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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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名讳

    一旁捧着黄酒坛子的少妇帮腔笑道:“陆二先生的名字谁还记得?邪教第一高手太一谁又知道他原本叫什么?凉地那魔头谁又知道他什么来历?便是你在江湖上遇到熟人,他们也只会称呼你一声葛大侠,记得你叫葛天的还有几个?。”

    葛天听到陆二先生时冷哼了一声,瞪着眼睛看着她道:“你就那么想我教他功夫?”

    少妇放下坛子,有些难过道:“我一十六岁便跟着你了,而今过了五年有余,你何曾如此意志消沉过,又何曾那样对过我。”她缓缓收敛了情绪,勉强笑了笑道:“这孩子心性不错,你这些天整日借酒来逃避,又是何苦?且不说这些酒是这孩子赠得,便是收他为徒让他替你报断臂之仇,保留些你在江湖上的名声又有何不好?”

    葛天听了少妇的话,眼中渐渐有了些神彩,他盯着徐二道:“你可知我不过才活了才二十七年?”

    徐二果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葛天又道:“我从十岁便开始习武了,若非耗尽了心力,又怎会这短短半个月就老得这般快?现在我才明白陆二为何会变成那般模样。”

    少妇已经开始抹泪了,小少年已不知如何安慰。

    一个人要寄存多少心力在一件事情上,才会在失去这一切后心若死灰?

    少年人突然开口了:“我不怕吃苦,也绝不后悔。”

    院子外依然下着雨,地面上泥泞一片。一把长刀随意靠放在院子土墙边,雨水一滴一滴打在漆黑的刀鞘上,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刀是否也有灵?黄色的泥水顺着土墙流到了刀柄,又沿着刀身流到了地上。

    “出去抱起那把刀。”葛天终于开口了,他语气中有了期待。

    少年人跑了出去,一眼就看到了那把长刀,哪怕它的边上还有犁头,斧子等一干农具。许二猛地抓起长刀,使尽全身力气挥去上面的泥水。

    “拔出来。”

    葛天的声音又从屋内传来,他的声音对此时的许二来说就像是魔鬼的教唆。

    许二不可能抵住诱惑,或许他也根本不愿抵挡。

    这便是江湖,一把刀,一条即将属于他自己的江湖路。

    “识字吧?”听到刀出鞘的声音,葛天放佛找回了失去的魂魄,他的询问声中已经略带些兴奋。

    “嗯,我爹以前是大户人家的书僮,自小便教过我一些。”许二有些激动的开口道。

    他站在院墙边,完全无视了渐渐打湿衣衫的春雨。

    “念出来。”妇人渐渐感受到了葛天语气中的变化,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旁边出声的男人。

    “见素抱朴。”许二看着不同于乌黑刀鞘的长刀,雪亮的刀身让他想起了那晚从空中落下的月牙。长刀很重,拿起来已经十分吃力了,如何能舞动?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刀长三尺两寸,重达四十九斤。从我叔父炉中锻出,由他老人家亲自刻上这四个字相赠,随我大小七十余战。”屋内的葛天道。

    “你若拜我为师,我自会传你上乘武学,无需多久便能在江湖上闯出名堂,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葛天又开口道。

    许二连一丝考虑的想法都没有,他简直激动得快要疯掉了。

    “什么条件?”

    “帮我报断臂之仇!”

    “好!”

    男人的承诺不需要什么誓言,但他们都会说到做到。你可以不理解,却绝不要嘲笑他们。

    少妇笑着开口道:“还不快进来拜师!”她移步走到门外,看了眼一大一小,均是意气风发的两个男人,已经不觉得身上痛了。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气氛感染了周围的环境,整个院子此时充满了生气。

    葛天看了她一眼,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是这个女人跟随了他五年,照顾了他五年。自己动手打她,甚至是伤她的心一次又一次?该是不该?

    许二把刀回鞘,走到屋前跪下,他学着不知从哪看来的抱拳手势,重重磕下几个头道:“徒儿拜见师傅,师娘。”

    屋里的男人想到了传承,屋里的女人想到了慰藉,屋外的少年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快到达吴郡的时候,谢无欢就抛下了谢家的车夫,让他先找个客栈住下。

    人都想有人照顾着,当然也总会有想独来独往的时候。

    春雨贵如油,老天爷显然也没有那么大方,一连两天的雨终于停了。

    晴空碧洗,微风阵阵。

    谢无欢站在溪水边,对岸山坡上绿草茵茵,绿草间开满了山茶白花。

    山坡上还站着一个女孩,绿衣白纱。

    一阵撩动人心的清风拂过,很暖很淡,风吹走了女孩脸上的白纱。

    那女孩微微一愣,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接着她看到溪水对岸有个少年朝着她笑了笑。

    她也对他笑了笑,清清淡淡。就像风,你若伸手它便会从指间飘走。

    看见她朝着自己笑了,谢无欢垫着溪中的碎石踏水过岸。他走到她面前,弯腰低头摘了一朵淡雅白花递了过去。

    女孩立刻收住了笑容,淡漠的看着他。

    谢无欢尴尬的笑了笑,随手丢掉手中的山茶白花,道:“敢问娘子芳名?”

    女孩又瞪了他一眼,谢无欢这才摸了摸鼻子道:“是在下唐突了”

    少女似乎有些无奈,犹豫了少许才道:“郎君唤我落落便是,还未请教郎君仙乡名讳?”

    谢无欢只觉得自己已经飞了起来,努力保持着持剑作揖的姿态,自报家门道:“在下姓谢,草字无欢,祖籍陈郡阳下,现居会稽东山。”

    那女孩俏皮的笑了笑,道:“无欢?人又岂能无欢,你为什么不叫无悲呢?”

    这本是调笑之言,谢无欢此刻却一副翩翩君子作派,执礼回道:“昔年世道不好,先父便早早给我取了字,出自《庄子至乐篇》‘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先父谓之本无气形,也当无生死,是以生亦当无欢,死亦当无苦”。自汉末以来中华大地的战火便不曾熄灭过,少有安生太平,以至于孩童夭折渐渐成了常态,所以不管是贫苦人家随意起的混名,还是高门世家早早给子嗣取字皆是为了好养活,好入宗祠,这般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女孩这时又戏弄于他,浅笑道:“什么无生,无形,无气的,还无苦,那你为什么非要叫无欢?”

    谢无欢也不知何时得罪了她,情知要是随着这女孩儿胡言乱语必定没完没了,只得耐着性子开口道:“倒也不是如此,我家大兄便字讳无奕,只是名讳乃是先父所取,无欢又怎敢擅改。”

    那女孩哪里听不出他这是反呛自己没有告知他真实名讳,她不接这茬,歪着脑袋疑惑道:“那庄子说他妻子死了就死了,是所谓的尘归尘土归土,你也这样认为吗?”

    谢无欢心道,这女孩儿原来不是不懂,而是故意刁难于我。

    他顿了顿,终究耐着性子道:“人死虽不能复生,但是终究也算是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那些回忆便是最好的证明,又如何不曾存在?不复存在?”

    女孩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同意他了的观点还是不置可否。

    谢无欢随意扫了一眼,看到了随手丢在一旁与其他盛开白花搭在一起的那朵,若是不仔细看也不容易分辨。他一时心起,朝着女孩笑道:“便如花开花落,也是从无到无的过程,难道我眼前所见的落落是假的不成?”

    听了他花开花落的言论,白了他一眼道:“那自然是你见鬼啦!”话音刚落她便施展草上飞的功夫飘然远去。

    谢无欢望着视野尽处的倩影,倒也没有跟上去,只是自言自语道:“莫非当真撞鬼了不成?”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迈步朝着那女孩面纱被风吹走的方向走去。

    陆门草庐位于吴郡淞江边,这一带芦苇丛生,若不是熟悉门路的人,贸然闯入定会不知所踪。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谢无欢到达江边时恰巧听到有人高歌,便放声道:“何方雅士如此高洁,不妨出来一叙。”

    但听一个声音道:“好说好说,这便出来。”

    谢无欢随着声音看去,过了半晌不禁一呆,原来芦苇荡中挤出一团肉来。

    “多谢这位公子高声提醒,不然贫僧必然要在这漫无边际的芦苇丛中呆一辈子了。”那团肉开口道。

    谢无欢笑道:“凭兄台这副,嗯,这听声辨位的功夫,迟早也会走出来的,还为请教兄台高姓大名?”他本想提及这胖子的身形,又觉得初次见面甚为不妥,便含糊其辞,不过这胖子听声辨位的功夫也着实不凡。

    “好说好说,其实贫僧也只是迷失在这芦苇荡边缘,稍走几步便觉头昏脑胀了,若是在往里只怕便要圆寂于此了……”胖子胡言乱语解释了几句,却不曾提及名讳。

    谢无欢这才注意到他光着脑袋,实在是整体看起来有些肉圆了。

    “原来是好说大师,在下见礼了。”他见这和尚连着两句好说,忍不住打趣道。

    胖和尚伸出肉嘟嘟的大手摸了摸光的脑袋,连忙又放下双手合什,板着脸道:“好说好说,阿弥陀佛,贫僧慧心,不知这位檀越如何称呼?”

    谢无欢见此也连忙板着脸,生怕笑出声来,心想这和尚如此体态,却有个如此雅致的法号,只怕是半路出家的,难怪先前不愿开口。

    “在下姓谢,草字无欢。”谢无欢持剑作揖。

    “好说好说,无欢檀越的名字颇有禅意。”慧心笑起来当真如同一尊弥勒佛陀。

    谢无欢也道:“好说好说,不知大师是否也是赶往陆家?”

    慧心听他打趣,忍了半天压下口头禅欲,稍许才开道:“阿弥陀佛,贫僧本是前往沈家吊唁的。”

    沈家之事谢无欢倒是不知,本欲询问一番,这时又听慧心和尚道:“却不想沈家大郎之死竟牵扯到了陆家,贫僧这才受托来此,也好化解一桩恩怨。”

    谢无欢一时半会倒也不清楚内情,心中思忖不如路上向这和尚打听一番。这时开口相邀道:“在下倒是识得前往陆家的路,大师不妨同去。”

    那慧心和尚本来抹不开面子,听他这话不禁点了点头道:“那贫僧便陪檀越走上一遭。”

    谢无欢心想这和尚看来也不是无欲无求,也同常人一般是要些脸面,不然为何只说陪同而无一句道谢之言?

    (本章完)