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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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奈 何(三)

(三)变故

    当方家人还沉浸于孩子的悲痛里时,怀孕已经有六、七个月的方鹃此时还算清醒,她提醒着自家的大哥,应该带着孩子去地区或省城的大医院去看看,不论是否有办法治好侄子的病。为了这,她催着自家男人丁建天去方家说服他们。还是丁建天和方国春夫妇带着孩子去了地区的人民医院,结果还是与县城医院的那个老头说的差不多,孩子的脑神经系统受到一些损伤,虽然可以在平常的日子里辅助一些活动,可以弥补一点但总体而言,小孩子的情况不会改变太大,家人要做好思想准备。

    丁爱君再一次受到打击,她从之前每日里总是抱着儿子哼着小曲在村子里溜达,到了现在常常坐在自家院子里发呆,只有等到孩子因为饿或拉尿的时候哭泣时,才从发呆中惊醒过来,机械式地给孩子喂奶或给他把尿。原本一位性情火辣的女人,现在完全成了异常安静,多数时间在家里呆着,村子里的大棵香樟树下已经有很久不曾出现她的身影,那些经常看着她在大香樟下扯上衣服露出白花花大奶子给孩子喂奶的男人们,再也没有这种眼福了。甚至,时间长了后他们都很少会特意经过那棵大香樟树下。

    方鹃母亲好像一下子白了头,脸上本来就不多的笑容现在也基本上不再出现,整日里不断地做着家务。父亲自然还是那样唉声叹气地进进出出家门,常常把那要旱烟袋抽得“吧嗒吧哄”响,之后,把那要大烟杆使劲地往家里的桌子的腿上敲,弄得正在客厅里寻找从饭桌上掉落到地上食物的鸡或鸭等动物吓得不轻,常常鸡飞狗跳。

    方鹃的爷爷被家里的这种变故彻底地击倒,不仅不能起床连吃东西都已经变得很是困难。方鹃的父亲已经做好了他要离去的准备,前两天刚刚请道士看了自家的几块自留地,以最终决定那块风水最好的给父亲做墓地。另外,他还叫上丁建天一起到方家祠堂里,找到放在里面的方鹃爷爷的棺材,给它擦洗一番以备不久之需要,那是一口十年前就备下的楠木棺材。

    方家现在彻底变成了一锅粥。

    丁建天陪着方鹃,还有自己的母亲一起来到了方家。丁建天的母亲一来要出于礼节性地看望方鹃病重中的爷爷,二来也看看自己性情大变的女儿。方鹃挺着个大肚子,是丁建天用独轮车子推着往方家走。此时已是较热的夏天了,许多人家基本上都在地里忙开了。他们今天起了大早就出发了,趁着早上凉点,不然怕方鹃受不了。

    爷爷已经被方鹃父亲从池塘边果林处的那房子里拉回了老宅,家里人多地方少,就在原本家里放柴火的厨房边的一处小房间里,给老人支了一张小床,老人有气无力地躺着,周围还时不时地飞着一些蚊子或苍蝇。家里人有空时便坐在他边上照顾着,给他扇几下扇子,一忙起来便任由它们飞来飞去。

    方鹃坐在爷爷的床边,拿起那把爷爷用了好多年的大蒲扇轻轻地给他扇风,就像她小时候玩累了躺到爷爷的床上睡着后,爷爷拿着一把扇子给她扇风那样。不知是被风动醒,还是闻到了方鹃身上熟悉的味道,老爷子慢慢地睁开了眼,在他眼前出现的还真是他的孙女,眼中闪出了少许的亮光。老爷子示意方鹃把他拉起来,他想坐起来靠着床沿跟孙女说说话。

    等爷爷靠好坐定,方鹃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蜜桔罐头,打开之后用勺子舀出半勺子的汤水,慢慢地向爷爷的嘴巴里递去。其实,爷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进食,总觉得嘴巴里有种说不清楚的苦味道,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也不觉得肚子有饥饿样。但当方鹃递过来的罐头汤时,他还是自觉地张开嘴把汤含在嘴里,之后很慢很慢地一点点吞下去,一小勺子的汤水他需要花上几分钟的时间。等爷爷完全喝下去后,身体稍微感觉有点力气后,便露给孙女一个微笑,看看她挺着大大的肚子道:“鹃呀,爷爷可能看不到你生的孩子了。不过爷爷会在那边保佑你们母子平安,以后有空常来爷爷的坟前看看我。”老爷子话完便开始大口的喘气,仿佛一身的力气已经用完。

    “爷爷,不会的,你一定能长命百岁的。”方鹃从来没有见过能长命百岁的人,但她希望自己的爷爷能做到,爷爷是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亲情。方鹃一边说着一边给爷爷再递上一勺子的汤。

    “爷爷知道你不愿意嫁到丁家,爷爷对不起你,没有办法让你嫁给方国胜,其实我们都知道你跟他的事情。”爷爷吃力地说着。

    方鹃默不作声,过去的事情只能是回忆,人生是不可能重新再来一次。关于嫁给谁,她自然是不愿意嫁到丁家,因为她对丁建天没有感觉,即使现在已经跟他生活了一年多了,他是一个老实本份对自己也好的男人,但依然产生不了所谓的感情,她只是出于一位受传统思想教育过的农村女人的本能反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与其他人一样过好自家的日子,种地收粮把孩子养大。也许感情这东西在人身上只能产生一次吧。只是,现在方鹃听到方国胜这个名字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激动的感觉,反而有了一种讨厌,不愿意提及的心情,山洞里的那一幕给她造成了抹不去的印迹,她觉得这对丁建天太不公平了。

    “爷爷,以前的事情就不要提了,现在我跟建天过得好好,等生下我们孩子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方鹃说这话不知是安慰爷爷还是安慰自己那颗已经没有激情的心。

    不管方家人怎样不情愿,也不管方鹃如何祈祷,爷爷最终还是在那个小房间里躺了约半个月后就走了。走的时候没有因为痛苦而大声喊叫,不知是已经没有了力气喊,还是不想在最后时刻还给家里增添些小小的麻烦,因为丁爱君以及她的孩子,现在方家已经够乱。

    炎热的夏天死人是不能放在祠堂很久的,因此,在爷爷死后的第三天,便在几个道士的敲敲打打的锣鼓声中,被四个人抬着去了方鹃父亲给他挑选的坟地里埋了。方鹃挺着个大大的肚子行动很不方便,可她固执地按照农村的习俗给爷爷磕上最后的几个头。她穿上孝衣孝服,站起来又跪下,哭的那样的悲伤,边上扶着她的同族大婶一再告诫,怀孕的女人不能伤心,不然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可她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如同一位小孩子失去了她今生今世最好的一件玩具,哭的那样撕心裂肺。

    让很多人意外的事,丁爱君在爷爷出殡的那天也哭得很是伤心。她抱着儿子跪在爷爷棺木前一直哭着,不是那种嚎叫而是低声抽泣。原本家里担心她会在爷爷出殡这天做点什么让人担心的事情,却没想到会这样乖巧。谁也不知道她如此举动的原因,也许她希望在那边的爷爷能保佑她的儿子快快好起来,她才有活下去的动力,又可以常常出现于村子里那棵大香樟的下面。

    埋葬好爷爷后,方鹃足足在家里躺了两天,才在丁建天一再安慰下下床动一动,以免影响到肚子里的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