照。
耳边水流潺潺，水面如镜一片冰蓝。
凌霜握紧拳头，身体却在发抖。
他死死的盯着那在倒塌的雕像，眼中翻涌变换这着不甘的恨，凄婉的怨。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人。
风吹水面，水波泛起细小的洁白的浪花，不断撞击拍打在雕像化作的碎石上，破碎。或者粉身碎骨！
十年不觉，如幻，如烟。
(本章完)
冷辉映彻，湖水亦如镜，无风故水无波澜。
四周景物幽邃，月光皎洁明亮，湖水却是如梦的蓝色。
“好冷！”
白衣少年甩了甩头，他全身湿透，衣物吃透了水，紧贴身上，很冷。
他站在岸边，小腿仍浸泡在湖水里。他卷起裤脚，水面停留在他露出的小腿处。
他打了个冷颤，但他的目光仍看着水面某处，或许是湖中某个地方，愣愣出神。
又过了好久，他仍是一动不动，他的头丝变得微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岸边树林的影子里，多了几双明亮的眼睛。那是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
终于，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再后来，他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清晨，湖面寂静，雾霭沉沉。
几间茅舍建在湖边，古里古怪却又与周围景色契合。
轻缓无声地，一件茅屋的门被人推开。从中走出一位少年，眉目清秀，神情却泛着疲惫。他的裤脚向上挽起，脚踝上系着一串漂亮的小石子。平日摩挲皮肤，又滑又凉。
他的步子迈的很缓，很轻盈。他走到临近的茅屋门口，犹豫了好久伸出手时才发现门并未关实。
从缝隙向里面看去，床上依稀勾勒出玲珑浮凸的轮廓，似在梦乡。他忽得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将门关上。
又一次，他的目光穿透水面。就像看透了湖底的秘密。
天空中太阳被浓雾遮掩，似月光朦胧。湖水却一片幽寂，一种几近透明的冰蓝！
在少年的眼中它似在发着幽幽的光芒。如同昨夜！
他来到岸边的小舟上，轻轻向前滑动。风吹动如烟的雾，吹散他漆黑的发丝，吹拂洁白的衣衫似沙，似幻。
一叶轻舟。在湖面飘荡。
也许随着风的方向，也许跟着心的方向，也许……
渐渐地，雾散云收。两岸青山连梗，青草岸边，花开正盛。
一人一舟似回到了剑炉峰！？
少年停下了浆，静静地望着水面。湖如镜，水如镜。直到水面清晰的映出他的形容。
他的眼像盈满了水，水中亦有他的一双眼。湖水中清晰的映出两岸的山树花草，还有三尊巨大的栩栩如生的石像。
每尊石像皆手握一柄长剑，形态各异，却皆无面容，似被什么隐去似的。
他缓缓伸出手，向着水面，向着水面中的自己。
“噗通！”
一切都烟消云散！没有云，没有山，没有花草，没有石像。
此时只有无尽的深邃以及冰蓝！
湖水清凉包裹着身体，衣襟在水中浮动，身体不停的向湖底沉去。
水面的光点渐渐变小，水底的光团却愈发明亮。
光团在水中猛然一闪，水中同时亮起无数个小光团，渐渐地变成一柄柄长剑的样子，向一座倒悬的宝塔围绕这少年不住旋转。
水底有一口剑！
————————
两岸的树林中，雾似纱般浮动。一只白色的小鹿突兀地，灵动地出现在树林里，向着深处奔去。
小鹿洁白的毛发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在树林里穿梭，似一团游动的光点。
突然，一道冷风将“薄纱”切开一道口子，剑光从它头顶略过，小鹿吓得匍匐在地上。
一个小女孩从雾的那边穿过来，她看向小鹿的眼睛有一份纯真与怜悯。随着她的接近，小鹿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最终她停了下来，远远地看了它一眼，明亮又澄澈的眼睛眨了两下，像是再说——抱歉。
小女孩回头走进了浓雾中，铺面而来是冰冷的，夹杂雨水的风。它们一道道在空中飞舞，切除。
于是，空中不断飘落被割的粉碎的树叶。
她停留在一颗翠绿的矮树下，白色的裙摆与衣衫上粘着些许褐色的泥土，有的地方还染上了绿油油的草汁。她的右手紧握一柄纤细的剑，剑尖斜向地面发着淡淡的微弱的光芒。
像是洁白的萤火虫。
在她眼前，迎面走出一位少年。相仿的年龄，相似的穿着。以及他手里紧握的相似的剑。
小女孩水汪汪的眼睛轻轻一眨，像是宣告。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似被微风推着送向对面的少年。
少年两边的发丝被风卷起。他双手持剑将剑插入地面，内府运转一时间，炉火蒸腾。盈盈剑光瞬间变得赤红如火，自剑身蒸腾起层层热浪，连风也变得炽热。
女孩的剑已到少年身前。少年的剑上由剑身蹿起一道火焰，在空中腾舞。一道火焰隔挡女孩与少年之间。
少女倒退回到那株矮树下，眼神迷醉望着空中的火焰，又看了看少年，眼神中多了几分羡慕。
忽然，那火焰像是失去了支撑，慢慢熄灭消散在空气里。
女孩嘟起嘴：
“你欺负人！明明修为就比我高的多，还乱用内府炉火。”
少年握着剑柄，长剑上的炙热之气也慢慢褪去。
“你还说。要怪也是怪你练功不努力。凌霜师兄与你一样修炼风息，可比我厉害多了。”
女孩哼了一声，一脸委屈。
突然她握住心口，极其痛苦似的。
少年内心顿时慌乱，难道自己不小心伤了她？
“你没事吧，我……”
话未说完，同样的痛处传来一时心如刀搅。两人对视一眼，内心皆知情况严重。
两口剑在主人的意念下化作灵光回到各自体内。
“我们快走！”
“千万要赶上要呀！”
两人神情焦灼，向着树林深处急奔而去。
————————
冰冷不只是夜的专有。
此时此刻，他的血液如同冰晶似被冻结。他从未想过血液可以如此的冰冷，连心脏仿佛也被冻结，变得缓慢，或许很快就会停止跳动了吧……体温渐凉，带着生命缓慢流逝。
不知为何，朦胧的意识中一断映像却格外清晰。那是在冰蓝的海边一望无际，飞很轻柔拂过耳畔，连月光都是温柔的。
他好想，好想，在多看一眼。他内心很焦急，没有理由只是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所以，他想好好的深深的多看一眼。
这想法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感到内心涌起一团烈火，熊熊燃烧。
不甘！壮烈！
火，真的在燃烧！
一众人影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所措。白衣少年挥剑狂舞，赤色的火苗从他的肌肤上腾起，将白衣烧成碎末，露出的肌肤却几近透明，肌肤下露出细小的冰蓝色的血管，犹如冰结。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惊惧与焦急，似在担心少年。但没人移动一步，因为少年手中舞动着的，狂乱的那口剑。一口洁白无瑕，明亮耀目的剑。
晶莹剔透的剑身吸收了全部的火、热与力量。
少年突然发出一声狂吼。那声音似有一种魔力，穿透耳膜敲击人的心脏。
白色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随着每一次挥动，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焦黑的痕迹。
那一口剑散发着刺目的白芒，然而它的剑身却更加明亮。
紧握剑柄的手上布满赤色的火焰，一靠近剑身却转化为白色的流光，围绕剑身不住盘旋。
那个握剑的少年疯狂的舞动着手中的剑，火焰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燃烧。炙热的流火在空气中飞舞，四周的树木已便的焦黑。
“糟了，失控了。”
“师兄在哪里？快去叫师兄来！”
“……晚了就来不及了。”
两个人从树林里蹿出，头上还粘着树叶。此时已无暇顾及这些，少年看着眼前景象，一时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快来呀！凌霜师兄。”
女孩几番想要接近疯狂的人，却被火焰逼退。
少年犹豫片刻。终于，他盘腿而坐，手掌前伸，点点荧光在他掌心聚集幻化成一柄长剑。
少年神色坚毅，将剑插入地面。剑光盈盈，火焰一点点向着剑身聚集。
那人身上的火焰一点一点脱离浮在空中，又向被什么牵引一样，在空中连成一道火绳，向着少年面前的剑聚集。
“你，你疯了吗？你这样会……”
少女捂住了嘴，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眼眶已被润湿。
“嗡！”
远方传来一阵声响，似剑鸣，似风吟！
树木之间一道白光穿梭，一道人影与剑光似流星坠落，直向狂舞的剑影。
满天火光猛的之滞，少年松了一口，眼前长剑火光渐渐平稳。他看向那人充满担心喃喃到：
“凌霜师兄，你要救他呀！”
风似野兽的獠牙，疯狂的扑向“火人”，火焰几近扑灭。然而那柄白剑势不可挡，只一碰触就将风化消与无形。
凌霜看着眼前痛苦不堪的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光着的脚丫慢慢离开的地面，整个人浮在半空中，流风在他身上缠绕，脚踝上的石子上下浮动，丝丝凉意流入心底。
他张开左手，荧光聚集浮现一口古朴的长剑，散发着温和的光芒。似有感应，那少年愣了一下，神色更加地痛苦。
凌霜左右两剑交叉，风流旋转，如同龙卷，狂风呼啸与那柄刺目白剑撞在一起，一时间狂风怒吼，人如风中的树叶，似要被撕开，切碎。
终于，风过，无声无息。
一地残破！
凌霜落地，双剑化荧光融入体内。他急忙扶起倒地的少年。
“师兄，怎么样？”
凌霜叹了口气：“他还没死……”
少女拍了拍胸脯，安慰自己受惊的小心脏。看向凌霜不由红了脸，小声说道：“凌霜师兄，你的功法似乎有精进了！”
凌霜已回复成平常的漠然，轻轻揉揉了少女的头发。他的声音轻缓却有些生硬，他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向湖面走去。
“……却也活不长了，将他送回修养吧。”
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离去的背影萧索，有某种巨大的情绪堵在胸口，几近窒息。
————————
月光下一叶孤舟。
水面如镜，小舟兀自飘荡。
凌霜仰躺在小舟里，眼睛瞪得很大。他呆呆的望着天空，眼睛如同湖泊有水波流转，倒映满天繁星。
月光下一众少年。
茅屋里昏暗无声，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晦暗的光。
少年少女围绕着一个年级相仿的少年。
他脸色苍白，虚弱的靠在房间的角落。
房间里安静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他露出了微笑。
强行扯动嘴角，努力的笑了一下。似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吃力的伸出手，几近透明的手臂不住摇晃，他用力张开枯木般的手掌，干瘪的皮肉紧贴在骨头上，烛光中冰晶般的血管染上娇艳的朱红，他的嘴唇也仿佛多了几分血色。
粗重的喘息回荡在屋子里，终于点点荧光浮现，长剑显出形体插在地上。
他似乎送了口气，疲惫的心终于放下，安详似的闭上了眼睛。
渐渐地他的身体似荧光消散，一点一点融入剑身之中。
直到荧光消失，剑光猛地一闪。灵动中多了一些神韵。
茅屋中依然很静。
直到过了很久，才传出低吟般的啜泣声。
不知为何，只听一声，便觉撕心裂肺。
夜空中划过一颗流星。
在夜空中留下一道炽热的痕迹。
映在凌霜眼中像火一般，熊熊燃烧。
突然，凌霜的身体痛苦的扭曲起来，不停的干呕。
他的眼神依然澄澈，冰冷。可在深处分明有一把火，太过炙热似要蒸发一切。
他咬紧牙关，翻滚跌入冰蓝的湖水里。一切又归于黑暗。
眼前只有无边的寂静。
凌霜睁开眼睛，透过湖水可以看见岸边的石像不知何时倒塌了一座，而在断壁残垣上插着一柄古朴的长剑。
他在不停的下潜，冰冷的水包裹他的身体，然而那种燃烧的感觉却无半点消退。
无数的剑影再次浮现，围绕着他，围绕着湖底的那口剑，飞舞，盘旋。
终于他到达了湖底，触碰得到那口剑，但他始终没有伸出手。
他闭上了眼睛，冰冷的水涌入口鼻几近窒息。周围陷入黑暗中，一片死寂。
————————
当天边第一缕晨曦洒向大地的时候。
她悠悠醒来。
一夜噩梦。
阳光落在了她的窗前，窗前那朵小花也睁开了眼。
粉红色的花瓣迎着朝阳抻了个懒腰，露珠晶莹剔透在花瓣上滚动，淡淡的花香传入她的鼻尖。
很香，很淡。
她忽地笑了起来，甚至盖过了花的娇艳。
她盼星星，盼月亮，盼它开花。今天它终于开花了，很美。
可她……
她使劲摇摇头，转身走出房间。
轻缓地，她推开另一间屋子的门。屋子的格局一样，大小也相同。毫不费力的，她取到了用布包裹住的物件。是一口剑。
风如此轻柔，像一只柔软的手轻轻的挽留着她。
湖面水光潋滟，岸边青春柔软。
第一次，她对这里有了留恋，内心似有不舍，如同对家的眷恋。
突然她感觉好怕，冷“冷”扩散到了心里，连身体都不住颤抖。
她回过头，眼前忽地浮现出那张稚嫩的脸，以及那虚弱无力又浅浅的笑。
她的心一阵刺痛
她的脚步却笔直向前，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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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缓了呼吸。
慢慢举起手中的剑，它是如此洁白，如此无暇。
却又如此的冰冷……
树林里突然失去了所有声音，就连风也变得沉静。
如是，剑越发洁白。
她突然觉得那是一种“冷漠”。
无声中，她缓慢却坚定的握紧那柄令人窒息的剑，运起功法。
剑越发的明亮！
一头白色的小鹿闯了进来，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她看见了它，露出了微笑。
无力又微弱的笑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松开了剑柄，缓缓垂落下来。她靠在一颗火红的小树下，和她很配。
莹莹的光芒涌入长剑之中。
树下一口剑傲然独倚。
树林依旧沉默，只听得到小鹿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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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怀里抱着一口用布缠绕的剑，低着头站在凌霜面前。
他很想直视凌霜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
“她死了。已经七个了！”
声音像是石子在喉咙里厮磨。
“……也许我们都死了也……也完不成掌门师祖的托付。”
他深一口气。胸口沉闷宛若堵着一颗大石。仿佛十余年的坚持都成了笑话。
“我不怕死，但……”
“我知道。”
凌霜坐在小舟上，一只脚浸在水里。
“我，我无法在看到任何人死了，真的没法，没法……”
他说道后来渐渐没了声音，像被什么吞掉了一样，一点不剩。
凌霜终于回头直视他的眼睛。
少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在如湖水澄澈的眼眸里，少年单薄的身影格外清晰，在他稚嫩的脸上充斥着阴郁的绝望。是一种面对无情命运的不安与惶恐。
他自嘲般笑了笑，鼻尖酸涩。
凌霜的嘴角微动，像一无声的叹息。眼神深处的火依旧熊熊燃烧，似毒，蚀骨焚心。
天空暗云堆积，微风渐起，湖面泛起圈圈涟漪，却像是在酝酿一场波涛。
岸边垂柳枝条摇曳，莎莎，莎莎，是人影，也是柳影。
少年抬起头。沉默成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无法靠近，也无法逃离。
也许，只能面对！
少年伸出手，无数的荧光在他手心聚集，长剑化显。
剑指苍天！
似是一种宣告。
雨也在此时落下，冰凉湿润的雨滴打湿衣服，额角的发丝服帖在脸上，雨滴滑入衣领，像是个入口，流进了心底。
仿佛连雨滴都那么温柔。
“铮铮”
耳边传来清越的声响，似无数口剑齐声低吟。
树林中同样的白衣，同样的剑，像是万千寒芒。
同样的神情，像是有同样的心。
有海在心里咆哮，掀起万丈波涛。
湖面的小舟似被无形的力量推动，在水面晃动了一下。凌霜放在水中的那只脚周围似翻涌一团寒气，似雾，几欲将湖水冻结！
然而终究还是没有冻结。
小舟借着微风缓缓脱离岸边。
无心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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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两岸青山环绕，花红柳绿。
晴空里，艳阳高照。
耳边水流潺潺，水面如镜一片冰蓝。
凌霜握紧拳头，身体却在发抖。
他死死的盯着那在倒塌的雕像，眼中翻涌变换这着不甘的恨，凄婉的怨。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人。
风吹水面，水波泛起细小的洁白的浪花，不断撞击拍打在雕像化作的碎石上，破碎。或者粉身碎骨！
十年不觉，如幻，如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