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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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奈 何(四)

方家依然没有从孩子脑子有问题和爷爷去逝这两件痛事中缓过神来,丁家却悄然迎来了他们家的大喜事,方娟要快生产了。

    她那十月怀胎的肚子早就把她那夏日里穿着的薄衬衣撑得就要破了,在她偶尔在村子里走路时,遇上相熟悉的妇女时,她们都不约而同地说方娟肯定生个男孩,一来肚子大的出奇,二来她每日最想吃的东西便是辣椒,之前没有怀上孩子时,她可是很少吃辣的,现在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没有一餐是不需要辣椒的。

    根据村子里有经验接生婆的推测,方娟差不多还有10天到半个月时间的“预产期”了,所以,为了母子安全起见,丁家上上下下已经不允许她在村子里来回走动了,哪怕是自家堂屋里也不能随便走动,倘若她想散散步,要么是婆婆陪要么是小姑陪着,以至于,有时候让方娟感觉到了不自由,可没法子,丁家人的做法既是为了自家的后代考虑,也是为了方娟自身安全的考虑。同时,吸取了方家媳妇即丁受君生孩子的惨痛教训,丁家一致同意让方娟提前两天住到乡卫生院里,让有经验的医生给丁家接生。

    这不,此时的方娟已经换上了“病人装”正躺在乡卫生院的病床上,一个有十张病床的卫生院里,只住着方娟一位“病人”,空空荡荡的很,加上医院又处于一座小山坡下,离集市稍微有些远,有时静的让方娟感觉到丝丝的无聊,虽然白天由婆婆和小姑轮流陪着,晚上则叫丁建天接班陪。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农村人都开始忙起了地里的活,从早上的很早忙到晚上的很晚。江南的农村,夏天是一个重要的季节,庄稼人不仅要抢时间把地里水稻收下来晒干送到“粮管所”交“农业税”,除此之外,在留足自家口粮后还要把粮食拿到“糖管所”里卖,换来部分钱供一家日常之所需,比如孩子上学的学费,下半年地里施用的肥料。

    丁家也是如此那般地忙碌,再加上方娟要生孩子了,需要有人照顾,使得原本就不空闲的夏天,虽然丁家有好几个男劳动力,种地不是问题,但人多地也就多些。故此,这几天家里、乡卫生院里,还有地里的活,让丁家人疲于应对。不过,丁家人上上下下都乐呵着,痛并快乐着吧!

    太阳已经西斜的厉害,马上就要掉到大山的后面,但没有一丝风的空气中依然加夹着让人不停流汗的温度。整个病房里没有任何用于给病人降温的设备,那时的电风扇可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东西,在那个小小的乡卫生院里自然是不可能有的。方娟正睡的香,却感觉脚后跟处总停着一只苍蝇,痒痒的味道把她从睡梦中唤醒过来。她微微张开了眼睛,第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婆婆正轻轻地用自家小麦杆编织出来的扇子,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地扇着风,也许这几天婆婆既要忙家里的家务,又要在医院里照顾着方娟,此时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打着盹,双眼微微咪起。

    也许是实在太困了,婆婆的脑袋突然耷拉下来,手中的扇子掉到方娟的身上,发出轻轻的“啪”声,一下子婆婆被惊醒了过来。

    “孩子,吓到你了没?”婆婆有些过份紧张的脸神,一安地问着正躺在床上的儿媳妇。

    “妈,我没事,您太累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方娟有些心痛地对着婆婆说道,她尽量表现出一付很轻松的样子。虽然身怀六甲的身体已经让她原本瘦弱的体质不堪重负,加上天气很热,她已经懒的说话,可她依然微笑对着她婆婆。

    不知道是刚刚小睡了一会儿精神好了,还是怕惊到自家的孙子,方娟婆婆一下子没有了睡意,清醒了许多,手上的大蒲扇又像是装了发条似地慢慢扇了起来,偶尔还用手里的那块白毛巾给热得有点冒汗的方娟擦去汗丝。在婆婆慈祥的微笑照耀下以及那大蒲扇扇出来的凉风的关怀下,方娟又开妈迷糊起来,她把双眼慢慢闭上。

    “妈,妈,你回去吧,我来接你班了!”方娟迷糊没一会儿,卫生院的门口传进来几声粗声,不用想便知道是方娟的男人丁建天从家里来接他母亲的晚班了。女人晚上在卫生院里既不安全也不方便,而丁建天自从知道自己要当爹后,身体里的荷尔蒙便一直多的好似要向外流出,整天都是乐不拢嘴地笑着,每每村子里或其他村子相熟之人打招呼,恭喜他要成人父时,他笑成了傻子。自从方娟住进了乡卫生院准备生孩子后,他更是有使不完的力气。白天跟父亲、弟妹们抢收地里的庄稼,晚上还一天不落地接母亲或妹妹的班,以照顾自己的女人。

    卫生院里的条件自然是不好,除了那些暂时没有病人的病床外,几乎是一无所有。虽然后半夜温度会比白天低些,不再需要有人给方娟扇扇子降温,可夏日里的蚊子是一天24小时都不下班的,白天也好晚上也罢,它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在人们的周围飞来飞去,不仅发出让人心烦的“嗡嗡”声响,也在人们不注意间咬上一口,吸点人身上的血。方娟现在丁家的大熊猫,不可以有半点的散失,所以,给她驱赶讨厌的蚊子是丁家“值班人员”一重要工作。

    “忙了一天地里的活,累了吧?”看到自己家男人小跑着进了房间,方娟有些心疼地对他问道。

    “你就不能慢些,不怕把你媳妇和肚子里的孩子给惊着了?”虽然有儿子来替班,但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这般风风火火地到来,稍微有点的不悦,不由得数落起自己的儿子来。

    “一点都不累”。

    “妈,我下次记得了。”

    丁建天没等方娟的问话结束,便抢答了。同时,他一边把手里拿着的饭盒递给自己的母亲,一边像是道谦地跟母亲说。每次来卫生院母亲都告诉他不要大声讲话,不要跑着进来,可是,没有一次是记得住的,包括今天晚上依然如此。

    “妈,你忙了一天也累的不行了,你先回去洗洗早点睡吧,这里我们俩能搞定。”待到婆婆准备把饭盒打开给方娟吃时,方娟示意自己男人让母亲早点回去休息。

    婆婆还有些不放心犹豫着,可自己的儿子不由分说地把她轻轻推向了卫生院的大门口,让她早点回家,夏日的晚上月亮圆的很,把整个乡村都照得光亮,母亲自己走回去没有什么问题。一个女人一辈子就生活在一个巴掌大的乡村里,每一寸土地都熟悉的很。

    母亲答应儿子,自己马上回去,但还是一五一十地把一点东西交待给第一次当爹的儿子。这不知是第几次的交待,儿子早就不仔细听母亲说道,心早就已经停在自己媳妇及未来孩子那儿。丁建天半推半听地把母亲送出了卫生院的大门,一溜烟地回到了方娟的身边。看到媳妇自己拿起了饭盒正吃上呢,他一个箭步向前夺下,准备给媳妇喂饭。男人一边轻轻地给方娟喂饭,一边心痛似地问她是不是饿坏了,都等不及他回来给她喂。

    “谁说我饿了,我又不是不会自己吃,哪里需要你这个粗人喂?”方娟不买男人的帐,还做出要夺回饭盒自己吃的样子。

    “行,行,算我自从多情,还是我这个老贱人喂给你吃,不然我妈明天知道后不是骂我就是打我,我算是倒霉到家了,自己的妈竟然‘胳膊向外拐’。”丁建天这个粗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了些细话,偶尔还会跟自己的女人打情骂俏了。

    天气炎热,加上快要生孩子,方娟没什么胃口,可又不能不吃。一来不能辜负家里人每天忙着地里的活,还给自己这个孕妇精心做的饭菜,即使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二来,医生说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生下孩子。一顿不多的晚饭,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吃着,足足花去了近四十分钟。等到方娟吃好,丁建天小心地让她躺回床上,稍稍休息下,他自己则拿着饭盒去外头有水的地方洗饭盒去了。

    方娟躺在床上,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起了肚子,肚子挺的老高,几乎让她看不到自己的脚。之前只是看到同龄人生孩子,感觉人家就在不经意间把孩子生下来,一两年过去后,孩子长到了大人的大腿般高。现在她已经改变看法了,虽然她才怀上孩子十个月。

    当然,生孩子虽然不易养孩子更不会简单,可她还是对孩子的出生充满了期待,有了新生命便有了生活的动力,整个丁家也会因为多了一份新鲜血液而变得更加有生机,每天会给这个生活清苦的家庭带来不少欢乐。

    丁家甚至早就给未来孩子取好了名字,并且为了应对突发,分别取了一个男孩子名字一个女孩子名字。男的就叫丁士根,女的便叫丁献红。

    丁建天原本可以躺到方娟隔壁病床上休息的,可他怕自己老婆晚上醒来叫不起他,又说万一她从病床上掉下来,所以他是从家里取来一张草席就躺在方娟床边的地上,一来她伸手便可碰到他的身体,二来即使从床上掉下来,也是直接压在他的身上。方娟说不过这男人,就由着他睡了。

    半夜里,丁建天正睡的香着,感觉好像有人轻轻地拉他的衣袖,还有一声声低喊声。他突然睁开眼并从铺在地上的席子上坐起,向方娟的床上看去。

    “建天,我肚子痛,是不是要生产了?”方娟脸上有些汗,不知是热的还是疼的。

    “媳妇,你别急哦,我去叫医生。”原本粗粗的丁建天,突然间好像变得细心人,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女人,虽然他也因为第一次遇见而心里头有些着急。

    因为卫生院平时不会有什么人住院看病,晚上常常只安排一个医生或一位护士值班,好在,今晚上值班的正是平日里管方娟生孩子的那位。丁建天急急忙忙地到了医生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除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外,什么都没有了。那位医生此时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呢。丁建天也顾不得那样多的礼节,直接把医生从睡梦中摇醒过来,说他媳妇肚子疼,怕是要生了。

    医生从梦中用了几秒钟才完全反应过来,随手拿起一个简单的听筒就快步跟着丁建天来到方娟的病床前,听见她仔细地看看方娟的脸,之后又用听筒听了下她的心率,凭经验知道她快要生了。她转过身来对着丁建天冷静地安排道:“你快点去东村叫来童护士,好帮我忙,之后你再回家叫上你母亲或妹子一起来医院,到时候好打打下手。”没等丁建天回答又转回方娟那边,观察起了状况。

    丁建天哪敢慢一秒?他像风一般地从医院到了东村的童护士家,像绑架似地将她从家里护送到了卫生院,之后又马不停蹄回自己的家,原本只想叫醒妹妹帮忙,可结果一家人都要来,倒成了赶集的了。

    当丁建天一家大大小小来到卫生院时,里面已经有了声声的叫喊声,只有怀过孕的女人才能懂得的叫喊声。一家人不由地冲到了病房前,好在丁建天的妹妹还算清楚,让大家在外面等着,她先进去看看,问问医生该做些什么。其他人已然没有了主见,都在房间外面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地轻轻走过来又走过去,满脸都写着着急。

    因为来医院前,工作都已经做到位,所以,其实留给丁建天一家可以做的事情几乎没有,除了在外面等着。偶尔地见到丁建天妹妹从里面出来帮医生取件什么东西。

    焦急地忙了大半夜,孩子终于顺利地地从方娟的肚子里出来了,谢天谢地是个足足有6斤8量的大男孩,丁家人个个心满意足地离开医院去地里忙起来,留下丁建天和他母亲两人继续照顾方娟及孩子。

    虽然都是医生在忙着孩子事情,可丁建天也心累了大半夜,但是他今天像是打了鸡血那样兴奋,从他的脸上、身上完全看不到哪怕是一丝的倦意,白天来临后,他又帮着母亲拿这个取那个地跑前跑后,即便是无事可做,也一秒不离开睡在方娟身旁的孩子。只是,倘若仔细看,还是可以从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读出他的操劳。

    刚生下的孩子都差不多,眼睛还没有张开,也还不太习惯吸母亲身上的奶。但就这肉嘟嘟的东西,在丁建天眼里简直是神了。他有时自言自语地跟孩子说起了话,有时弯成90度的腰一脸仔细地盯着孩子看,有时又似想抱起孩子的样子,只是在孩子奶奶的严厉声中把已经伸出的双手失望地缩了回去,冲着方娟及自己母亲傻呵呵地笑。

    方娟虽然觉得自己男人有些滑稽,可自己心里多少与他差不多,毕竟是第一次为人母,对这个无端来到丁家的肉团,还真真有些兴奋。她想,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子?

    方娟跟孩子在乡卫生院住了三天后,出院回到家,那天,丁家又是全体出动,把方娟和孩子热热闹闹地接到了家里。为了方娟跟孩子少受热和蚊子咬,婆婆特意在不大的房子里找出一处阴凉的地方给方娟住,另外,除了地里的活特别多忙不过来才会叫上丁爱仙去帮忙,其他的时间都安排她与母亲一起照顾家里的两位。

    自此,丁家不仅添了一位新成员,更是增添了不少活跃气氛。大家白天在地里忙碌了一天很是辛苦,待到吃过晚饭或是在等家里女人们准备晚饭之余,大家都围着丁士根左右,不是用粗糙的手指头去摸措他那细嫩的脸,便是忍不住想去抱抱这团软绵绵的小肉,只是这些都没有做过爸爸或妈妈的年轻人,哪里会抱小孩子?以至于方娟婆婆时常“骂”她的孩子们,别给她孙子闪了腰(他现在有腰吗?),只要她看到是绝对不可以让她的孩子们去碰丁士根一下的。

    方娟倒是与自己婆婆做法不一样,尽量会满足丁建天的弟弟和妹妹们的好奇心,有时还帮着他们满着老太太。一来同是年轻人,能理解,二来她觉得孩子没那样娇贵,哪能抱下就抱坏了的,更何况大家围着小孩子转还可以拉近她与这些弟弟妹妹的距离,情感上走得更近了。

    除了年轻人对小孩子好奇外,原本不太有话说的丁建天父亲,现在也会有事没事地找理由看看自己的第一个孙子。虽然当爹时已经看过自己孩子小时候的模样,但看孙子跟看自己的儿子的心情完全不是一回事情,他总是边看边笑呵呵着嘴,露出已经掉去好几颗牙的两排牙床,偶尔地用右手轻轻抚摸着自己下巴上长着不算长的胡子,干咳了两声后心满意足地去地里做事情。之前从不离手的旱烟杆子,现在除了在地里做活时会用,在家里绝对是不会抽了,哪怕实在是忍的难受,即便是半夜里,也会自觉地去屋子外面抽。方娟跟公公说过,没那样必要,可老头子就是那样受计较。自从丁家有了小生命后,时常有人倚靠在屋外的墙角处,抽起了旱烟,以至于有时半夜,那星星似的烟火把路过的行人吓一大跳,以为半夜里遇见了鬼。

    方娟看到丁家对孩子的喜爱,自然是高兴,只是有时会突然想起自己死去的爷爷,他不能看看这个曾外孙了,心情会多少有些失落。

    后来,丁建天家的那只“偷吃鸡”再次跑入隔壁王家偷吃粮食时,虽然王家婆娘依然会用力驱赶,偶尔还会用棍子或扫帚之类的武器向鸡开炮,可再也没有骂过“不下蛋的母鸡”之类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